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份?”莫可质疑,“明明是七份。”
看到梁晨疑惑的目光,我对他说明,“其实,如今的荣秀君也在请我们寻曲谱,我们拿到了荣秀府里的那份,记的是七条线索。”
“怎么会?可是爷爷说……”
“梁大哥,”我起身走向他,“两湖将军可还健在?你……可有一份曲谱在你手上?”
与其听梁晨转述,不如去找当年亲历此事的人!
梁晨摇头,“爷爷久经沙场,早已离世。至于曲集……稚音,为了那东西,你不知齐若麟当年害死了多少的人!”
“照你这样的说法,我们更应该找到曲集。”
“散失四处岂非更为安全?!”
我思考片刻,“齐在轩当初还要我们找无律乐师。据称他是此世弹得最好的人;也不瞒你说,甘心,既是无律乐师。”
梁晨惊得瞪大眼睛,“甘先生?!”
“对。所以我猜测,想要让梵天曲集发动那三个愿望,可能需要有极为高超的琴艺,否则不必多此一举。而且,你所说的六份与我们所想的七份并不一致,说不定……这曲集真的收不齐。”
“那你还要?”
“因为,我很在意的一些人如今都在齐在轩身边。很多事,我需要齐在轩自己说出来。”
韵姐!奁儿!他们还在广陵。还有,为何当时齐在轩执意要让奁儿进齐府,我本就以为齐在轩心机深重,却不料其中也许还暗含更惊人的一些事情。我得回去,弄清楚一切。若齐在轩真不安善心,务必要把谢池春慢的众人救出一场祸患!
梁晨点头,“我明白了。”
莫可还是不明白,“梁将军,到底是什么让你们那么忌惮齐在轩?”
“虽说齐在轩的爷爷能够大义灭亲,但面对这样一份曲集,有多少人能不动心?说实话,齐在轩曾经找过我。”
“你?”
“荣秀君把一份曲谱给了我爷爷,所以,如今在我手上。他找我,想向我讨曲谱,还许诺我……很多东西。”
“你没给。”
“我虽然是个武官,说漂亮话比不过他,但看人的心思并不算差。他这个人,兜兜转转,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再加上爷爷曾说过齐门代代都是野心之人……可不能因为我而酿成什么祸患啊。”
我点头,“那梁大哥,可否请你将曲谱给我?”
他摇头,“不行……”
“为什么?”莫可问。
一阵沉默,梁晨看我一眼,突然起身朝外边走去。我赶紧跟出去。
练武之人到底不一样,追他走路的速度竟要我小跑了好几步。
“梁大哥!”拉住他时,已是有些气喘了。
他回身看着我,清澈的眼睛,神情无比认真,“稚音,若我给你曲谱……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我点点头,被这样没头脑的话弄得有点懵。
“那我不给你。”梁晨抓住我的肩膀,“我不给你。”
“梁大哥?”
“稚音……我……”他凑近我,小狗一样干净的眼神,带着些惶恐,还有向来的真诚,“我喜欢你。”
愣住。这是怎么了……先是甘心,再是他……
“稚音,”他亲吻住我的脸颊,我脑子里竟突然想起那一次嬉闹的游戏里,甘心的一吻,
“别!”奋力推开他,抬头迎上的,是他落寞的目光。
“……是因为……甘先生?”
我摇摇头,咬住嘴唇,“我……我不知道。”
他忽然大声起来,“是因为他!我知道!”
“你……”
梁晨苦笑一声,“我早就觉察了,他对我的敌意,是因为你。”
我?你是说……甘心对你的那些无礼是……吃味?
“可是,他要死了!”梁晨忽然一把抱住我,“他要死了!蛇毒反复,能把他拖垮!”
