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了。”
语毕,他冲进雨幕,跌跌撞撞往院外去了。
向秀一手举着伞,一手握着剑鞘,轻缓的声音在大雨中几不可闻:“君若为伯牙,又为何只
知世间有刘氏伯伦,未见有向氏子期……”语毕,他自嘲一笑,紧攥剑鞘重又敲了敲林朗房
门。
“向先生,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婉儿开了门,奇道。
林朗见他衣裾均被雨水打湿,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道:“外边雨大,请先进来再说。”
“不了,我是来还这个的。”向秀交还了剑鞘,临了又道,“伯伦,我听林公子说了你的遭
遇,我也会将这些转告叔夜。他这人,有时太过执妄,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但是以
他的聪颖,醒悟过来只是迟早的事。有些事情,你若是忘了,那便忘了,从今往后,大家还
是朋友,千万别因此而生分,若是闲了不妨来一起聚聚,也不枉大家曾相交一场。”
“向……大哥,”林朗犹豫了下,选了个保险点的称呼,道,“我记下了。”
向秀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林朗关了门,靠着门板舒了口气,冲林闇笑道:“可算是清净了,跟他们说话真有压力。”
林闇却没有笑,而是从他手中把剑鞘取了过来,将桌上的短剑入鞘,道:“你和那嵇康出去
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你的剑又怎么到了他手上?”
林朗讪讪一笑,摆摆手往里屋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个误会,误会。”
婉儿坐在桌边倒了杯茶,笑道:“看来夫人的身上桃花不少,先生,你可要仔细看紧了。”
“嗯……”林闇略略沉吟,一本正经道,“婉儿言之有理。”
林朗从里间探出头来,一脸哭笑不得,道:“婉儿胡说八道也就算了,怎么连林大哥也跟着
起哄。”
“唉呀,夫人恼了,先生还不快去哄哄,否则夫人就跟别人跑了。”婉儿冲林朗做了个鬼脸
,一脸的幸灾乐祸。
林朗无语,但被她这么一闹,心中的憋闷之气倒是消的差不多了,他摇摇头笑笑,却见林闇
果真依言跟了过来,将那短剑递回给他。林朗深吸口气,略略抽出剑刃,上面“铭彦”两字
刻得分明,并不是那一时之间的错觉。
“‘铭彦’是谁?”林闇状似不经意问道。
“你果然听到了。”林朗叹了口气,道,“他是我在原来世界认识的一个人,这剑刃上是我
们那边的文字,看来,不光是我,连他也到了这个世界。”
“看来你和他交情不浅。”
“交情?也许吧。如果说被他杀死也算是交情的一种的话。”林朗自嘲地笑笑,道,“这下
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你说是他对你下了毒手?”林闇脸色微变,道,“那就是仇家了。”
“我也分不清是仇家还是什么别的……”林朗表情有些茫然,他略略支起窗,看着外面迷蒙
的雨幕,一时之间恍惚起来。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头,那样温柔的动作,仿佛只是一根羽毛
的重量,那人静静立在林朗身边一同看着窗外的雨丝,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林朗却还是觉
得安心起来。
“啊~~~~~~~~~~~~~~~本姑娘肚子饿了!”婉儿重重放下茶杯,大喊了一声,“什么时候开饭
啊,我可是在生长期,需要多补一补啊!”
林朗只觉头上划下黑线三道,心道这个婉儿总有打破各种气场的本领。
“婉儿,我这就去问问。”他关了窗,回转身来,道:“林大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今
天我多半就成了杀人凶手,而且谋杀的还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嵇康,到时我罪过就真的大了
。”
“我只是手滑了一下,掉了颗棋子而已。”林闇指了指外间的桌子,道,“你等雨停了,就
把它找回来吧,否则这棋可就不全了。”
林朗走过去略看了一眼,大致可以分辨上面摆着的是未完的残局,应该是他和嵇康在外面说
话的时候,林闇他们下的。他不好意思道:“这些琴棋书画什么的,我可是一窍不通,也不
知道能不能混过去。”
“你要有兴趣,我都可以教你。”林闇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棋子,轻叩在天元,淡
淡笑道,“不管是下棋,或是别的。”
“先生果然偏心!”婉儿嘟着嘴,模样煞是可爱,“除了武功,别的什么不管我怎么央求先
生都不肯教我,都让我自己看书去学,可偏偏对这个家伙……哼,婉儿生气了,以后再也不
帮先生,也再也不要理这个家伙了!”
林闇道:“你确定不是每次都是刚学了点皮毛,就嚷嚷着要自己琢磨,把我这个先生抛在一
边?”
婉儿涨红了脸,道:“才没有!先生乱讲!”
林闇笑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现在要从头开始教,你要不要一起学?”
