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回集市买了一些东西,玉钗换来的钱用去了不少。财物被抢,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木匣子还完全没有线索,今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这些不免心疼,但这个时候也不能放着小青不管。我捧着东西回去,小青老远就闻到香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怀里的东西,脏兮兮的鼻头动了动。
“香吧,先吃这个!”我从怀里掏出荷叶包着的烤鸡递给他,“哎,等等,”我一见他满是污泥的手又缩回来,“先洗手,不然会拉肚子的。”我又在怀里翻了翻,翻出一套干净衣服,“走,去洗干净再回来吃东西。”小青临走前不忘从炉子上把煎着的药端下来,我拿眼瞧了瞧他,原来小羊倌儿心很细。
“哎,哎,哎,裤子不能脱!”到了河边,我见小青脱了衣服要脱裤子,吓得跳开,舞着手里的手巾大叫。
“哦。”小青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听话。我咧着嘴,看着那些骇人的伤口,齿间不由得嘶嘶地渗着凉气。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血淋淋的伤口,脚底下有点软。我不是晕血吧。
手巾蘸上水,小心绕开那些吓人的口子,再细细地清洗掉小青那一身的脏泥。
“小青,以后不能这么脏了,破道口子就容易感染,河里的水又不要钱!”我一边擦一边啰嗦开了,“来,脸擦擦。”我把手巾搓干净,挤干递给他。小青拿水泼在脸上,搓了搓,又接过手巾抹了几下——
“啊——”我仰着头盯着那张洗干净的脸张大了嘴巴,露出真面目来的小青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鼻梁垂直高挺,浓眉,棱角分明的唇形,英气逼人啊!
小青被我夸张的表情搞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我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四下打量自己,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没什么。”我嘿嘿地一笑,拿过手巾给他继续擦,一边暗自得意——这样也能白捡一帅哥,老天待我不薄啊!
变成帅哥的小青依然还是憨憨的,换上我给新买的衣服回家。我们坐在破草屋的泥地上分享了烤鸡,吃得满屋子弥漫着肉香。小青把鸡骨头都差点啃下去,看得我不由得心酸,就把自己的那一份也递了过去。我把陶罐端上炉子继续煎,等到药材的香味驱走了屋里的肉香,小青也已经吃饱喝足,正出神地盯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白,”沉寂了许久,他终于说话了,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啊?我没听错吧!我自己还没地方落脚呢,我能带着你去哪儿啊?
我挠了挠头,小青以为我不愿意,急得满脸通红,“我什么活儿都可以干,我有力气!”为了让我相信,他举了举自己的胳膊。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忙示意他放下胳膊。刚在河边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那手臂,那胸肌,那身材,啧啧……再瞅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实在是惭愧。有小青在身边,至少还能壮壮胆。可是,那木匣真不知要如何寻起,恐怕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想到这里,我便对他说了实话。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在找一个木盒子,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你跟着我不知道要流浪多久。你真的想好了吗?”憨厚的小青根本没想就用力地点头。我见状,也只好惨笑着应允,“好吧,今后我们两个就要相依为命了……”与我沮丧无奈的心情不同,小青却满脸的喜色。
“你要找的盒子是什么样的?”小青问道,我拿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大小,简单描述了一番。小青想了想,又说,“隔壁的张伯是干木匠活儿的,没准儿他知道。”
我瞪他一眼,这么诡异的木盒子哪是一个木匠就知道的。小青很想帮上忙,一定要拉我过去问问。我拗不过他,只好站起来,同他从后门绕到隔壁的小院子。
张伯正在给一张红木几上漆,见到小青就指了指屋子里面,“午饭还有一些锅巴,先将就吃点,等你婶儿回来给你再做。”
“不用,我不饿。”小青冲我笑。我嘟了嘟嘴,不理他。听他说不饿,张伯倒奇怪起来,把我打量一番后,问小青,“这是谁?”
“他叫小白。”小青答道,“他在找一个木盒子,想问问张伯知道不。”
“什么木盒子?”张伯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来问我。我又把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再重复一次。“哦……”张伯若有所思,转身回了屋,取了一片薄薄的绢出来。我一探脖子,乖乖,是缣帛啊。张伯展开来后是一张设计图,“是这样的不?”
