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慕容炽焰,慕容锐钺暂时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件事来,由于半年前的挖膝,慕容炽焰近来的脾气是越发暴躁,再这样下去并非好事。
有了飞书中关于方位和任务的指示,莫灿原以为这是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团猴儿死了,死状极惨。赤条条的尸体横陈草间,重要部位被去,仿佛是意图警告,又像是示威。
追着两人离开时留下的血迹,还有天空中开始漂浮着的三缕烟,莫灿想要速战速决,但是天公不作美,半途上就下起雨来,冲掉了血迹也冲散了青烟。鹏组人精通噬尾暗杀,但推测行踪一事并不如鲲组精擅。失去了血迹和青烟的指引,这一下便如盲了头的苍蝇,过了好久才终于来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山包下。莫灿向上看去,只见斜斜的半山腰里,坐落着一间茅草屋子。
她心中大喜,却在此时身后突有凉风夹着冷雨袭来。仓促间转头看去,许久不见的慕容泊涯出现在眼前。同一时间,追摄而至的鲲员们四处扑出,同鹏组下属们交起手来
黄翎羽听到了兵刃交击的声音,所以他出去了,所以他看见了。山脚下十数条人影战在一起。距离太远,雨仍不绝,穷尽他的目力也看不出那些人究竟是谁。
但是风雨中不断传来他们的叱呵声,人数虽众,他却听到了熟识的声音。程平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他伤势本重,伤了真元,一时便也没注意到外面的恶斗。
过不多时,莫灿和慕容泊涯越战越近。
黄翎羽便听得更是清楚,因为莫灿激愤地怒骂程平叛变,慕容泊涯便抓住这一句话,一边动手一边使劲挖苦讽刺她驭下无方,气得莫灿在风中凌乱。
慕容泊涯见她分神,一脚踹了出去。他在鲲鹏里原本就有个外号名为七剑,说的就是身上常备七把形制不同的兵刃,这其中之一便是靴尖的阴剑。之所以名为阴,便是因为将兵刃措在靴上十分阴损,别人和他过招时往往便是在猝不及防间死于这把短刀之下。
果然这一脚出去,莫灿胸口顿时被拉了一道血痕,若不是她变招快,此时已经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口。
莫灿年近不惑,却仍是处子之身,何曾有人感在她胸口上占便宜,顿时便是大怒,立时反击道:你就叫嚣吧,也不看看你那小情人,如今变成了双腿俱残的废人,看你倒能得意到几时。
说着往黄翎羽所在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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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翎羽出来后,慕容泊涯边没有向那边看去一眼,就是怕看见他的惨状分散了心神。但听莫灿这么说,终于还是动摇了。
那是猛然的,没有理由的,呼吸的一窒。
但他反应比这窒息更快,拼着内息错乱,强行提功一点即退,眨眼间飞退三丈,离了莫灿的攻击范围。
他压抑心潮急速平定内息,定了心绪一眼也不往猎屋那边看。稳稳抬手,又是一招不动如山的起式迎向莫灿。
莫灿却不进攻,狂笑道:原来你也有动心动情的一天!原来那负心薄幸的人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有动心动情的一天!
