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泊涯忽地站起身子,顺带着把黄翎羽扯进自己怀里,奸笑道:不行,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不带我去?你先陪我刷桶再回去。
你自己刷去吧,大半的,谁给你送恭桶去净房?
慕容泊涯好一阵没说话,苦思状。终于想出了办法,两手捶在了一起,乐呵呵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宦侍独有的尖嗓门在朝堂上显得格外的咋呼。
臣有事奏!文丞相手执玉圭上前启奏。据说正阳殿的铺地砖是从苏州运来的千淬金砖,青黑墨绿,光可鉴人。连带着的,把朝堂上的对答也反射得一清二楚。
慕容泊涯侧目看去,这位年近半百的丞相身形苍劲,却也略见苍老。果然,就算他儿子了男人,但是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子。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羞愤割颈而逝,怎么也会感到悲哀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皇亲臣子们一个个都想着扩张国土,打压南韩,有多少人知道丞相之子的悲哀,有多少人想过要让这个扭曲的国家恢复到过去。
启奏。宦侍长声宣道,慕容泊涯赶紧低头视地。
列位于左右文武员之首的,正是他们慕容氏四兄弟。老大慕容锐钺和他一排列于文职之首,二哥慕容楠槿与老四慕容炽焰列于武职之首。皇族的名字向来是秘密,所以民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当今圣上和皇子们的名字如何,他也就大大方方地用本名在外面闯荡。当然,能像他一样把名字不当一回事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坐在皇座上的这位圣上当年笃信五行之学,有一卜算说他命该有五子,若按金木水火土为名,定能保大燕江山万年。于是每生一子都按五行顺序命名。
然而多年以来,第五子迟迟不见,皇帝想要怪罪那名卜算,卜算却道:之所以第五子迟迟不出,是因为陛下的子之中,有那西戗一族的余孽。
这番话在当时还曾引起好大一场宫变。
传说中,千年前的大燕,并不像现在一般。
千年前的大燕,男男之事与男之事一般皆能得到亲友真诚的祝福。而如今,却犹如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喊杀。
千年前的大燕,西戗一族正是辅佐融翔王夺得天下的功臣,所以获得无上的荣耀。
据说西戗一族,每千年就会有贤人出世,六千年前之燧火氏、五千年前之农垦氏、四千年前之宗国氏、三千年前之绥铁氏、二千年前之医毒氏、千年前之隐氏,都曾留下许多富有传奇彩的传说。
然而西戗族人也就是因为这么特殊的地位,所以今日才被当成了妖孽一般的存在,所以不得不另辟天地不再干预世事,或者是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一旦被人发现
站在他上首的老大慕容锐钺,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十分没有存在感的一人。
而老对头慕容炽焰就站在对面,一直拿目光来回扫他。站在人前的炽焰,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暗杀为业的鹏组之首。就像人前的慕容泊涯,也是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专司刺探的鲲组之首。
当年父皇安排他俩人做这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少也是因为看穿了他们两人根本合不来,不可能联合起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站了过去,接着是翱就班的退朝。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慕容泊涯不曾抬头向上,随着人潮退出。
退到正阳门外时,慕容楠槿才从武职那边走了过来,有些忧:听说昨炽焰又去闹你了?有没有什么事?
慕容炽焰站在楠槿后面灼灼地瞪着他。
我得到消息,一早就溜开了。慕容泊涯低声地答他,根本不理会炽焰。
小心着些,谁知他什么时候又发疯。
除非他把鹏组的杀手全部调来,否则我也不怕他。
是是,晓得你鲲组的厉害。楠槿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总之不要大意。
楠槿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脚步。慕容泊涯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待,赶紧上前,谁知他却揽住他肩膀问道:你今日身上的薰与往常不同,倒挺好闻的。叫什么名堂赶快从实招来,老哥好给你二嫂准备一些送去。
原来,还是为了莫韵那子
慕容泊涯整整思绪,定下心来答道:这熏是丫头们备的,二哥先回去,我问清楚了就告诉你。
慕容楠槿爽朗一笑,放开弟弟洒然去了。
慕容泊涯想想,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今日用的薰料和往日没什妙别,倒是为了冲淡昨一荒唐而留下的那种味道,多擦了两遍澡。
这样也能让薰与众不同?
他举起袖子嗅嗅,狐疑了半天,没得到答案。
第二十章四皇炽焰
把头一天风干的恭桶给各房的宦侍们拿去,再换来蓄了秽物的桶来清洗,白天的工作就这么完成了。
桶哥和黄翎羽连连不可思议地道:我发现从前几日开始,最近的桶是越来越好刷了。
黄翎羽哂笑,不置与否。
桶哥和他打回廊向长房走去,准备补个回笼觉。忽然哎哟大叫蹲下身去,叫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哀哀叫着从脚下捡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来。
你能分出这是打制石器还是普通的石头吗?
醇厚温耗声音,余音阵阵,温柔的震动透人心脾。
他从脚下捡出一块石头,递到他眼前。
黄翎羽秘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小黄,小黄?
