有那么一瞬间,威廉觉得心里所有的惊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赞叹。
美得令人为之屏息的男人,他是见过的——在电视里、在杂志上。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夸张的说,就如同一个从画像上走出来的人,是那么高贵,气宇轩昂,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威廉甚至后悔没把相机带来拍照。这样的「美景「不给更多人看到,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只是那双眼睛,太冷了,没有任何感情,仿佛所有的一切看在他的眼睛里都是死的。
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那么若无其事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吧。
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威廉猛然想到这个问题,顿时后悔没有在目睹凶案后立刻拔腿就跑。
但转念一想,他似乎不必担心,更不必逃跑,因为这个空间里的人根本碰不到他……
好吧,看这家伙挺狂妄的,敢随随便便杀人,如果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东西,应该比别人说的还有分量。当然,前提是他肯合作。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总不碍事。
这样想着,威廉迈进了屋子里,但仍保持了一段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到你……」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赶紧又收了目光,「呃,我想请问一下……」
一道寒光突然从眼前闪过,威廉来不及作出反应,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来到跟前的,他就已经被一剑从胸膛刺穿过去,刺得彻彻底底。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此时的他已经和地上的那人作伴去了。问题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那么正常。
对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浮现出几丝讶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威廉。后者被看得尴尬起来,干笑几声:「忘了告诉你,你跟我好像是互相碰不着的。所以你的剑……」他指指对方手里那根仍然插在自己胸膛里的凶器,「可以收回去了吧?」
终于,剑慢慢从威廉身体里拔出来,但视线没有离开他身上,那两颗琥珀色的眼珠闪烁着宝石般的冷光,「什么东西?」男人这么问,低沉的嗓音很有质感,显然上天非常优待他,既给了他无可挑剔的容貌,同时也赋予了一副蛊惑人耳朵的好声线。
「东西?不,不是什么东西。」威廉抓抓头,怎么说都不大对劲,「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来问个路。」
「问路?」塞缪尔挑了挑眉,倏地伸手往前一扣,目标就是对方的脖子。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如果他的动机是要拧断那根脖子的话。
威廉看着他的手从自己颈上收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我就想问问,这是哪儿?」
「哼……」塞缪尔讥诮地反问:「你人就站在这儿,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讲话的过程中,他的手一直放在威廉身体里缓缓移动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像是为了确认什么。
尽管双方的触碰完全没有真实感,毕竟是自己的身体里有个异物在动,就算感觉不到,但这么看着总是不大舒服。
威廉下意识地想往后挪一点,忽然感到两腿膝盖以下的部位传来一阵恶寒,就仿佛南极的冰河从他脚下流过,瞬间就把他的脚冻得失去知觉。
他哆嗦了一下,近乎麻痹的脚连这么个小小的动作都支撑不住,无视主人的意志就把他放倒。
就这样,威廉往前一跌,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正着——撞在对面的胸膛上。
总算他没有摔个狗啃泥,两脚也逐渐恢复正常,就打算从别人怀里退出来。但他在尝试了几次后发现,有一条胳膊牢牢环在他腰上,使得他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紧贴在别人胸前……等……等等!
威廉豁然抬起头,对方正垂着脸看着他,唇角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那笑容让人联想到危险的嗜血动物,就像在对猎物说:这下我抓到你了呢,是不是?
尽管威廉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嗯,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威廉无法理解,他认为应该不是这个男人干的,不过显然对方因此而占到了一个大便宜。
「你只有一次机会。坦白你的姓名,来历。」塞缪尔一个字一个字慢条斯理地说着,明明是威胁,却还是那么优雅,如同恋人耳边的情话:「否则你将永远没机会再开口。」
威廉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了头,一半是被那语气给冻的,一半是因为双方距离过近,对方讲话时呼出的气息拂过他脸上,居然带着暖意。这令他有些禁不住的颤栗。
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鬼怪,更不是幻象。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存在于不知道多少个世纪以前。换句话说,也许是一个在交错的时空中活着的……古人?
