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此时,文煞也接话道:“皇上既然用一言堂与天道门的存在来威胁于我们,但以我和韩门主的实力,要潜入宫中杀掉一个什么人,也并非难事……”
见文煞的话中隐然有用宋越威胁自己的意思,武功甚好的景德帝顿时提了内劲,使出一招落雁八式中的灭魂手便要朝文煞的喉颈处抓去。
但便就在景德帝的五指就要扣住文煞喉咙之时,他的手腕却被韩子绪抓住。
韩子绪道:“皇上莫要激动,文煞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
“我们之于莫离的爱,其实与皇上你之于宋将军的爱是一样的。请皇上也设身处地地为我们二人想一想。”
“既然你不愿意放开宋越的手,我和文煞又何曾能够放开莫离的手呢?”
韩子绪的眼神中充满着矛盾的伤痛。
莫离再次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去,似乎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但当事实活生生地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能不能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景德帝愤恨地收回了手,背身甩袖道:“好,那我们便各退一步。”
“既然莫离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离开你们,定是说明你们身上有令他无法容忍的缺点。”
“你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地说爱莫离,那么,你们究竟对他了解多少?”
“他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你们又知道多少?”
见文煞的眼中因自己的话而浮现出些许的困惑之色,景德帝趁热打铁道:“我问你,莫离最爱吃的菜是什么?莫离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莫离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你们知道么?”
“我猜,你们大概只知道你们最爱吃的菜是什么,你们最喜欢看莫离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而且,你们只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吧?”
见那黑白二人的脸色因自己所说的话而越发苍白起来,景德帝叹了口气道:“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们,爱一个人,是不能用这样一种爱法的么?”
景德帝又道:“既然你们早就清楚我与宋越之间的事,那我便问问你们,为何我会为了这样一个不爱我的人而倾尽了这个天下,不惜背上了篡朝夺位的骂名?”
不等韩子绪与文煞回答,景德帝便说道:“那是因为,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无条件地为他付出。只要能救回他,我甚至不惜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他要我的命我便给他,他求我不要为了他舍弃这个天下随他而去,他要我独自痛苦地活下来做一个好皇帝,我也应了他。”
“爱一个人,是要付出很多的。”
“而你们却恰恰相反,只懂得索取。”
被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韩子绪与文煞皆面如死灰,久久回不上一句话来。
景德帝见他们二人这般颓丧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下去,莫离就算不中那心魔之毒,肯定也会是另外一个凄惨的下场。”
“看着他痛苦,你们会快乐么?”
从来没有人跟韩子绪和文煞说过这样的话。
景德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地为情字所苦,一样地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垂青,一样地活在到底要不要放手的苦痛挣扎之中。
所以,一个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无论是对文煞还是韩子绪都是极有震撼力的。
“所以,我劝你们,放手吧!”
“就算不能彻底地放手,那也学会暂时地放手吧!你们总不希望看到自己将莫离逼死的结局吧?”
文煞与韩子绪对看一眼,声音中有了些许颤抖。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景德帝道:“不如这样。”
“我们以五年为限。在这五年里,你们不许出现在莫离面前。虽然你们可以用一切办法在暗地里帮助他、保护他,但不可以让他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五年,就当是你们给莫离的一个修复身心的时间。”
“在这五年里,你们要去观察莫离,学会了解莫离,学会他为人处事的方法。”
“之后,再用莫离可以接受的方法去爱他。”
三人间的空气顿时凝结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文煞铁青着脸道:“三年,我最多只能忍受三年!”
景德帝立刻拍案道:“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二位违背今日之约,在这三年内有强迫莫离的任何事情发生,我就是赌上一切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韩子绪见木已成舟,便拱手道:“那也希望皇上你言而有信,三年之后,再不要插足我们与莫离之间的事。”
见景德帝在沉思半晌之后终于点头应许,韩子绪与文煞这才转身离去。
此时的景德帝,却忽然忆起了什么,对着那二人说道:“那么,莫离所中的合欢蛊……”
只见那韩子绪身形一愣,便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木盒,向后扔到景德帝手中。
待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景德帝也不禁感叹这二人的难缠程度绝不亚于他之前所碰到的任何强敌。
能在平和的情况下为莫离争取到了这样的一段时间,已经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了。
若不是有景德帝出手相助,相信以那黑白二人的个性与他们在江湖中的势力,定又会将莫离逼得死死的,不给一丝喘息的余地吧?
莫离啊莫离,愿你能用你的善良去教会那两个白痴,让他们懂得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吧!
如果注定了不能逃离,那便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景德帝便就这样想着,吩咐了自己的心腹为莫离安排了马车与金银细软,连夜秘密地将其送出了宫去。
84这个俗世1
莫离是在半夜里被匆忙叫醒之后在糊里糊涂中又被塞进了马车带走的。
那将他送出宫去的人叫上官云,听说是景德帝的心腹谋臣。
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莫离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因为他从来没有觉得离开那黑白二人会是这般简单的事——难道只要在半夜三更出其不意地出逃就可以了?
