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雨(穿越时空)上————晓月流苏

作者:晓月流苏  录入:12-05

  那天晚上被挖走内丹之后,我被囚禁了起来。肚子上的洞被妥善的包扎了起来,我仍然住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被限制了自由,吃穿用度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试图反抗,因为那天晚上后一直都无比茫然。

  在这个我只见过妖魔的世界里,我一直有身为异物的自觉,也尽我所能的戒备疏远着一切。可惜……我到底是一个普通家庭里长大的一路顺风顺水的、连离开校园走上社会都没有来得及经历的学生罢了。

  三年朝夕相处,我就一点也没看出来元虹的那些犹带着童稚的关心友爱,是带着企图的。

  带着这种茫然的心境生活数日,饭照吃水照喝,其余时间便望着窗外发呆。肚子上的伤渐渐也结了疤。只是有些时候看到自己的腹部,我会无法自制的打颤,想起曾有一只手从那里硬拽走了东西。

  元虹还同从前一样,喜欢来这间屋子里黏着我。

  我再没跟他说过话。

  让我终于使自己慢半拍的感觉归位的,是有天晚上听到的对话。

  元虹父子就在我的门外争执,许是对我毫无顾忌的缘故,但更可能是他们认为隔着禁制便能使我对外界声响一无所感。

  元虹他爹说:“虹儿,你为何定要白养着这条蛇?他被你取了内丹,已是一副废壳。要是再不趁着灵气未散取他筋骨皮肉,那一身难得的材料可就废了。”

  元虹好一会儿没有出声,半晌才轻轻说:“阿爹,我已把那只玄狐整个交到你手上了。不是说好了吗……阿肖他该随我任意处置的。”

  “虹儿,你确实年少有为……玄狐不说,那条银蛇修行眼瞧着就要小成,本来是咱们鵁族想也不敢想的猎物……这几年隐忍不发,一击才能致命……可你到底年轻不懂深浅……还是听阿爹的话不要任性……否则恐怕给自己留下祸患……”

  “阿爹说的虹儿都懂,可是虹儿实在喜欢阿肖……难道真个不能让我就这样养着他吗?”

  他们声音渐弱,我只听得清晰的前两句,后来的话入耳便断断续续。

  那时听得清听不清是一回事,有定力去凝神细听又是一回事。我从心往外一个劲儿的冒着凉气,止不住的发抖。听说自己是条蛇这完全已经变成小事一桩。

  这些天我尽管茫然无措,到底也强迫自己思索过自己的处境,甚至盯着窗外也不是一径的发呆,而是关注着守卫情况。

  一直不逃,是因为失去内丹没了修为的我,也失去了自保的能力。鵁族之外同样尽是妖怪,我受着伤贸然逃出去,没准顷刻被人分而食之,未必强得过被囚禁在这里——元虹看起来并没有露出要我性命的意思。

  可是如今我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再在鵁族待下去。

  那天晚上我埋身在锦被里,咬破食指在被子的里层画了整整一夜的符。

  第二天我扫落了丫鬟送来的早点,偷偷藏起摔碎碗碟里最锋利的瓷片。

  从来不曾反抗过的囚徒骤然发怒,效果果然比每天哭闹的那些好许多。下人们马上跑去找他们的主子。

  我和衣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盖住等待着元虹或者别的什么妖怪。被窝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急促的呼吸声,甚至是血液突突流动的声音,全部清晰可辨,我只有紧紧握住瓷片,让它刺破自己的皮肤带来足够的疼痛,才能使自己稍稍镇定下来。

  元虹果然匆匆赶来,也没怎么疑心便移步至床前探看。

  无论是激烈的心跳还是急促的呼吸还是血腥味道,都是不怕被元虹发现的。那些和已经收走的瓷片,都可以解释成我发脾气造就的产物。

  元虹发现这些的时候,果然更加焦急地问:“阿肖你怎么了?”

  我慢慢往床里挪动,他很自然的跟着挪过来问我:“阿肖,怎么突然发脾气呢?”