噢,他喜欢这个概念!从来他只摸得到古尸,哪儿有机会亲眼目睹古人?虽然这一切都来得那么莫名其妙,虽然这位古人不是那么友善……
「我叫威廉。」他很坦白,因为认为没必要隐瞒,「我来自英国。」
「英国。」塞缪尔重复了一遍,忽然单手掐住威廉的脖子,一点一点越掐越紧,「你错过了这个唯一的机会,威廉。」
威廉想拉开勒在脖子上的手,但收效甚微——这个男人有着恶魔般的怪力。
从这样的反应来看,他知道对方一定是以为他在信口开河,编造出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国名来蒙骗。但是上帝可以作证,他的话里没有半个字是假的。看来也只有上帝才能够为他作证了,因为他的喉咙就快被捏碎,无法为自己作出任何辩解。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斯文的瘦高男人走了进来,先是看见了被掐着脖子的威廉以及掐着别人脖子的塞缪尔,男人发出「呃「的一声。随后他看到那具横在地上的尸体,又「喔噢「了一声。
「看上去又有麻烦了,是吗?」约瑟夫摊开右手,望着塞缪尔这么问。后者从眼角瞟过去一眼:「不。」
掐着脖子的手缓缓松开,威廉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紧接着他的头发就被人扯住,用粗暴的方式逼迫他把头颅高仰了起来。
那个外表媲美阿波罗神、心灵却黑暗的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漠然,似乎他在他眼睛里已经成了死的。
「刚才弗农子爵在跟我谈话,这个疯子突然闯进来,抢走了挂在墙上的剑,在房间里乱砍一通,而子爵不幸死在了他的剑下。」塞缪尔说,这样一件算得上惊悚的事,他用了过于平淡的口吻来叙述,使得整件事缺少了可信度。
然而,约瑟夫却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很顺畅地把话接了下去:「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那么,我去叫昆廷队长来一下?」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快却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卫兵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他刚才提到的昆廷队长。至于这几个人之所以来得这么快,很简单,因为他们原本就要过来。
昆廷走到近一些的位置打量着威廉:心想着就是他吗?那个奇装异服,偷偷潜进城堡里的……怪人。
先前那两个和威廉相遇过的卫兵已经报告了情况,这也是昆廷匆匆带部下找过来的原因。
城堡里闯进了身分不明的家伙,侍卫队首要做的就是确保城堡主人的安全。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把他两个部下吓到的家伙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也没有像他们讲的那么离奇,什么杀不死、什么幽灵之类的……
昆廷走过去探了探子爵的鼻息,一丝不苟地报告说:「子爵已经确定死亡,伯爵,怎么处理这个刺客?」
昆廷向威廉看了看,后者简直无话可说。他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
自始至终,那柄染着血的剑一直握在塞缪尔的手里面,可这些人却都像是看不到一样。这不明摆着就是嫁祸?
「我没杀过人。」威廉表示抗议:「你们明明都很清楚,你们怎么能这样?」
他把人一个个地瞅过去,而回应了他的只有约瑟夫,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掺着无可奈何的歉意。
约瑟夫没有为他解惑,转而向昆廷说:「昆廷队长,你留几个部下在这儿,先守着子爵的遗体。另外再让两个人押着刺客,送到一楼大厅那儿去,伯爵要把事情向所有客人说明一下。」
昆廷答应下来,让两个部下到威廉身边,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押出了房间。
眼看着下楼的阶梯越来越近,威廉知道他下去了就要面临什么,想象着那一幕,他突然连恐惧一下都没办法了。
坦白说,现在有两个壮汉慎重地扣着他,这甚至让他觉得好笑。不是他没有危机感,而是这一切发展得实在太戏剧化了,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去认真看待。
不过,如果在这儿被杀死,说不定就真的是死了。威廉想了想,准备再试试跟对方沟通,忽然有一股不完全陌生的寒意从他脚下漫了过去。
而这时他已经被押到了阶梯边缘。
就像先前那样,那股看不见却又异常强烈的寒流仿佛冻结了他的双脚,他膝盖一软,就从楼梯上咚咚咚地滚了下去。
说起来似乎难以理解,虽然他自己站不住,但他身边还有两位大个儿,要想护着他本该是不成问题的。
在这里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确护了,确切地说他们的手压根就没离开过威廉身上,然而手里却一下子就空了。可以说,他们是眼睁睁看着威廉的身体穿过他们的手,然后滚下了楼梯。
这个惊吓令两人当场呆住,完全忘了要去把人抓回来。而威廉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浑身骨头几乎摔散了架,头昏脑胀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试着往上看,依稀看见那个衣着华丽的伯爵走到了最上一层阶梯的前方。距离太远,他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表情,眼前就绽开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再张开,视野里却是乌漆抹黑的一片,找不到半个人影。而一直充斥在大厅里的音乐声也消失了,周围沉浸在过分的安静当中。
在地上趴了大概半分钟,威廉咬咬牙,忍着浑身的不适站了起来。