萧萧风雨声中,莫灿的声音很是猖狂,但她却听到了一个比风雨更冰冷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一边持续着大笑,一边疑惑着往声源处看去。
黄翎羽叹口气放开拐杖,摇摇头又推开墙壁,只靠自己双腿直直立着,状似无奈地说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腿残了?我若残了,又怎能走到这里?你认为被团猴子打得半死的程平能把我扛到这里?我若残了,又怎能站在这里?你不但又老又疯又没文化,还有眼无珠没大脑,难怪阎非璜那家伙宁愿死了也不愿要你。
其实他并非如口中所言那般轻松,若不借助工具也无法行走,此时全是凭着意志才能稳当站着。不过这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甫一听到从黄翎羽嘴中平静吐出的恶毒陈述,莫灿就有点风中凌乱的架势,再一扯到阎非璜,莫灿顿时再也笑不下去了。
此时鹏组虽然人数稍占优势,但鲲组人战意高昂,他们也久战而不能得胜,莫灿素来行事顺风顺水,况且原以为只是处置一个囚犯这么简单,也就没曾想到要带什么传讯的飞鹰出来,至于传讯的焰火筒,只有白衣教内高人才能制作出来,就更不必提。眼下要靠增援也已经晚了,只能继续打着持久战。
相较之下,慕容泊涯便是精神大振,他携来的手下本就少,趁着莫灿惊怒交加之时,左冲右突,顿时便有两人身上挂了彩。莫灿却忽然回身,转向黄翎羽所在冲了过去。
慕容泊涯立即拦在她身前邪邪笑道:小黄你说得有理,这女人自作多情,阎大叔摆明了不喜欢她,她偏偏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这可不是犯贱又是怎的。
慕容泊涯家教极好,他母亲自小就想把他教育得恭谦有礼,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也不会像黄翎羽那样对着女子也能口出恶言。然而忍了这女人十几年也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加上这半年多的压抑,黄翎羽又带了个恶头,于是便也单对莫灿解了口禁。
黄翎羽听得暗赞,他厌这女人的恶毒,恶这女人对阎非璜的错杀,恨这女人也要让别人跟她一起痛苦,下了决心非把她气得喷血不可,此时看鲲员人数较少,除了慕容泊涯尚可专心应对莫灿之外,其他都是交互作战,人数和声势上顿时落了下风。他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月鹏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难不成你已经成功地贴上了四皇子的冷臀?凭着裙带关系也敢支使四殿下的人马为你办事,还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小人毒妇心态可见一斑!
这些语言其实就是鹏组部属猜疑已久的事情,只是哪有人胆敢公开说出口来。听到黄翎羽如此一语,鲲组人俱是眼含不屑,鹏组人则是颓丧之至,积蓄已久的辛酸和不甘顿时跃然于心,招式不知不觉中就弱了两分。
如此不带脏字却能让听者喷血的语言,慕容泊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黄翎羽能够说出口的。想当年在怀戈当铺的时候,黄翎羽也曾凭着一把毒口,把前来闹场的几个典当铺子和江北典帮的众人激得上吐下泻,可惜那时慕容泊涯并不在场。平日虽也毒口相向,但两人皆是伯仲之间的利牙,谁也说不过谁,便没觉得黄翎羽有多厉害。然而今日,慕容泊涯总算知道了,黄翎羽自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他口下尚会留情,黄翎羽则不然,若是生了气了,管对方是弱质纤纤的女子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只往痛处说,等闲羞死几个人也不过是开口闭口间的事。