  因为忍耐着等待时机,我浑身都绷紧得微微颤抖。终于等他完全跟着上了床,我抖开锦被将他紧紧缠住,握着瓷片的手跟着抵上了他的咽喉!

  “阿肖!”元虹震惊地望着我,估计眼神正如我几天前的夜里震惊地望着他。

  “以后不准叫我阿肖。”我低下头,轻轻地镇静地对他说。很奇怪,等待时那样紧张害怕,可是我的手真的握着锋利的瓷片压在元虹喉咙上时,竟然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挟持着元虹通过门口的禁制,我将元虹猛地推进屋里,冲向偏院的后墙。

  在妖怪们面前,我没觉得可以凭借自己不怎么出众的智慧偷偷的不冒险的逃出去,索性一路毫无顾忌的疾奔,直跑得跌跌撞撞。

  村里的妖怪自然极快发现,我身后不多时便称得上群魔乱舞。

  如此竟然也让我逃到了后院。因为一直没能与后面追捕的人拉开距离,我也顾不得什么躲藏,只是飞快地掠着墙根寻找那处草丛后面的暗洞。

  等找到时,身后的围过来的妖怪眼瞧着就要抓到我的后颈。没有时间移开青砖,我只是拨开草丛一脚踢上那里,也顾不得趾骨是否碎了,一猫腰避过身后的人,默念几句老天保佑,便念着化形的口诀一头撞向那通不过一人的小洞。

  第一次化形就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完成的。我后来也想过,要是我的原身是一条粗得通不过小洞的蟒,或者我根本不会蛇行没办法迅速通过围墙,一切会是如何的。

  扪心自问,答案是我早已做好接受这一切“如果”的准备。

  还好那次老天保佑了我一回,一片光芒闪过后,眼前的景象陡然增大。虽然慌乱地将身体多次猛撞在墙上,我到底是莽撞却也迅捷地扑过了小洞,软得面条一样的身子在洞外缠作一团。。

  洞外其实仍是鵁族的村子,但游过那片草地后,我将自己的身子成功地沁进了春天仍然冰冷的小溪……

  下潜……

  不停地下潜……

  瓦凉的河水顷刻间漫过全身,我却能在这样的河水里不受阻碍、悄无声息的潜游,一点也感觉不到窒息。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再不会比这一刻更加不像一个人类。

  可是很快,现实就会告诉我自己的想法完全是错的。身体彻底告别人类范畴的那时的我,起码还有正常人类的灵魂。而灵魂……那是最有变化空间的东西。它可以那样完全彻底的被感染颜色,扭曲形状,变换温度。

  7.指间沙(2)

  从鵁族逃得出去的事,何等侥幸。

  主要是他们不曾想到我竟真的敢逃。

  失了内丹的妖怪自忖没了依仗,或惊惶失措或是狂怒拿命来搏。他们想来没见过我这种反应慢半拍的,以为我甘心被养着做只宠物蛇?

  可我本来是个人,我本来就没以为自己有什么依仗。

  不过逃得出来是一回事,能真正甩得掉追捕是另外一回事。

  虽说一直玩笑元虹他们是山鸡,不过鵁族和山鸡是不同的。他们是天生妖物,少有小孩生下了不带着修炼的潜质的。会飞,会潜水,有语言能制造劳动工具,不知道给人类下定义的学究们要是来这世界一次,要怎么修改字典里人这个字的官方解释……

  顺着小河玩命游。

  可惜没等游进森林,我细细的小身板就被一个猛子扎下水的追兵精铁一样的爪子钳住了。

  死命挣扎着逃脱那是无用功。感谢黑影掠过的时候,我那与众不同的反应——我不自觉露了怯,慢下了速度。

  因为一般察觉到危险的物种都会加快速度,这位经验丰富的空中猎手算出了这段距离差。因此它并没有抓准我头部附近——那样我将无法反咬,就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我猛地回身,恶狠狠地咬住那只鵁的爪子。用力,再用力,恨不能一口嚼碎它的骨头。