黑暗中,他摸着楼梯扶手上到二楼,打开其中一扇门,凭着记忆摸索到那个位置,果然在地上找到了被他放在这儿的助手。
「安迪、安迪!」威廉喊着,劈里啪啦地在安迪脸上乱拍一通,总算成功把人弄醒。
「唔哼……」
安迪按住额头坐起来,呻吟着:「哎哟,谁用榔头敲我了吗?要命……」
威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是榔头,是斧头。」
安迪吓一跳:「斧头?你说真的?」
「要是真的……你认为你还能活?」
「嘿,这倒是。」
安迪吐了吐舌头,左右张望几圈,「对了,这是哪儿?真黑呀,我怎么会睡在这儿?」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不记得吗?」威廉试探地问。
「刚才?」
安迪试着回想,可是脑袋晕乎乎的,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给弄得有点神志不清。
「我不能确定,思……好像作了个梦。」他停了停,耸耸肩:「一个荒唐透顶的怪梦。」
威廉没有再接话,他很怀疑,刚才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第二章
那晚的经历被安迪归之为一场梦境,威廉也没有推翻这个论点。既然安迪不愿相信,就让他淡忘掉那次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也好,虽然那个梦是那么的接近现实。或者这么说,威廉更愿意认为,是那场现实太过于接近梦境。
岛中部的考古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些古老的房屋和器皿陆续出土、重见天日。而一座在地下沉埋了多年的城池,也渐渐显露雏形,然而考古队队长的心思却早已不在那里。
自从那晚之后,威廉总记挂着那个神秘的庄园、那座诡异的城堡,以及那位犹如吸血鬼般将俊美容貌与狠毒心肠融为一体的伯爵先生。
他放不下,他实在太好奇了。不单是好奇那个地方和那些人,更好奇为什么明明是生活在不同时空的人却能够发生交集,尽管那么短暂。
想弄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决定把那里再做一次仔细的考察,但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大伙儿。有些事情,插手的人多了反而会变得更复杂,这也是威廉更喜欢独自慢慢研磨的原因所在。
至少目前,他还不打算惊动其他人。他要先搜集资料,要能确定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都是确确实实发生的,再把大家召集过来,在已经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层开勘察工作。
虽然说起来这似乎有点没事找事做,可谁让威廉有时候就是会有这种奇怪的执着,不然他又怎么会干出瞒着大家自己一个人偷溜的这种事。
凭借那晚依稀的记忆……虽然对这个路痴来说就算有指南针都没屁用,但或许是他运气好,也或许冥冥中注定了他和那个地方有缘,在丛林里晕乎乎地转了几小时之后,居然真的被他走了出来。而呈现在面前的,就是那座让他琢磨了好几天的庄园。
这次威廉没有急着进城堡,就在庄园周边慢慢晃荡。为了取证可能出现的奇异现象,他在脖子上挂了一台相机,不过这会儿还派不上用场。
褪去了夜晚的诡秘色彩,座落在晴空底下的庄园少了些阴森,多了些沧桑,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古老,但也更加气派。
也许是因为曾经那么辉煌过,此时的它看起来格外的凄凉,沉甸甸的死气在空气中弥漫不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绝对算不上一种多好的气氛,但对于考古者来说就不一样了。至少威廉就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在绿葱葱的草地上悠闲地散着步,一直来到城堡后方,注意力被一排靶子吸引了过去。
那排靶子竖立在草坡上方,再后面就是树林。威廉走到上坡附近观察,判断这应该是平时用来练箭的箭靶。
由于成年累月的风雨侵袭,靶面已经残破不堪,连靶心都看不大清楚了。
威廉想再走近一点看看,身后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嗡嗡声。他回过头,就看见一大群的蝙蝠朝他冲过来。
这一幕,同样似曾相识。
「不是开玩笑的吧?」威廉嘀咕了一句,现在可是大白天!哪来的这么多蝙蝠?
糊涂归糊涂,威廉的反应没有怠慢,赶在被撞到之前及时护住头蹲了下去。
蝙蝠群转眼飞至他的上方,然后在一瞬间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威廉抬头瞧了瞧,确认蝙蝠群真的没了踪影,这才重新站起来。正想松一口气,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虽然一下子还讲不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总之他觉得面前那排箭靶似乎和刚才看到的不大一样了。
嗖!
下一秒,威廉看着一支箭从胸口穿出来,笔直地射进了正前方的靶心里。
靶心……对!靶心!他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儿了。刚才还看不大出来的靶心,现在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难道说,他又经历了一次时空的交错?真的这么好运?
威廉高兴起来,但是,等等……那箭是从哪儿来的?
他转身看向箭射来的方位,就在草坡下方,他看到了一个既可以说是最想看到,也可以说是最最不希望看到的人。
脱下了那晚贵族式的华丽衣装,今天伯爵穿着简单的白上衣和黑色紧身裤,脚下是一双高度及膝的黑皮靴,看上去很清爽,也依然是帅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