镂空的雕花,铜扣,居然跟我印象中的木匣子一般无二。我惊喜万分地跳起来,抢过缣帛大叫,“对!对!就是这样的!就是它!”我差点激动得语无伦次。有了它,我就能找到木匣子的秘密,掌握了那个秘密,我就能回到自己的时代了。
“唔……”张伯点了点头,把缣帛又收好,放回屋里。
“张伯,您知道这盒子现在在哪里吗?”小青领着我跟进屋。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张伯想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但用缣帛画图纸的客人,他一定记忆深刻。过了一会儿,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一个小厮送来的这张帛,价钱倒很公道,昨日那小厮刚把做好的木匣子取走,因为比约定的日子晚了一天,那小厮还老大不高兴地嘀咕了两句,听话里好像是说主子近日就要举家搬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搬家?去哪里?”我一听这话,无疑于落入了冰窖。
“说的是京城啊……”张伯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
“那小厮什么样?”我急切地问。
“这小哥,小厮不就是小厮的样子喽。”张伯瞪我一眼,怪我问题可笑似的。
我一听就急坏了,好不容易有点线索,怎么那家人家要搬去京城,我去哪儿寻他们?我正急得六神无主,没了主意,身边的小青却轻轻推了推我,说道,“别急,这么有钱的人家,举家上京自然也是马车成队,我们就守在城门口,见到那样的车队就设法弄清楚是不是去京城的方向,那样寻找就容易多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一拍小青的肩膀,“我说你是不是放羊的啊!!你可以去当差了!哈哈!”
张伯望着我们也笑,指着小青说,“这孩子聪明哩,可惜被他那后娘跟几个哥哥给欺负的……”
小青听到这里,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啃声了。我见他神色不对,便没有多问,心中倒也猜出了八九分。同小青辞了张伯出来,心情突然大好。收拾收拾身上余下的钱,除去路上的盘缠,所剩不多,小青说到京城的路途遥远,以我这身子骨是铁定走不到那里去的。两个人去市集找交通工具。马车?买不起。马匹?不会骑。小青会骑马,但是一问价钱,吓得两个人就溜了。兜兜转转,最终站在了一头小毛驴前面——
“小青……你……要……骑……驴……?”我怯怯地问旁边立着的小青。小青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听他又说,“我不骑,你骑!”话音刚落,喜羊羊就“咩”地一声长笑。我一脚踹在它的小屁股上!小青憨厚地一笑,“我走路就行,你骑着。”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同意,谁叫我现在是个病秧子呢。
有人高马大的小青在,毛驴的主人也不敢漫天开价,再凭我平常淘小店练来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价钱侃得很满意。正在付钱的时候,街角突然闪出个人影,颇为眼熟——抢我东西的那个人!为首的那个瘦子一脸狞笑地从春嬅里摇出来。原来那个时候就被盯上了,怪不得!
这时候,瘦子也发现了我,瞥到我身旁的小青,立即拔腿就跑。“站住!”我刚发出一个音,只见身旁人影一闪,小青已经冲了出去,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我跟着跑过去,小青转眼就追上了那个瘦子,一伸手去拎那瘦子的后领。瘦子的力气不及小青,可是转身过来的瞬间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顺势就朝小青的脖子斜砍过去。小青一惊,急速地闪身避开,瘦子扑了一个空,仗着自己手里有武器,踉跄了几步正要回身再砍,小青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的背上,踹得那人身不由己朝前冲了四五步才停住。这时候看热闹的人渐渐围拢了,瘦子一看不好,拔开人群,撒腿就逃了。我这个时候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一把拉住准备追赶过去的小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别追了……他们人多,你……你,身上……还有伤呢……”自己觉得自己喘得都丢人,回头一看,不过跑了五十米,真是败给自己了。
我们牵着小毛驴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正慢慢合上。从不断合拢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一队车马正缓缓离去——小青冲到门口急忙打听,守门的官吏看也不看他,关了门就走。我走过去,什么也不说,直接塞钱过去。那小吏这才抬了抬眼睛,“去的京城的方向。”
“能把门打开吗?”我又问。
“等明日吧。”小吏拖着长音,一摇一晃地走了。
“我们能追上的。”小青担心我难过,连忙过来安慰我。我点点头,露出美丽的笑颜。他这才放了心,接过我手里牵着的毛驴。“家里回不去了,我们去张伯家躲一晚吧。”小青对我说。
“嗯。”我应允。
第二日,我们等城门一开就上路了。小吏转动着小眼珠打量着我们这古怪的组合——一头驴,一只羊,一个粉腮秀眸的美少年和一个器宇不凡的青年。
小青牵着驴走在最前面,喜羊羊紧随其后,一路走,一路不忘啃草皮,我骑在小毛驴匹诺曹背上,晃荡着两条腿,不时瞪一眼贪吃的喜羊羊,“哪天没钱吃饭了,就把喜羊羊剥皮烤了!”
“咩……”喜羊羊回敬我一句,蹭到小青身旁去了。小青回头瞧我一眼,笑得从未有过的开心。夏日的清晨很舒服,道路两旁的草丛还凝结着滴滴晶莹的露珠。我得意忘形地唱起了小时学的儿歌: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拉拉拉拉我摔了一身泥
……
繁华的京城啊,我们来啦!!!
