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头巾被迎面冲下的稚童被扯下了半截,女侍跌坐在台级上,发辫都狼狈地露在外面——
“咯咯”的稚嫩笑声银铃般即脆又响——一名才至连芳膝上寸许的男童咧着嘴开怀大笑,完全不在意自己“闯祸”一事。
笑闹够了,男童仰起头看连芳——他不过三岁上下,正是好动的年纪,红扑扑的面颊,格外娇憨可爱……那褐发灰眼标志般的脸蛋,只一眼就明白他是谁人的骨血……
原来这就是阿尔帕德的子嗣啊,果然和父亲长得很相象呢。
“大殿下——大殿下!”
后面跟着的女侍还在呼唤,男童却顽皮地绕开了连芳直朝宫门外奔去——
目送着孩子,直到他撞进一高个头宦官的怀里,被抱起来了——周围的女眷们立刻如群星拱月般将皇子围在中间。
原本是不以为意,可就在转身之际突然脚边又蹿过一阵疾风——连芳被人从后腰处狠狠一推!力道不大,但几乎就要滑倒——
靠得很近,所以近视的连芳也看得清楚——恶作剧的是一名面孔姣好的稚童,比方才那个要大些,五、六岁的样子一脸骄横——他推罢自己又不甘心,夸示般蹦跳到跟前,龇牙咧嘴地整了个鬼脸才被近侍趋走……女侍神经紧张,忙解释说他是贵族的小孩、皇嗣子的玩伴,也是个惯坏了的孩子……
“希望先知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好……”
诸多冗言,连芳无心去听——但是那稍大点的孩子……却是印象深刻,是自己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乌育克!
——就是那个当年在艾伯塔勒,将自己送进狮笼的孩子!
亘古情缘II 第十九章 下
连芳惊魂未定,身後又传来阵阵脚步声──身形一晃,被人从後面紧紧拥住!
愣愣地看著跌坐於地的女侍战战兢兢地起身,跑过来的卫士闻讯什麽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连芳感受著背後紧贴著的躯体温度,心脏激烈的勃动……熟悉的男性味道霸道得钻进鼻腔。
阿尔帕德……怎麽了?木木地回转过头──那英俊的上位者立刻反应过度地伏下头,嘴唇快速在他面颊上左右各贴了一记──都已经将连芳整个地抱进怀中了,他的臂膀还是大力地紧紧圈著,生怕心爱之人被夺走似的……
“把神殿围起来,明天中午之前谁都不许离开半步!”
阿尔帕德大声命令,附在他胸前都感受得到肺叶震动……连芳这才注意到他调派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人来看守:这架势……如临大敌般──是出了什麽事麽?
“听我的话,从现在起就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耳畔压低的温柔声调,对阿尔帕德而言是鲜有的不安与浮躁──攥著自己的手掌汗湿,灰蓝的眼睛液在闪烁著,甚至浅色的睫毛上都悬著汗液……看样子是一路从议事大殿疾奔而来,也不明白他紧张什麽,可此时受其影响,连芳乖顺地颔首──紧接著身体悬空了,就被像对待易碎物品般被小心翼翼地捧著……叙利亚王抱著自己走进重帷中……
方才殿堂上,以赛那句话一出口,阿尔帕德便有点被唬懵了──臣下们私语窃窃……都是在议论……
“您的意思是……要处死连芳?”
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微战──以赛乃是百官之首又是自己的恩师,他还从未违扭过自己老师的意志呢──而且作为元老重臣,以赛向来出言慎重──可方才他就是明白地要求自己──杀死连芳!
“陛下,我知道您很为难,可是为了叙利亚、为了大马士革──那个人的命……留不得了!”
“为什麽留不得?当初不是以赛答应把连芳接回来的麽──以赛糊涂了麽?!”
老者摇摇头,当著诸臣幽幽道:
“现在与往日不同──谁都看得出连芳心系亚述,他不会像过去那样帮助叙利亚人,而陛下您……陷得太深……”
柱著手杖在地面上顿了一下──
“……这个人迷惑了您的眼睛──万万留他不得……”
“啪──”阿尔帕德用力捶了记王座,打断了老者的话──
“谁都不能动连芳一下──就算是以赛也一样!”
“是麽……若是陛下不愿动手的话,有人会协助您的……”
“您有两个王弟都已成人,必要的时候……相信他们也有权力和义务辅佐君王。”原本也不想说出这样恫吓般的话……无奈王并不采纳他的意见,只好这样“提醒”──皇家的血裔不止他一个,阿尔帕德还有两个嫡亲的弟弟……所以王若不贤,自然有人取而代之──
“你在威胁我?!”阿尔帕德怒气冲冲地喝道。
公然地,在殿堂之上──叙利亚王与智者各踞一边,对峙著……底下噤若寒蝉──
“来人──”
“以赛年纪大了,身体欠佳──特准他告老还乡──”
“陛下──你……”
大臣们又开始骚动,老者也是一脸青灰──望著背过身去,声音低沈的帝王──
“近卫军!”