  那鵁族吃痛,却不松爪子,带着我破水而出直上云霄,作势要松爪将我摔死。我当然晓得离了元虹那间囚禁我的屋子,逃跑中只要被抓住就再难活命。当下只是咬紧牙关蜷起身子,吃力的躲闪渐渐聚拢过来的妖怪们的利喙。

  也许我是条有毒的蛇,抓我的那只妖鸟被我一咬,渐渐失力下坠,终于掉落回地面。不小的冲击力震得我头脑发晕,却仍飞快的隐着身子藏在那只不知死活的大鸟身下。

  下落地点不好,光秃秃的河滩上连藏身的蒿草都没有,黑色的巨大影子一只只簌簌收翼俯冲而来,如果我往河里跑,会照原样被抓回来……

  差了一步,游进有树木掩映的丛林里的话,说不准真的可以跑掉呢。

  我藏在没有声息的大鸟羽毛下,小心地亮出自己的毒牙。

  在没有活路的时候,唯有拼死一搏!

  ……

  顽固抵抗的结局是,浑身被啄得鲜血淋漓,我只是奇怪自己为甚麽来没有断成许多截。长条的身体被许多爪子牢牢按在地上,有人想在我腹下划个口子。又被其他人拦住了。

  “你作甚么?”

  “这是我抓住的猎物!”

  “可是族长要他……”

  “哼……我只要蛇胆还不行么!你没看到我兄弟被他咬了?”

  “那也……”

  装死装死……分赃不均吵起来了?

  天助我也。

  这次没法顾虑会不会被轻松抓住,我挣开微微泄劲的爪子,冲向近在咫尺的小河。本来以为很快就会被拽回来,谁知下水追捕的鵁族竟然一个个僵硬,瞪着眼睛沉入水底去了。

  河泥下幽然冒出一颗黑漆漆的巨大蛇头,张开嘴吸一口气,搅得嘴边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某些紫雾似的东西从透亮的碧绿的河水里分离出来,被他收进了口中。

  大蛇一寸一寸慢慢蜿蜒出来,将那些沉到它身边的大鸟一只只整个吞下去。我也随着落在河底软泥上,冷眼看着那些鵁族整只消失在它无底洞一样的嘴里,然后顺着蛇身鼓胀起一块又一块,糖葫芦似的。

  等它吃得差不多,推了剩下一只到我眼前,沉声说:“你吃。”

  我以沉默表示拒绝。

  那大蛇也不再让,一口气解决剩下的那只,甩甩尾巴尖道:“这些瘟鸡实在欺人太甚。小家伙,到我家避避如何?”

  说完也没等我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拿尾巴尖卷起我来,S行左拐右拐的开始爬行。

  各位看官,你们以为我被爱管闲事的高人救了,从此拜在高人门下,潜心修炼百年破关回来报仇?

  NO,NO,NO……

  那条大蛇将我带回他的洞府。

  “你的样子很别致。”它将我摆好在一块大石上,好像我是一个木偶,“这么漂亮的表皮都被磨坏了。”

  一个治愈术落在我身上,身上的疼痛感觉淡了,我却没有办法感到温暖。

  “小可怜,我会为你好好教训一下鵁族的。交换条件是,你要永远留下来陪我,做我可爱的收藏。”

  那黑暗的洞穴墙壁上,挂满了色彩斑斓的装饰品。那是一些从细小到粗长的,按生长规律排列起来的蛇蜕。但是最大的蛇蜕后面,都挂着长大了的蛇的尸体。

  我注意到只有一排蛇蜕后面没有尸体,那是这只黑蛇的旧皮。

  和它比起来,鵁族妖怪一个个正常无比。

  它缩小了一圈,沙沙作响的爬到发抖的我的身边。

  “哦你注意到了,我可怜的孩子……别担心,我会允许你再长大一些的。何况现在是春天啊,如果现在就让你住到墙上去,我会寂寞的。”