桶哥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得嘹亮,黄翎羽过了片刻才从忽如其来的幻境中惊醒。抬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荒山野岭帐篷篝火,仍是在三皇子府中。
他轻轻地呼了几口气放松下来,以前的一切,不论是在他前世,还是在今生,都早已远去了。根本没有回想起来的必要。
真是的,谁那么缺德,在路上丢这杀人玩意,明知道咱的鞋底不比那些大人们的厚实,踩一脚可要痛半日。看时辰过会儿自会有当值的小宦侍来扫地,桶哥便把那石块搁在回廊边上,一路唠唠叨叨和黄翎羽走得远了。
正走到快近院墙的时候,三皇子府从外至里地喧哗起来。
呀呀呀!四皇子要经过了!四皇子要经过了!有娇滴滴的声音在喊。
黄翎羽只觉一阵风过去,四近的大小丫鬟们呼的跑了过去,拥堵在府门边上探半个脑袋往外面看。他有些眼地抚了抚额角,那个四皇子好像就是日前在府门发疯的那个月鹏,原来人气竟然还这么高。
桶哥忽然也激动地捉紧了黄翎羽的手,兴奋得一张苍白的脸都红了:是四皇子,四皇子啊!
黄翎羽还阑及答应,便被他拉着挤到了府门,跟在那群丫鬟的身后凑了个脑袋出去。
只见府门外的那条夹路上,一队人马整齐安静地回来。
呀,好难得啊,今天四殿下是骑马回来的!
嘘!小声小声。
这时队伍已经近得很了,可以看见月鹏骑在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上,越发显得身形飘忽。黄翎羽又想起前几日早上慕容泊涯临走前还曾谆谆嘱咐,让他不要招惹老四,不要在宫里人面前提起月鹏就是老四。因为不论皇族的名字,还是月鹏这个名号,都是不能外传的。
其实名字告诉你也无妨,我也不相信巫蛊诅咒那一套能害死人。我大皇兄叫慕容锐钺;二哥叫,以后你见他自然会知道;我就是老三就不用废话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名字是炽焰。
炽焰?叫鬼火还差不多。
黄翎羽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神秘!
宫中都是神秘!
一个丫鬟举着手帕掩面低声道:天,四殿下还是这么俊呢。
的确很俊不错,但是
出于对古代人类情分析研究之热情,黄翎羽决定多嘴问间,于是低声地问道:前几天里,这位四殿下在府门口弹琴
他还没问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接着道:是啊是啊,多么风雅,多么优,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这,这不是问题所在吧黄翎羽想要止住她们愈见夸张的幻想,只可惜,这个话头一旦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皇族气质就是如此的了。另一个丫头接话。
是啊是啊,你看,四殿下就算骑马也是十分与众不同的呢。
黄翎羽无言,有点进错门的神奇感觉。慕容泊涯那家伙,养的都是什么家人,各个与众不同。
那四皇子越走越近,与间相比,是多了那么点人气,但是目光仍然有些飘忽不定,虚浮不实地游移。
恰恰就要经过三皇子府门时,慕容炽焰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扫了过来,在半空中与黄翎羽四目相叮
黄翎羽没有丝毫准备,被这双眼睛对得寒起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好歹没有脸上变显了虚实。
顷刻间,慕容炽焰又好像从阑认识他这人一般,目光平平淡淡转到了其他丫环身上,顿时就有小丫头娇呼着掩面而逃。
这阵仗,让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麦克尔杰克逊演唱会纪实。那老迈,目光转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尖叫着晕,这慕容鬼火还是炽焰什么的,也有此魅力。
眼见慕容炽焰进了四皇子府院,过了照壁,再也炕见踪影,桶哥才捅捅他:你似乎对四殿下有成见?
当然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很,很,黄翎羽望天,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桶哥对老四的那种感情。
你还不知道吧,桶哥嘿嘿笑了,一巴掌摸到黄翎羽那话儿上去。
黄翎羽吓了一跳,劈手就要去给那不规矩的手重重一拳头,桶哥却早就撤回了五指关,笑得贼忒兮兮。
你那老二还留着个把儿,我的也是,咱们这些新来的都是去了卵子就行了,以前那些老家伙们可是连把儿都要去掉。要不是四殿下为我们这群人进言,你我现在可都用不了壶,要像莫槐运和周总管那俩老头一样,小解也得像人一样上恭房。
桶哥顿了顿又继续:莫老头说,那时他们去势,要在尿口上插麦秸防着结痂堵上,不知多少人熬不过那痛。四殿下对医理稍有研究,所以想出了只去卵子的法子。你我生得晚,还能留下个作过男人的证据,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还待继续唠叨当年那些掌故,背后一人叫道:小黄子,小黄子来一下,周总管招你去见他了!