慕容泊涯虎躯一震,如魔似幻,回过头来终于往黄翎羽处瞥了一眼,这一眼就迎上了黄翎羽含笑的神情,只这一点盎然的笑意,就将他全身上下的污脏狼狈撇得不知哪边天去。
莫灿怒极而爆,她黑鞭一收即又抽出。这一轮攻势夹带着她的恼怒愤恨,俨然疯狂。慕容泊涯不敢再看黄翎羽,沉下心稳住脚步接招,莫灿攻势虽凌厉却也凌乱,倒比之前以诡谲见长的路数要好应付得多。
黄翎羽继续还在说些蛊惑人心的话,尽述莫灿如何欺压慕容炽焰,又如何与慕容锐钺搞上一腿,又紧紧抓着已故的某人念念不忘,暗中还登上了大燕皇帝的龙榻,否则凭她一个弱智之资,又怎能获得当朝权贵的重用?他说得阴损,描述得有声有色,一番言语迅速在人心中发酵,鲲鹏强弱对比之势渐渐有所改变。
这还不算,他话锋又一转,面带震惊地向鹏组的属下惊异道:你们莫非也都爱上了她,所以心甘情愿要为她前赴后继、发奋图强、无怨无悔、抛头颅洒热血,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说得顺流,就把以前革命颂歌里的口吻也都用上了。
语言的力量无法限量,古时蔺相如出秦能以言语相激让秦王不得不将到手的和氏璧完璧归赵;晏子使楚,能以言语相激,让三个最高勇士为了两颗桃子自相残杀直至皆亡直抓痛脚的语言具有何等力量,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即让鹏组人没了气力。
一个身着白衣的鹏员疾步后撤,他手捧头大声呐喊,似是有不堪承受之压力,最终一紧手中兵刃,转身冲向山腰。
程平卧在床上无法动弹,也就不乱掺和。但忽见一名鹏员向黄翎羽这边冲来,心思还没醒悟过来之前,身体就已先动作了。只是终究无力而跪倒地面上。膝盖接触地面的刹那,他才惊觉,这一瞬间的行动,已经是再也无可辩解的背主投敌的行径。他终于僵在地上,不再动作。
而那鹏员却没有到黄翎羽面前,中途路过莫灿身边时,一刀横劈,砍向莫灿。
一个鹏组的长者见状,大声疾呼。莫灿反应机敏,左手一抬,叮的一声骤响,鹏员的兵刃已经被她手里的匕首架住。这实是她护身的匕首,也只有落于下风时才会使用。
六十九,你疯了!犯上作乱是何等低贱无耻之事!那名长者的喝骂此际才说得完全。
鹏员被莫灿阴诡的内力击得倒退数步,惨白着脸,似乎也在惊异自己的行为。喘息了几口气,平定了激动的神志,终于道:我忍!我忍了好几年,我从进鹏组就一直在忍!以前我自己可怜自己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竟然沦落到连上屠场都要被敌人奚落可怜,我毕竟也是堂堂一丈夫,凭自己手艺讨生活的,实在是无法可忍啊!
说完,起刀一落,破腹而倒。
第七十九章
世上事,本就是有好的一面也就必然有坏的一面,不可能人人在事事上都占着好处而绝不沾坏处的边。武功修为也是如此。
但凡武功高强,修为深厚,江湖上谁人不都向往?平常人士,做一件事就是一件事,比如看书沉迷者,连外界声音都可不闻不知。而这群武功高强者,不论恶斗再酣,也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睡着觉了,也都是留着两三分的心思在警惕周遭的变动。但也就只有那些练了武还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苦处。比如吧,这次莫灿带来的无一不是好手,耳力也敏,所以不论手脚上有多忙乎,耳朵也都是把黄翎羽的唠叨听得清清楚楚,介于厮杀不断、生死攸关之际,功力也运到了极致,想要撇了耳力不去听他都不可能。
而至看见有一个人被逼得自裁,心中更是动摇。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双方原还能僵持不下,如此一来,鹏组更是无心作战。莫灿见状,已知道今日无法讨得了好去,恨恨瞥了切腹侧滚在地的手下,见他那把尖刀没至刀柄,血流遍地,仍是耐不过气愤,翻手一鞭往他背心抽去。慕容泊涯笑嘻嘻挡下她鞭子,道:好歹看在这人死得挺男人的分上,就放过他了吧。要不他尸骨未寒就挨了鞭尸,岂不是更让人齿冷心寒?小黄刚才不过是玩笑之话,若莫姨这一鞭子抽了下去,岂不是正应了他的玩笑话吗?