22-云阳古城
古老的城垣在正午的日头下透着几分不近人情,高大的角楼衬着蓝色的天幕显得尤为巍峨壮观。这一座秦以来的军事重城正以它一贯冷酷而高傲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这一队古怪的组合。时节渐入初秋,可正午依就酷热。离京城越近,气候就越干燥。空气里象掺着细沙子,一口气抽到喉咙口又痒又涩。我抬起头,坚固高耸的城门楼子在我的视线里扩张又缩小,缩小又扩张。我晃晃脑袋,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来。
“咩……”喜羊羊冲着那城门叫一声。
哎,这两个月,就它没瘦,还胖了一圈。累了就让小青抱着,饿了就跳下来啃草皮。虽说卖掉玉钗换了些钱,可这二千多年前的城市建设可不比现在,走在荒郊野外,没酒店,没餐馆,没公共厕所。一路艰辛,风餐露宿,常常有钱也买不到食物,找不着客栈。有一回迷了路,啃了三四天的野菜没沾荤腥,饿得我一看喜羊羊那摇摇晃晃的肥屁股就眼冒绿光。那小畜生精得很,一旦发现我眼神不善,就紧挨着小青寸步不离。
小青一直走在最前头,经过一整个夏天的考验,晒出了一身健康的古铜色,人也变得精瘦。“我们到了!”小青回头对我叫道。一笑,那亮闪闪的牙齿差点晃了我的眼。
我软趴趴地扒在匹诺曹背上,有气无力地嘟哝,“真当我不识字哪,这哪里是长安……”
“云阳距长安就三百里路,我们马上就能到京城了。”说完,他兴高采烈地牵起匹诺曹飞奔向城门。
“哎哟,你想颠散我啊!”我经不住颠簸,只好直起腰来。这羊倌儿是不是铁打的?走了两个多月,还越走越精神了,就好像京城里有个美娇娘在等他回家似的!高大的城门近了,隐约可闻城内的喧嚣,看来是座热闹的城。
云阳城中道路平整,街巷阡陌,人流不息。不时有几辆豪华的马车从街道中央飞驰而过,消失在街道的北头。六七里外的城北有一片青黛色的阴影,群峰叠嶂,林木丛生,那里便是皇家的避暑之地甘泉山,据说那里是黄帝升仙的地方,现如今做祭祀避暑之用。
在街市的深井中打了水解渴,洗去一脸尘土,又让匹诺曹和喜羊羊饮了个饱。清凉的井水令精神为之一振,我掏出干瘪的钱袋,冲小青摇了摇头。盘缠已经花光了,如果要走完这最后的三百里,我们就不得不做出一点牺牲。
“总之,先去吃点东西,回头再商量。”我见他犹豫不决,决定缓一缓再做打算。
我们在市集上兜了一圈,吃的用的应有尽有,饭馆客栈一家连着一家,大街上商贩们的吆喝和卖艺的铜锣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我们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几个饼充饥,一路啃一路瞧着热闹。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既有忙于生计的布衣黔首,也有衣冠楚楚的文人雅士,偶尔也见神态悠闲的达官贵人摇着扇,前呼后拥到这平民百姓的集市上来凑热闹。我同小青相视一笑,云阳县就如此热闹,京城应该更繁华吧。心里美滋滋的,手里的干饼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出来了,出来了!”
一阵惊叹把我们给引到西街一处变戏法的摊子前,摊子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围拢的空地上站着祖孙两人。爷爷骀背鹤发,上身穿布襦,下身着犊鼻裈,衣外围一黑色的罩布裙。五六岁的小孙子只穿了条绿色的短裤,胖嘟嘟,虎头虎脑,看着十分可爱。他蹲在空地中央,手里握着一只葫芦瓢,把瓢里的水倒入土中。发白的泥地被水浸润,片刻之后突然从中间裂开几道细细缝隙,就好像被土下的什么东西给顶开了一样。小孙子又继续浇水,那裂缝越来越大,一只绿色的芽胞从土里挣了出来,头顶的那两片嫩叶上还沾着一滴水珠。众人一片惊叹,爷爷捋着胡子气定神闲。小孙子放下葫芦瓢,跌跌撞撞搬了一个瓦罐过来,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眼看着那旧瓦罐从手里飞出去,哐地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罐子里的水一股脑全撒在了小芽胞上。小孙子摔得疼了,哇一声哭了起来。就在众人这一分神的当口,那小芽胞不知怎么一挣竟又长高了许多。紧接着,这芽胞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越来越高,长出叶子,伸出枝杈,茎叶变粗,长出更多的叶子,开出白色的五星花瓣。一转眼,那花谢了,结出了青色的橘子,橘子越来越大,转瞬就长成了拳头大小。爷爷一看差不多了,过来摘了橘子扔给看热闹的众人。我见小孙子捧着碎瓦罐准备收钱,一缩脑袋拉着小青就要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