哄哄的卫士拥上殿堂携走了仍不住呼喊的以赛──
“陛下──你会後悔的!陛下──”
对於这警告,阿尔帕德置若罔闻──他拧了下眉,以赛党徒众多,只是担心连芳的安全──所以自己又带五十亲随直奔神殿。
亘古情缘II 第二十章 上
男人将自己置于榻上时,连芳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被爱怜地抚触着背脊──身体立时僵硬,他大力地抹开了那动作的手掌──
或许总是被拒绝所以都感觉麻木了,阿尔帕德惨淡一笑,又伸手将连芳垂在额际的随发细心地捋至耳后──一边目不转睛地审视……仿佛看不够掌下的这张细致容颜般──
“陛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连芳别开了脸可马上又被捉正:
“看着我,”阿尔帕德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他的下巴,“连芳。”
万般不愿地抬眼睨了一下,又马上垂下眼睫……
“你喜欢我吗?”
温厚的声音,诱惑般地迸出唇角。
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种话,但连芳还是诚实地回答:
“不。”
“一点也不?”
“一点也不。”
听到这样的答案,似乎在男人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动怒──反倒像全身松懈一般朝后倚到了枕垫上,捱到了连芳的肩旁。
“都已经半年了……”呓语般轻叹,阿尔帕德捞过一只欲逃的纤白手掌在指尖摩挲,侧过身子──连芳仍躲着自己的视线,手还使劲抽动了两记──敌不过自己,便放弃地耷拉下来。
“你也知道了吧,叙利亚和亚述要再度开战……”
听闻身体一震,面色也凝重起来──这些阿尔帕德都看得真切……连芳真是率真可爱──不知掩饰自己的情感,喜怒哀乐统统放在脸上──所以一眼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过生气也没有用──自己不就是喜欢这副认真表情么?
攥了攥他的手指,骨节凸出……这半年的调理呵护似乎未见多大成效,人还是很瘦呢,这般想着,男人心疼……
“我已经结集了部队──明天正午就会开往阿尔帕德城……”
“你跟我一道去。”
亘古情缘II 第二十章 下
草木丰茂的四月,大马士革城外,幼发拉底支流的阿瓦什河也随洪水来临不断高涨。
正午时分,城内举行战前最後的祭祀。
全城男女老幼皆走上街道为他们英武的帝王送行──欢呼与雷鸣般的掌声充斥著整座城池。
叙利亚王身著金色的铠甲,威风凛凛地立於战车之上,扬著健臂应和国人的热情……身侧同乘的则是一名黑发黑眼皮肤白皙的外国男子──虽在仪式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静默地侍立,但仍引人侧目。
“那就是‘马度克的先知’?我看没什麽特别的地方嘛──”
“嘘……他可是王最宝贝的人哪──小心被人听到!”
“怯──还那麽风光地招摇过市……不过是个嬖臣,真是不知羞耻!”
所到之处碎语闲言,扎得连芳耳根生疼……他一点都不想抛头露面──可是男人偏偏不放过自己,一定要携他游完全城……
“你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我要让所有叙利亚人都知道。”阿尔帕德丝毫不以为耻,坚持地拉他上车──
这又是何必……
太阳快到达头顶的位置,刺目的光线让眼睛都睁不开……虽然戴了遮阳的毡帽和围巾衣,可依然觉得皮肤被炙得发痒……加上密集的人群,嘈杂的人声……战车颠簸,连芳手握扶栏……腹中又开始翻腾。
察觉他的不适,帝王垂怜地伸手去扶……
“等去神殿拜祭後,就可以出发了……再忍耐一下。”
亲密在耳边附言,连芳羞耻不已,但只得听他的话。
冗长的仪式行程过半,抵达大马士革神殿时……连芳一直紧绷著的心弦慢慢松弛下来,原以为一切即将告一段落,神殿的高台上突然传来了高亢的歌声──
鼓乐渐止,停驻在殿堂外面的众人纷纷抬头观望──遥遥地,只见守护神石像的膝上坐著一名金色长发的歌者,身形看上去应是一名女子……她用闪语唱著叙利亚曲调的歌谣……
“……红花落尽,满目废墟……
大马士革将被火焰吞噬……”
细听之下──竟是声声诅咒!
连芳吃惊不已,身边的阿尔帕德立刻支使侍从要把高台上的疯子趋走──
“看哪──她不是米丽达公主吗?!”
“是啊……金色的面具,就是公主殿下啊──”
不知谁在下面高喊了这麽一句,人群一下子又闹腾起来,阿尔帕德定睛一看……果然那形容,也只有他的王姐米丽达了!
侍卫一上高台,女子立刻从石像膝上跳下……大笑著跑到前方来──众人都看清了她的脸目……因为受过残忍的劓刑、所以不得不戴上面具遮挡丑陋的容颜……行为失控的公主奔至高台的边沿,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就指著下方仰视的连芳,蓦地高声叫道:
“就是他──亚述的奸细!”
“他会让大马士革变成废墟──”
此话一出,底下哄声一片──几乎压制不住神殿前混乱的骚动。
自己在大马士革这大半年里深居简出……再没见过米丽达,没想到她至今对自己恨意不减……连芳手足无措,阿尔帕德见状终於恼羞成怒,跃下战车冲著上面喝道:
“还愣著干什麽──想让她毁了祭典吗?!快把她赶下来──”
“阿尔帕德,你还是不肯听我的话──要让这个人继续活著麽?”