我瞬间发狂一样使劲推他,“你不许这样说!!!”怒气涌在脑子里,心里只有一种感觉,没有人可以说这话!!!不能!不许!不许死!甘心不许死!没有人能叫他死!而手已在愤怒之中狠狠甩去——
“啪!!!”梁晨捂着脸颊,呆呆看着我。
“我,我……”无所适从,“对,对不起……”想去摸梁晨的脸,却迟迟无法伸手。
他惨然一笑,“真的……我是不战而败了么……”
“梁大哥……”
他摇摇头,仍旧是那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稚音,我是真的喜欢你。”
而我能怎么办?我爱你的真诚单纯,但我,已被甘心套住了。
看着我沉默,梁晨忽而转身朝着东边大吼:“甘心!我喜欢稚音!我喜欢罗稚音!绝对不比你少!!!”喘着气,他慢慢转回来,说,“可是他不喜欢我。”
一瞬间,我很想抱住眼前这个男人。他纯澈的心叫人动容,但我不能这样做。
此刻的温柔,只能叫人益发难受。
所以我只能说,“梁大哥,我给你唱首歌——不,我给你唱,直到你不想听!”
他看我半晌,叹一口气,轻轻拥住我,“好。”
随后的日子,我几乎都在唱歌。在梁晨的马车里,为他一个人唱。
初开口,他完全愣住。
好一会儿才说,“稚音,会有人因为你的歌声爱上你。”
是,甘心说过,因为我的声音……
心里一动,那么是不是……这就是甘心不让我给梁晨唱歌的原因?
每一日,看着梁晨迷醉的表情,我一首接一首唱着。
在他面前,我似乎把知晓的歌都唱了一遍。
某一日,唱起《情歌》。
“时光是琥珀
泪一滴滴被反锁
情书在不朽淹没成沙漏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
闪过的念头潺潺地流走
命运好幽默
让爱的人都沉默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回忆如困兽
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
放开了拳头
反而更自由——”
梁晨坐在榻上,忽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
“很好听。”他微笑。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
你和我十指紧扣默协前奏可是呢然后呢
还好我又握着一首情歌
轻轻地轻轻哼着哭着笑着我的天长地久
陪我唱歌清唱你的情歌
舍不得短短副歌
心还热着也该告一段落
还好我又握下一首情歌
是你宛如轻轻的像涌的河
永远天长地久”
梁晨轻轻哼了几句音调,却有些走音。
我笑,“喜欢?”
“嗯。教我吧。”
到祁连关时,这一首歌我已唱了千百遍。一字一句,一声一调,几乎成了我和梁晨每日说话的语言。他的音色并不怎么好,总是有轻微的走调,或者变节拍的地方。
我逗他,“干吗要学得这么认真?你也要做唱倌不成?”
他淡淡看我一眼,“我总得留下些什么。”
我答不上,只好继续认认真真教他。
而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时间慢慢流走。
那天,梁晨跟他的副将、亲卫开完会回来,对我说:“稚音,祁连关快到了。”
27.忆如困兽
许久不出马车,到了祁连关,才发现竟是白茫茫一片了。
天地间,雪花飘飘荡荡,地面就像在随着耀眼的纯净的白色慢慢升高一般。
莫可玩性大发,他绕到陈然身后,唰啦一下扬起好大一层雪,往陈然身上扑去。
二人笑闹作一团,滚到雪地上玩得异常高兴。
梁晨带着副将去和原本驻扎的军官会面。而那些个士兵啊、梁晨的亲卫啊,说什么都不让我帮忙。
闲着无聊,我也只好加入玩雪的二人。
莫可捏了一团雪,塞在我手里朝我一努嘴,立即会意。
我捏着雪花,赶紧跑到陈然面前,往他脸上拍去。陈然哇哇叫着躲开却被背后偷袭的莫可一把扯开衣领,塞了一大团进去。
“啊啊啊啊啊!!!!”陈然惨叫,“小妖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指责我,“狼狈为奸!”
“沆瀣一气!”
“蛇鼠一窝!”
和莫可一人一句接完陈然的话,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雪地上都是我们凌散的脚印,因为玩雪,身上竟微微发起热来。等到梁晨回来,把我们三个全都赶进营地。
“这么玩,不怕受凉啊?!”
被扔到床上,他立即叫人烧热水,“赶了那么久的路,也没好好洗洗。今天好好泡泡热水,晚上就是吕将军给我们办的接风宴……还有你们的顺风酒。”
三人齐齐一声,“啊?”
可梁晨,早已走出了房门。
泡在热水里,手在莫可的背上打着圈,“啧啧,都是泥,脏死了!”
他一瞪眼,在我腰眼狠捏一把,“你干净?!”