黄翎羽正在回忆着古印度的割鼻刑也是拿麦秸苇管之类的给鼻子留口,正深有感悟各地风俗史之触类旁通,如同眼前开辟了一方新天地,忽听这一连声叫唤,将他又引回了现实,颇有些着恼地寻声看去,见一个级别稍高的宦侍向他招手,神着急,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再一听那宦侍的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周扒皮找他。顿时忘了刚才的热心研究心中生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被抓到把柄了皆因为这几日连着差点丢了泔水桶带做工瞌睡再带带坏皇老三刷桶,犯下的事情一抓就是一大把。
最后,还是桶哥在他背后挥舞着随身携带的手巾,满目同情地送他离去。
三皇子府院只占去皇宫的一小片地方,但也算种得起草树木,修得出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一应俱全。比起那边的故宫,不知道情趣了多少倍。
黄翎羽日常都是在东院里活动,从没进过西院。而这次,带路的宦侍越带就越把他往西院引。
他一路上正襟微步,谨言慎行,为见周扒皮以及因见到周扒皮而可能引起的事端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心理准备。
第二十一章西院迷云
传说中的总管大人站在东西院分隔的月洞前,一身丝囤阳光下十分灿烂。他面白无须满面微笑,正应了史学院里传唱多年的那句:面带三分笑皮笑肉不笑,脸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周扒皮开弯后,黄翎羽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据闻周扒皮喜欢亲自给新人训话原来是真的,他大概近来事忙直到今天才有空给上这新人的第一课。
过不了顿饭时间,周扒皮见他躬身垂目连连点头,也颈作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指着给他带路的那名宦侍道:你这几日就先停了净房的事,随他去西院书库整理书籍。
说完话自顾自走了。
西院,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与东院十分不同,西院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死气。就连路上遇见的侍,好多都已经有了些年纪,行走缓慢不惊一尘。
听莫槐运那几个老成精的老头儿聊起皇宫内院的掌故时,有几次提到西院从前发生的事。
三皇子府原本名为雪颜园,东院原本只是雪颜园的外进,西院才是园子的主院。那时颜还正是当宠的时候,皇帝知道她喜爱书籍,专为她修建了一所书库,里面的藏书冠于后宫诸之首。后来宫变发生,颜不疾而亡,慕容泊涯才搬到了东院。
黄翎羽不想猜测周扒皮为什么独叫他一个新人来此整理书籍,也不想猜测周扒皮是谁派在慕容泊涯身边的人,让慕容泊涯也不敢放心放手地回护他。既然进了勾心斗角之地,要自保,当然就要尽量避开一切的纷争。
比如当下,只有顺从顺从再顺从,不引发任何引人注意的争端,才能让别人尤其是周扒皮这样的人更快的遗忘他。
黄翎羽跟着引路的宦侍慢慢地走,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亭台楼阁虽然处处脱漆,但依旧可注意到其中间架结构疏朗雅致,当年繁盛之时定然较之东院更为风光旖旎。
西院的回廊很长,走在里面满目棕漆,还有顶上墨蓝白绿黄相间的梁画。
一路过去,黄翎羽眼角不经意闪过数个有些熟悉的片断,直走过了数步,他才忽然倒吸一口长气,被惊吓一般停下了脚步。
那些柱画和梁画的边框上,怎么会用那样的东西当纹饰!
引路的宦侍立刻就察觉了他的停留,转回身来,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复杂地停留在他脸上。
怎没走了?他问。
这声问话将黄翎羽唇栗中惊醒,心呼不好,若这宦侍是周扒皮派来观察他的,刚才这一息间的停步已经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早上刚刷完秽物也没洗干净自己就过来了,这么去整理书库,会不会挨总管大人的骂?他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那宦侍收回目光转回身去继续走,一边哼了声道:快走快走,整天东想西想的。总管何许人也,哪有时间管你洗没洗刷没刷?
黄翎羽暗中吁了口气,见那宦侍再没把适才的停留当回事便又东张西望起来。
刚才如果没有看错,在梁框边缘的几个蜂巢形状的纹,应当是分子结构式。
果然没过多久,他又从一组梁画上看到了一些类似化学反应方程式的东西。
这回他又了心理准备,不再大惊小怪,但也忍不住心中犯疑。这个绝非他所知道的落后时代,竟然会出现他那个世界独有的分子结构式还有化学反应方程式?
他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暗自摇头。他们应当不理解这些东西的意思,否则也不好意思大剌剌拿出来当作是装饰纹。但是这些式子究竟是哟做什么的呢?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出来看个究竟才行。
妓院的名字在历朝历代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这是慕容泊涯在进入京城第一柳宿怡红院时的感触。
浑身紧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果然就算是负责监视他的人,也会在三五天一次的寻问柳纸发感到无趣和不耐烦,以至于逐渐放松了警惕,直到主动离岗位躲懒的地步。
他能够清楚地记得这种只要离开皇宫就几乎时刻存在的被监视感,出现于十岁上下的一个早晨。那天之前,都是两位师父在必要的时候为他挡开跟踪。
就算是父亲,但毕竟是皇帝陛下,想要在鲲和鹏的脖子上套颈链这种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肖清玉当时毫不引以为异地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