米丽达也尖啸,声调森然十分骇人。
男人拧眉,不耐地招呼人架住了公主──
“放开我──你们……不许碰我!”
金色的乱发纠结在一道,米丽达转向自己的弟弟,恨声道:
“阿尔帕德──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奸细这样对待自己的姐姐?!”
“你疯了!”
“我没疯──”公主挣扎著,就要被人拖下去,不甘地尖叫──
“阿尔帕德──你会毁了叙利亚──会後悔的!你会後悔的──”
神殿前这闹剧般的一幕维持了近一刻时间,狂乱的公主、骚动的人群……连芳目睹了这一切,颇为震撼。
因为只有他知道──
大马士革湮灭的诅咒……不久便会应米丽达所歌──变成现实!
亘古情缘II 第二十一章 上
从大马士革取道捷径,叙利亚大军抵达阿尔帕德城不过用了两日,途中连芳看到不少绵延数里已经挖好的沟壕,这些并非现代战争中战壕的用途,而是用来引入渠水──看来叙利亚为了长期备战,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不光是城渠建设完毕,除了地中海沿岸的水道,叙利亚沙漠沿途商道也被统统关闭,在过去若是要到大马士革,势必行经的古城台德木尔已然成为一座荒城,亚述的远征军不能在那处进行补给,所以只得横穿叙利亚沙漠──
除非攻下要塞阿尔帕德,不然永远打不开大马士革的大门。
这一点,双方的君主都心中有数,所以在不久的对阵中,阿尔帕德城便是关键。
“亚述人已经过河了?”
“是的,陛下……幼发拉底河上发现有布袋浮桥。”
提格拉特果然是雷厉风行,自己这边才刚有一点动静,他就来不及跨河过来了。
正扶着头思量,底下的群臣全眼巴巴看着自己,似是在迫不及待地指望自己快点发号施令──阿尔帕德望了他们一眼,不耐地蹙紧了眉头。仗还没有开打,自己却先焦躁不安起来……然后想起前几日以赛与米丽达的事……心情郁结。
战事伊始,男人很疑惑为何那些不祥的话语总会时不时萦绕耳边……当然,他自己不会相信什么“‘马度克的先知’是亚述的奸细──”这类无稽之谈,不过……要说扰乱自己的心绪……
那么,那对黑曜石眼眸的主人,的确就是“罪魁祸首”了!
来阿尔帕德城的这几天日,连芳一直很沉静……虽然平日里也不多话,可明显得变得乖顺多了。而且即便是肢体的碰触,也没有过去那般激烈……他甚至主动要求在城中走动──这是过去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啊!
阿尔帕德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希望很大……虽然连芳口头上不承认对自己怀有情义,但现在抵触的情绪的消失,是不是说明:他愿意为自己打开心扉──接纳自己了?
这般想着,有股难挡的喜悦冲上心头──所以就连臣下们正絮絮说的什么什么,都未入耳。可恶……现在开战在即,自己却心不在焉起来──阿尔帕德对自己的荒唐有点恼怒,但是却怎么也趋不走脑中的那个让他兴奋的念头。
“陛下……陛下──”
侍卫官看到上位的男子唇际诡异的笑容,心里一阵发怵──轻声呼唤,男子却置若罔闻……还担心他走火入魔……
“啊……”回魂,发现聚集的诸将们面上疑惑的神情,阿尔帕德知道自己失态了,轻咳两记,重回话题:
“前几天乌王萨尔杜里二世递来密函,说他愿意派兵支持我叙利亚──”
“而且……”
说道这里阿尔帕德又恢复了状态,继续侃侃而谈,诸臣也纷纷赞道:
“吾王英明!若是照此般行事──亚述东征,难成气候!”
捱过了难熬的议事时间,自己甚至不更换衣袍,就径自奔向城内的行宫。
其实行宫距离城堞不远,不消半刻就抵达正殿……男人行路匆匆,惹得侍女们纷纷走避。
闻到燃香的气味愈加浓郁,知道自己已经挨近寝宫了……阿尔帕德不觉放轻了脚步。
一步步靠近宫室,想象著他……恐怕还在酣睡吧,阿尔帕德撩开了帘幕的一角,发现:软塌上的毡子被掀开了,那人已经起身……端正地跪坐在几前……自己早先随意丢在波斯地毯上的围巾衣还被拾起置於上面。
从门外窥视般打量……背对著自己的连芳腰杆微弯,突出的胛骨隔著两件亚麻织物依旧明显……他的头发长长了,因为没有功夫打理,正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那原本乌亮的头发末梢显出焦黄的颜色……
好憔悴的模样。
心疼呢……不过即使是这样,阿尔帕德依然觉得眼前的他无比美好,引人想往……
悄悄地走近……大掌抚上他的细瘦的肩,剧烈的一颤──似乎被吓到了,连芳猛地转身欲起,却不慎撞翻了矮几──“乒乓”!细软和小摆设坠地的声响……身体也要跟著随他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