莫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咬牙道:今日就让你先得意吧,我们撤。
鹏组众人来去如风,虽然吃了大亏,但也毫不乱了阵脚,山下人先压住了阵脚,山腰上的人或扶着伤患,或持兵刃戒备追尾袭击,一层层退回林中去。
莫灿甩袖转身而走,大袖飘飘。慕容泊涯眼见寒光一闪,往黄翎羽身前横臂一挡,咣当巨响,一枚匕首顿时砸在他胸前。众皆愕然。
莫灿闻声,缓缓回头,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愤然道:难怪,难怪难怪些什么,除了慕容泊涯,其余谁也听不懂。
原来莫灿练武比慕容泊涯早了许多年,且在阎非璜死后曾有一段不眠不休的修炼,她的武功修为内功外功,自也是比慕容泊涯要老到许多的。哪知每次正面交手,虽能取得主动之势却不能取胜,原来是慕容泊涯在衣服内几处地方缚了护甲。每当她鞭子到而实在来不及躲时,就用这些坚硬无比的护甲去挡。莫灿自视贞节,比武时几乎从不有身体接触,所以只以为慕容泊涯外家功夫练得坚硬,哪知道全是取巧的功夫。
慕容泊涯老脸一红,抱拳道:此乃阎大叔当年交待的,说此龟甲之功正是你那龟尾之鞭的克星。
越听越错,莫灿不敢再和山腰上那两人做口舌之争,赶忙走了,心中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将这两人毒哑,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一场血斗终于落下帷幕,鲲员们原地坐倒,同伴之间开始相互疗伤善后。黄翎羽也靠回门框,神情奇怪地盯着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白衣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慕容炽焰特别喜欢着白衣,连带着连他手下也要有配套的白衣。至于慕容泊涯,并不喜欢约束手下的着装,但是鲲员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洗衣服一事并不热衷,也就基本无人穿白。所以这唯一一个白衣人,自然就是被莫灿遗留下来的自己剖了腹部的鲲员。
慕容泊涯虽是终于找到了黄翎羽,但见他这样的神色,也不敢就这么上前叙旧,暗道一声惭愧,有些小心翼翼地隔着几步远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嗯。黄翎羽露出深思的颜色,我虽知有人能以语言挑起举国大战,有人能以语言激得人三士相杀,但真正有人因为几句话就在我面前自杀,还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慕容泊涯暗道惭愧。
黄翎羽又继续道:其他人最多就是气息不稳,这人却是杀向莫灿。若是直接杀向莫灿也就罢了,却偏偏先是往我这里冲,而后才中途折向莫灿。如果是因被语言激怒,应当是直截了当的攻击,他这样简直就像是为了能成功击毙莫灿才声东击西,一招没能得手,才又想要扰乱别人斗志的。
地上的人额头上悄然落下冷汗。
而且他根本没死啊,他还冒冷汗呢。黄翎羽指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得了得了,我认了还不行吗,地上的人自动自发爬了起来,肚子上的刀柄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原来连刀头都没有。他把脸上一层满是疙疙瘩瘩的皮面具撕了开去,露出白胖嫩滑的富态面目。
原来这人是鲲组埋在鹏里的一个暗丁。黄翎羽被关这几个月,在鹏组里只有莫灿、慕容炽焰和程平能接触到,否则他就可出力解救了。
那边果然就有人啊的大声惊叫,指着他站了起来,老久合不上嘴,最后才道:怎么又是你!
还有人大笑着招呼他:我一听六十九就想到是你了,你真没点敬业精神,连代号都要和自己名字一样。
我还说是谁这么搞笑,打到半途冲到场中央自杀。原来还是路嗜酒你这老混蛋!
你从十四岁第一次任务开始,每次的身份都是自杀收尾,烦也不烦!
路嗜酒摇头道:这次总算派上了大用场,也不妄我丢了这么个苦心经营的身份,哈哈!他往屋子里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道,怎么十九都被留下了,这家伙,唉
第八十章 谁可比肩
路嗜酒被程平瞪得不爽,于是凑到慕容泊涯耳边打小报告:这人不是好东西,在鹏里虽然武功只是排在十九的位置,但因为最精擅于拷问刑囚之术,在鹏里占据一席之地,也可经常出入慕容锐钺府中。
慕容泊涯忽然想起一事,在战斗时他可以刻意避而不见,以免乱了专心。而刻下,却再也不能忽视。他让路嗜酒去和其他同伴赶紧准备离开事宜,自己往黄翎羽处走了过去。
距离不远,两三步的功夫就到了面前。黄翎羽早就顺着门框滑倒在地,仰头看着慕容泊涯道:这回我是真不能走了,劳烦你看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所谓不能走,按一般的理解,或是因为累而走不动,或是因为不想走而不走。若是这两样解释,对慕容泊涯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好处理的。累的话就扛着走,不想走的话拿刀架他脖子上也要逼他走。再不走,莫灿那老变态就该卷土重回了。
但是真听到黄翎羽说出不能走的话,慕容泊涯却觉十分不妙,如此平凡普通的字眼,听在他耳里居然是血淋淋一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