婉儿眼珠滴溜溜转了一转,故作大方道:“先生教夫人就刚刚好,如若再加我一人,岂不是
大煞风景。放心啦,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婉儿,别玩了,算我服了你了行不行,别总是‘夫人夫人’的。”林朗实在是笑也不是,
反驳也不是,一句反对的话也是毫无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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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芳菲天,清风伴梦恬。
转眼便过了十来天,林朗每日里除了安睡就是修养,前阵子瘦削下去的脸颊终于渐渐饱满起
来,精神头儿也好了不少。这一日,林朗和林闇学打棋谱累了,便半侧躺在那边的湘妃塌上
,道:“林大哥,我以前会想,古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啊,这两
个都是玩的东西,要是没有这两样东西,怎么想都觉得很无聊;还有啊,出门也不方便,如
果要找个人,连通讯设备都没有,寄封信没准要好几个月。”
“那你现在觉得呢?是这里好,还是以前的地方好?”林闇将黑白子挑出来放回棋盒,随口
问道。
“也不是,各有各的好吧。“林朗笑道,“最开始几天,你也看到了,我确实是不大习惯,
少了那些熟悉的东西,这才知道以前生活的地方确实是物质丰沛,要什么东西总有地方买,
但是在那里,那些东西得到的太轻易,反而就不去珍惜了。那时候,我们脑袋里想的是怎样
得到更多的东西,得到之后,欲望也越来越强烈,象是个无底洞一般,拥有了还是觉得空虚
的可怕。但是在这里,什么都是缓慢的如同水流一般,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情,不需要有太多杂念,也没有那么沉重的压力。如果选择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
林闇站起身来,立在林朗两步之遥的窗边,道:“是因为这里可以让你平静么?”
林朗点了下头,正欲再说点什么,只听门口有人急火火地敲门,道:“九公子,老太太刚刚
跌了一跤,就这么昏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向秀,字子期,河内怀县人。
他虽为竹林七贤之一,却没有阮籍、嵇康、刘伶等耽溺饮酒和放任的行为,他与其他六贤在
气质上有著相当的不同。【晋书】本传说向秀「清悟有远识」,他从孩童时起,即和同郡出
身的七贤之一的山涛所赏识,但由于山涛与他的年龄有相当的距离,所以彼此并没有深厚的
交情,反而与嵇康、吕安较为亲近。
当嵇康隐居以锻铁自给时,与他一起工作的就是向秀。可以想见,他们同在一起锻铁时,已
不仅是工作上的伙伴,同时更是心灵上的相契吧!
【晋书】:「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傍若无人。」
第十三章
林朗匆匆赶到刘老夫人的屋子的时候,刘家的女眷们已经在床边围了一圈,见他过来,都拿
着帕子哭哭啼啼道:“九叔,这可如何是好啊……”
“先别慌。”林朗开出一条道儿来奔至床边,只见那老夫人一张脸面如金纸,呼吸和缓微弱
,再握她的手,手掌冰凉,他回头冲林闇道:“林大哥,我娘他……”话说一半,他忽然想
起林闇说的那个古怪的治病规矩,就生生把另外半句话咽了回去。
“九叔,我已经叫人请大夫了,可是老太太这样,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大夫来啊。”说话的是
刘三的大老婆王氏,她又擦了擦眼角,道,“老太太平时身子骨也挺硬朗的,怎么今儿就…
…”
“我来看看。”林闇拍了拍林朗,示意他挪开一点,然后掰开刘老夫人的眼睑瞧了一瞧,又
略略问诊一番,这才道,“诸位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为老夫人施针,虽然没有万全的把握
能把老夫人治好,但至少可以坚持到延请的大夫过来。”
众女眷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齐齐将目光投向林朗。
林朗自然是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道:“林大哥我怎么会信不过,不知要准备些什么?”
林闇道:“别的什么也不用准备,但诊治过程最忌分心,还请诸位夫人在院中稍事等候。”
林朗送走了众人,这才道:“林大哥,很棘手吗?”
“这晕厥之症倒是常见,只不过老夫人年事已高,就凶险了。”林闇将银针扎入老夫人人中
穴上,头也不抬,道:“她曾给你下毒,你就不怕她以后继续害你?”
林朗一愣,他一时之间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见着病弱之人,本能地要帮一帮,而且她……
真的是要害他吗?从这十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并没有觉得她的疼爱有任何作伪的成分,难道
说是一开始那颗糖豆是个误会,又或者她实在太擅长伪装。林朗揉了揉脑袋,道:“什么害
不害的,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只想先救醒她再说。”
林闇微微一笑,道:“小朗,你心肠这样软,以后恐怕是要吃亏的。”
“林大哥……你叫我什么?!”林朗吃了一惊,这样的称呼,这样的语气,是巧合吗?
“你不是说你叫林朗吗?正好你我都姓林,便叫你小朗了,这样没什么不妥吧。”林闇似乎
没有察觉林朗的过激反应,只是随口应了,而后话锋一转,道:“小朗,我写个方子,你先
和婉儿先去准备这些药材,等一会儿老夫人醒了,就熬好汤药端来。”
林朗点了下头,而后狐疑地盯了伏案而书的林闇半晌,这才接过他写的清单,推门出去了。
林闇侧耳听得他们走远,这才将银针拔出,推拿了老妇人身上几处穴道,朗声道:“刘老夫
人,既然醒了,就不要再闭着眼了,难道晚辈入不了您的眼么?”