不过莫离即使不相信自己,但也还是相信景德帝的,故也不疑有他,安静地蜷缩在马车的一角,不知不觉间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当次日醒来,莫离掀开车帘,映入视线的已是满眼苍翠的绿色,杨柳垂青、蜂蝶飞舞,好一派自然得意之景。
马蹄踢踏而扬起的泥土混合着青草芳香的气息,莫离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充满了自由意味的空气,看着早已然离自己远去的汴京还有那两个他不愿再多想的人,前尘往事突然就如被风荡走的轻烟一般,那原本压抑在心头的重量也骤然而减。
越发地不敢想象自己真的已经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在韩子绪与文煞的剥夺下让他感觉这种东西距离他太过遥远,而今日当他终于触手可及的时候,莫离又忽然产生了些许害怕。
他真的可以么?
他真的可以让自己放下过去的一切,用时间来慢慢地冲释开伤痕,进而忘掉那些对自己来说萦绕不去的阴影与梦魇吗?
当计数器重新归零,他到底要如何规划未来的人生?
一个没有心计阴谋、没有暴虐残杀,而只剩下平淡与温和的人生?
此次护送莫离出行的人,除了上官云之外还有一小支化妆成平民百姓的近卫士兵。
上官云亦不是多话之人,毕竟景德帝早已交待过,对于莫离的事情他无需多问,只要将人送到目的地便可。
而莫离醒来之后却也是一直沉寂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似乎对景德帝究竟是用了何种计谋得以摆脱那黑白二人而将他弄出皇宫的过程毫不在意。
故众人除了埋头赶路之外,期间再无多余的话题。
莫离只是这样全心地信任着那个可以给予自己新生的景德帝,他觉得那睿智的王者定然已对所有的事情早有安排,所以他对自己的去向也未曾过问,只是恬静地呆在车中,任上官云他们将自己带向未知的远方。
当行进数日之后,队伍的脚步终于告一段落。
莫离下了车,抬头看着前方那高耸的城门牌匾上,以苍劲有力的正楷书写着“颍昌府”三字。
在城门外的小茶栈歇脚打尖之后,上官云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交给莫离,道:“爷(指赵廷灏)有交待,自古避人耳目都讲究小隐于野、大隐于市,还说,公子你身子骨不好,实在不必过于担心而栖身于山野丛林中委屈了自己。爷嘱咐我们将公子你送到这里,至于公子以后的去处便由您自行决定。”
接过那只装有银票与几身换洗衣服的轻便包袱,莫离站起身道:“劳烦各位相送,莫离就此别过。爷的大恩大德,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报。”
上官云颔首示意,莫离垂下了头,五指握紧了包袱带子,别过了上官云后便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了城门去。
站在古朴且不甚平整的青石之路上,莫离看着错过身边的各色人群和路边叫卖得正欢的小贩,从事着不同职业的人们便就是这样看似毫无联系却又彼此依赖地生存着,古往今来从未曾改变。
莫离正站在道路中央发着呆,忽有横冲乱撞的小童手中拿着糖葫芦撞了上来。
粘腻的红糖丝蹭到了莫离的粗布衣裳上。
那小童摔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糖葫芦滚落在地沾满了尘土,顿时大哭起来。
莫离抱起那顽皮小童,也不介意自己的衣服被他弄脏,掏出零钱给那梳着总角的小孩儿买了串新的糖葫芦。
看着未曾相识的小童破涕为笑,莫离的心情越发地好了起来。
未过多时,那小童的娘亲寻了过来,知道孩子闯了祸,抬起手便要打。
莫离淡笑着阻止了她,只道没事没事,摸了摸孩子的头便转身离开了。
想起之前刚掉入这个时空的无所适从让他在找到客栈这一安身立命之地后便再也未曾离开过。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浪,又听到了孟清漓所说的各地的风土人情,莫离更是羡慕不已。
忽然惊觉之前的自己就像是井底之蛙,未曾了解到世界之大。
如果这次真是一个转机的话,他愿意尝试着放下之前的包袱,用一种全然不同的心情去体会这个俗世。
只要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人的。
莫离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那些景德帝为他准备的钱。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银票的数目必定非常惊人。
但以他这样身无所长的平凡之人,就算用这笔钱财置办了豪屋大宅,估计也只能成为贼人们觊觎的对象。
想起前世在医院为职的时候,他曾看多了生老病死的世间百态,那个时候确因年少气盛也一度对此感到过厌倦,但现在站在一个新的起点回头看去,却也觉得正是这种最为碎屑杂碎的柴米油盐与嬉笑怒骂往往才能真实地承载起满满当当的情感。
莫离越发地觉得之前自己的幼稚了。
淡然地笑笑,莫离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城市中走着,那一处处砖瓦房肆、歌台楼亭在他眼里皆自成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
走着走着,他忽然被一个人扯住了手臂。
被小小地吓了一跳,莫离抬眼一看,拉住他的人是一个普通打扮的店小二,这才放下心来。
那小二哥满头大汗地抓着莫离问道:“小哥,看你面生,初来乍到的吧?”