“哼。嫌弃?嫌弃怎么不去跟陈然一起洗?”虽说只是玩笑话,但话一出口,我还是后悔了。
莫可倒也大方,“我怕自己兽性大发。”
“明明是猴子,偏要冒充老虎?”
他啪一下打出一个水花,溅在我脸上,“老子可要发兽性了哈!”
然后两人就在水里嘻嘻哈哈起来。
门忽然被推开,陈然身上凌乱地裹了两件衣服,就跑了进来,一看我们都坐在浴盆里,说,“稚音,我把他带回去洗。”说着便拿了一旁的大巾子把莫可一把拉起,裹住,抱走。动作之快叫我目瞪口呆。
等门被他一脚踢上,才传来莫可的惊叫声,“你干什么?!”
坐在水里缓缓摇了摇头,莫可,情况似乎也不如你所说的那样糟糕嘛。
洗完澡,换上梁晨叫人准备的衣服,神清气爽。
浅灰的棉底,墨色的花纹,再配上羊羔毛的褂子毛绒的领口,既温暖又清俊雅致,穿上就叫人不自觉也摆出个风流蕴藉的样子来。
收拾妥当,出门去找那二人,在门边敲了几下,却没有动静。我只好晃荡在营地里,看着操持干戈,轩昂英武的将士们打我身边走过,每个还都要多看我几眼。走了好半天,就瞧见对面梁晨跟一个年近不惑,一身劲装的人走过来。
待他们走近,我礼貌地微笑:“想必这位就是吕将军,稚音见过将军。”
那人爽朗地回应,“这就是晨儿说的打南边来的小神仙?”
“义父!”梁晨嘟囔一声,脸有点红。
“原来梁大哥和吕将军还有这层渊源。”
“哈哈。”吕钧雷拍拍梁晨的肩头,“这傻小子,让你笑话了吧?”
我摆摆手,“哪有,梁大哥人很好。”看他一眼,“很好。”
梁晨微微牵起嘴角,笑得温柔无比,“舟车劳顿,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夜里我来叫你们赴宴。”
我点点头,施了个礼也就回自己房间了。为了照顾我们这些个体弱一些的,房里特意放了手炉和绒毯子,拥住暖暖呵呵的事物,我慢慢就有些迷糊了,不知何时也便倚在毯子上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起来张望一下,看到莫可坐在一旁发呆。
“莫可?”
“……嗯?”又叫了几声,他半天才回神。
“怎么了?”
“没有……”他缩在宽榻上,穿了绛紫的袍子,衣领边一圈细黑的毛围脖,一旁还放着件亮黑的短绒袄。他挑着凤眼,嘴唇红得跟樱果似的,耳朵上那一排银坠子衬得脸色粉白。
但是,他的脸上缺少了惯常的生动表情。
叹一口气,“怎么了?”
他摇头,只盯着怀里的手炉看。
我爬下床,走去宽榻那边,坐在他边上。
“又钻牛角尖了不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稚音……我,有点怕……”
“怕什么?”
“陈然……”
“嗯?”我皱了皱眉,又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那个不是他……”
一巴掌拍上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莫可揉揉额头,嘟着嘴,“太好了……好得我都觉得像在做梦。”
我冷下脸,“不是你说要他陪你做一场梦么?人家尽职敬业你还不满意了?!”
“没、没,”他苦思冥想一会儿,“我就是……有时候觉得他不是在陪着我瞎闹,有时又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硬逼着做出来的……我,我害怕。他有时对我好得像是假的……但有时候又厌烦地敷衍着我。我都快给他弄疯了。”
“患得患失了不是,”无奈摇头,“你还不知道陈然那个人?心思重,畏首畏尾的。永远考虑了所有事才会行动。”
“的确……”
“给他时间。老天让你们重逢,便总会给出个结局。”
“嗯……”
“若没有你要的结果……你也要想开些……”预防针要先打,免得到时真正伤心,我连安慰都做不到。
莫可咧开嘴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稚音,其实——”他眨巴眨巴长睫毛,“他刚把我领回去,很不高兴地说不许我跟你一块儿洗澡。”
“呃……”我无语,猜到和听到,全然不同的感受啊。
“对了,”莫可收拾好心情,重又活泼起来,“稚音,你有想过和甘先生的结局么?”
“咳、咳咳咳——”给唾沫呛了一下,“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