躺在床上的刘老夫人猛然睁开眼,声音仍有些虚弱:“你这小子倒真有些本事。”
“老夫人过奖了。”林闇扶着她坐起身来,道,“没想到刘老夫人居然是个练家子,只可惜
练的功法本身有些问题,年月久了就会落下毛病,依晚辈推测,这晕厥之症只怕还是最轻的
吧。”
刘老夫人勉强一笑,冷冷道:“你到底是何人,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老夫人请放心,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会点儿拳脚功夫,又恰好懂点儿医术罢了
。”林闇道。
刘老夫人撑着床坐稳了,紧绷的脸色也和缓下来,道:“看来倒是我多心了,你既然是伶儿
的朋友,我自然是信得过……“
“既是如此,您枕头底下的东西就不用拿出来了,依您现在的状况,是伤不了我的。”林闇
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淡淡道,“我并没有和您作对的意思,只不过想跟您做个交易
罢了。”
“哦?什么交易,老太婆倒要听听看。”刘老夫人摊了空空如也的双手,然后交握在胸前,
与身体的虚弱毫不相称的是,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之时的锋芒
。
“现在的晕厥只不过是多年的内伤刚刚开始爆发,如果找寻常郎中来看,多半会以为是您年
事已高,身体虚弱之故,然后开些养身补气的方子,于您的身体并无裨益。”林闇凌空指了
指刘老夫人身上几处穴位,道,“这些地方郁积已久,盲目补身只会加剧恶化。老夫人,我
可以医好您身上的顽疾。”
“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如你所言,我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婆,没多少时间在这儿跟年轻人
猜哑谜。”刘老夫人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疲惫。
“我只想知道,九公子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林闇却没被冻住,而是慢条斯理地提出条件
。
“你……”刘老夫人猛地睁开眼,道:“你怎么知道伶儿中了毒?”
“那日在山上救了九公子,发现他除去外伤之外,另中了一种奇毒,正好先师在天有灵,机
缘巧合之下,他一身奇毒尽去,也算是一种缘法。”林闇轻叹一声,道,“刘老夫人莫慌,
也无需如此戒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医者父母心,加上我和九公子甚为投缘,不想他不
明不白为别人所害罢了。”
“原来如此。老太婆还以为你是……唉,现在想来倒是妇道人家见识短了,林公子莫要见怪
。”刘老夫人略略松了一口气,道,“伶儿身上的毒是打小就有的,在年幼的时候甚至差点
儿夭折,后来有幸遇到一位游方的老医师,他自称姓任,说伶儿这毒无仙丹可解,须得以毒
攻毒,后来他给我开了两个方子,一剂是猛药,伶儿服下之后半个时辰即可见效,但是只有
一成的生机,另一剂需要长期服用,每月一次,便能减缓毒发的病痛,延长伶儿十余年的性
命。”
“老夫人所说的医师可是叫任我行?”林闇出言相询。
刘老夫人点头道:“正是这名字,端的张狂,不过他医术确实不错,伶儿身上的不解之毒服
药之后,病痛立消。”
“老夫人所说药可是这个?”林闇从随身的袋子中掏出那颗糖。
刘老夫人看完,苦笑道:“可不就是这个,你可知我每次唤伶儿吃这药糖之时,当真是心若
刀绞,眼见着他年已及冠,十余年之期转眼将至,我便好似看着他离黄泉越来越近,我这老
太婆终有一日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他喜欢做什么,即便是出去醉酒胡混,只要他还记得
回这个家,我也就由他去了……”
林闇对这些絮絮叨叨的陈年旧事显然不是很感兴趣,但也并未打断刘老夫人的话,只是等她
停下来之时,继续追问道:“那这毒到底从何而来?”
刘老夫人脸色一僵,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伶儿第一次毒发的时候,我才知
道他中了毒。”
林闇将那颗糖重新收好,淡淡道:“这毒从哪儿来老夫人不愿意说,我也还是查得到,至多
不过多费些时间罢了。只不过,要害九公子的人可不会一直安安分分地等着我查出来再下手
,老夫人,我听得府里人说您从不让九公子出这临武县,即使是其他兄姊家中亦是不允,恐
怕是为了避祸吧?”
“你……”刘老夫人手有点儿抖。
“恕我直言,男儿志在四方,您留得住他一时,留不住他一世,他纵然现在可以安步当车,
蜗居在这方寸之地,但也保不齐哪天要去看看这天下。”林闇站起身来,正色道,“到时候
,若他遇着了当日对他下毒手之人,像他这样毫无防备的性子,只怕会立马丧命。刘老夫人
,您当真忍心?”
刘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道:“世道不宁,人心繁复,我又怎知你是不是可信之人。”
面对质疑,林闇也不气恼,只是微笑道:“老夫人说出这话来,应当也是对我有了几分信任
,若我说当年那任我行正是家师华佗常用的化名,不知老夫人做何感想?”
刘老夫人大吃一惊,勉强撑起身子,道:“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