  那冰冷的身子缠绕上来,以一种舞蹈般的节奏摩挲我周身细小的鳞片。我察觉到它尾部那里突出的器官,像两个翻起内瓤的口袋,里面镶满了带倒钩的尖刺。

  “别怕,其实你赚到了。”那只黑蛇说,“我会帮你教训鵁族的。如果没有我,你会被他们抓到,一点也没办法反抗的死去。这样的话,难过的只有你……”

  这条蛇确实缠紧了我的身子,但是我的尖牙却可以很轻易地送进它的颈下。

  这种没防备的姿态很可能出于它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觉得我不可能组织起能危险到它的攻击。

  但那时灭顶的恐惧剥夺了我思维的能力,我只能记得自己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咬上它。黑蛇身上覆盖的那些坚硬的鳞片在我的牙下咯咯作响,一片片折断。它一下子紧紧勒住我,铁索一样要将我绞碎。

  我不知哪来的力量,也同样大力去绞住它。身上传来剧痛,是黑蛇的尖牙有样学样的穿透了我的皮肤。

  我们两个互相绞缠着在地上翻滚。撞倒所有能撞倒的,砸毁所有能砸毁的,毫不顾忌会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损害。

  当我能感到自己的毒汁很快枯竭,已经吐不出来东西时,干脆用力的吮吸,将大口大口的蛇血吸进来。

  渐渐翻滚和挣扎的幅度小下来,缩紧的身体虚软,吮吸的动作没有了力度,没办法呼吸……终于当我从黑蛇身上跌落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它痉挛了一会,没了气息。

  而我,还活着!

  我回复了人形,靠着岩壁抱起腿发了一会儿呆,渐渐平复了身上脱离的颤抖。望着被我咬死的那条蛇,恐惧茫然之下,竟然有些微欣喜冒了出来。

  活着的是我,是我……是我,在关于生存的争斗中获胜,活了下来!

  那种感觉出奇的棒,让人不自觉地想喝点酒。那天从厨房偷出来的清酒就不错,装在浅浅的碟盏里小口啜饮,想必会有十二分的惬意。

  ……我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黑蛇颈上被我咬开伤口处蔓延出来的暗紫色的血,竟腐蚀了石质的地面。那些液体淌到哪里,哪里就深陷先去。

  舔舔唇上留下的血迹,说实在的,它们味道那么好,一点也不像有毒。那股唇齿留香的味道,熟悉的给我留下餍足的舒适,就像……就像元虹的烧烤。

  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知道那都是一脉同源的味道。

  “你怎么会醒?我明明下了足了药!”

  “是不是很痛?我本来没想到你会醒的……”

  我一直以为那些是迷药的啊……而且还自以为是的一直以为,迷药是下在那一天的某样吃食下呢。原来三年隐忍不发的真正含义是这样的,我不由牵起嘴角冷笑。

  深吸一口气,爬起来走到蛇尸跟前蹲下,挑开他的肚子。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摸索那一颗拇指指甲大小的内丹,和着血吞下去。

  然后俯下身,咬着那具冰凉的尸体,将带着剧毒的蛇血吮吸干净。如果吞下血呕上来,就重新把它咽下去。

  我本来应该被元虹毒死,或者毒得日渐虚弱;我本来应该和鵁族追捕者一样,浑身麻痹没有一丝反抗能力的被侮辱被杀害,尸体就钉在这个山洞上供一只BT的黑蛇玩赏。

  要不是我正好百毒不侵,或者更夸张些是以毒为食的话,我想我的猜测八成可以成立,我就根本没有机会呼吸到如今。

  可是既然活下来的感觉如此之好,那么为了继续活下来,做出一些无法避免的改变也就不会令人觉着多么的难以接受。

  ……不是么?

  将黑蛇的洞穴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有用的东西洗劫一空。我逃进林地,一路向西。被妖怪猎杀,也猎杀妖怪。学习丛林里的生存法则,学习怎样隐藏起让自己看起来愚蠢可欺的善意。

推书 20234-12-03 :七彩记之银君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