莫离有点警觉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那小二哥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找工作啊?我们饭庄的另一个小二跟隔壁李家的小丫鬟私奔了,这么大个店就我一个人顶着,忙不过来啊!”
莫离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你怎么就挑上我了呢?”
小二哥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一看你就是个老实人,而且我见你在城里晃来晃去好几次了,不是找个活计那是什么?”
莫离正好也想找个地方落脚,现在既然有了现成的工作机会又提供食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便也点头应允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莫离便就在这饭庄里打起杂来。
那小二哥名叫王三,是店老板的远房亲戚,难怪能自作主张地将莫离招了进来。
王三是个心底纯直的小伙,见莫离手脚勤快,干起活来从不拈轻怕重,便对这相貌平平的老实人很是信任,还将自己在伙计房通铺中的好位子让给了莫离,自己则睡到了相对较差的那边去。
莫离好笑地看着整个晚上都在打呼磨牙的王三,加上他在之前的生活中早就习惯了华衣软被的伺候,如今又再度躺在了蚊虫满天硬得咯人的木板床上,一开始差点没被整得患上失眠症。
但久而久之莫离竟也慢慢习惯了,最后估计是那蚊虫对他的血都已经感到厌倦了,身上的红疹子渐渐好了之后也就没再长新的。
莫离庆幸腐败奢侈的习气没能在他身上产生过大的副作用,摆脱掉了那些,莫离在这小饭庄中的日子是过得平淡如水、闲然自得。
某日,在天刚朦朦亮的清晨,莫离便被王三连人带被地拽下地来。
莫离揉着有些水肿的眼问道:“怎么了?地震啦?”
王三叉着腰朝莫离嚷嚷道:“别睡了,我表叔(即饭庄老板)陪着他新纳的小妾回乡省亲去了,这饭庄今天我最大!”
用脚踹了踹莫离的屁股,“赶快起来陪我干活去。”
莫离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
莫离无奈,只得赶紧穿衣洗漱,又往嘴里塞了几口干馒头,然后磕磕巴巴地被王三给扯出了门去。
待到莫离在驴车的木缘上打盹打了老半天,等再回魂过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这时的莫离才忽然明白为何王三这么早就将他拽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要出了城门,去郊区的菜地跟老农们收购新鲜的食材。
老毛驴摇头晃脑地甩着脑门走着,挂在胸前的红绳配着铃铛砸得咣咣直响,王三在驴子的眼前吊了一根红萝卜,那驴子看着眼馋,直奔着萝卜去了,速度竟也快了不少。
王三看莫离半天缓不过劲来,笑道:“咍!这才醒了啊,你看哥我今天穿得亮堂不?精神不?”
莫离这才发现王三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连头发都疏得油光滑亮、一丝不苟的,便笑道:“难道这次去收菜,还能有啥好事不成?”
王三转过头来对着莫离傻笑道:“哥也不怕跟你说,那菜农老张家的小闺女桂花,长得可水灵了,哥今天就带你去帮着看看,若你也觉得合适,哥我就把她娶进来当你嫂子!我这不是看你老实么?先跟你说好了,就算觉得我家桂花不错,也可别跟你哥我抢!”
莫离无奈道:“好好好,我就去替你把把关总行了吧?”
那王三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口中直说着好兄弟好兄弟,心里一高兴,马上就哼哼着唱起了哥哥妹妹的酸歌,听得莫离直乐。
驴车刚在老张家的菜地前停稳,王三就直愣愣地跳下车去,莫离跟在后面只得将驴子拉到一旁的树桩上拴好。
跟上王三的步伐刚走进那破烂的农家小院子里,便听见一阵阵哭骂之声传来。
王三一听大惊失色道:“是桂花的哭声!”
说罢便急冲冲地闯进了屋去,莫离也只得跟了进去。
只见一个穿着甚好的矮胖男人正带着数个打手跟班拉扯着摔跪在地上的桂花。
桂花哭得厉害,双手抓着身边的房柱子就是不肯松手。
桂花的双亲早就被那些恶人打得昏厥在了床上。
王三见自己的心上人被这般羞辱,大骂道:“你个土匪老财,老张家又怎么招你惹你了,你非要找他们麻烦不可!”
桂花见了王三,即刻像见着救星般扑到了王三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