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大明白西元的历史,但也知道传说在昆仑这块大陆上,原本只有昆仑神兄妹二人,后来,兄妹二人成婚,繁衍后代,才有了昆仑大陆上的五国一百九十九族,这一百九十九族,尊称他们为“昆父”“仑母”。
传说昆仑神前面生的一百九十八个儿子,都由昆仑神做主,娶了各种族的神女为妻。只有小儿子鳗,因为身体残缺不全,而被昆仑神放到了玉龙雪山上去,由雪山中的猿人抚养。
鳗长大后,面容不佳,身体残缺,没有神女愿意下嫁,猿人又将族里最好的猿女许配给他。鳗娶了猿妻,繁衍子孙,自成一族,便是“元族”。仑母感谢猿人对小儿子的恩惠,便除去了猿人的兽皮,让他们归化为人,在每一代的猿人里挑选一人,赐予他神的智慧。
而昆父因为元族的住地条件艰苦,猛兽众多,于是割开手腕,把自己的力量之血滴进了玉龙河里,让鳗的子孙后代饮用,让他们拥有强健的体魄。且在每一代里,都会有一个继承昆父的力量的勇士,守护元族兄弟。
后来元族立国,把拥有昆母的神智的猿人奉为国师;拥有昆父力量的人称为元族第一勇士。这两者在元族子弟的眼里就是昆父仑母的化身,虽然不涉及族里的权势争斗,但却有着与王相同的权威,尊荣无比。这二者同时出使,的确比西元王亲自出使更为隆重。
“可邓瑑那无知小儿,竟伙同了皇室的一些纨绔子弟,要我们元族最尊贵的人去表演‘天魔舞’!”
我乍听此言,不由骇然变色,倒抽了口凉气。这“天魔舞”三十几年来盛行于顺朝贵族高官的宴会上,以舞为名,其实就是当众交欢,集体淫乱。
邓瑑这样的命令,荒唐无耻,不止是对那达和桑高,对整个元族都是最深重的污辱。
嘉凛虽涵养极高,举动神色淡定自若,说到此时却也不禁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那达和桑高当然不肯,王叔昆闶和邓瑑理论,竟被那小儿乱杖打死。邓瑑把跟随王叔前去理论的一百多名元族兄弟尽数屠杀,派兵包围了驿站,威胁那达和桑高,如若不从,便要把使团的三千多人全部烧死。”
十几年前,皇长子邓瑑就已经因为谋逆而被皇帝杀了,宫里没有人敢谈论他的事,没想到今日一听,却由不得我暗暗感叹: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仗势欺人侮辱一国的信仰到了这种程度,邓瑑也算是“神人”了!
“那达和桑高忍辱带着使团回到元族,自觉无颜见元族父老,当夜就跳入玉龙河里殉国。那一夜,玉龙雪山震动,喷出的火浆淹没了雪山下的青原,玉龙河变成了热河,仑母的神智传承至此断绝!全族震怒,我王折箭告天,誓以顺朝皇室子弟的血,清洗神子所受的污辱!”
五子默然无语,顺朝的宗室与元族有着这种深仇大恨,嘉凛岂能轻饶?看样子他们是凶多吉少了。其实宗室子弟纵情声色,荒淫无度,基本上都和邓瑑是一丘之貉,少有好人,死了也不冤枉。嘉凛已经把仇恨摆在面前,他们再为这些宗室子弟说话,不免不识好歹。985FD4我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镝子转开话题道:“原顺的遗臣呢?”
嘉凛平复了一下气息道:“十三年前顺帝扩建避暑行宫‘九重山庄’,下令各郡搜选良质美材,当时有户姓秦的人家家祠里筑基用的石砖上的纹路奇态可爱,被搜罗的使者看中,下令秦家献上。那石砖传说是秦家的镇宅之宝,而且又是家祠的基石,秦家自然不肯,宁愿赂买使者。可恨那使者见财起心,以秦家忤逆圣旨为名,把秦家赶出秦宅,把秦家的家产尽数侵吞,刨了祠堂,挖了基石。”
我插嘴道:“秦家修得起家祠,足见还算一方望族,多少有些地位。这样的人家尚且不免受欺,天下那许多无依无靠的贫苦人家,所受的苦难我们可由推想而知。”
嘉凛点点头,叹道:“秦家的确是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大顺的有功之臣。他们的族中的老者二十三人因为护卫家祠,被活活压死在倒塌的家祠里,秦家岂肯罢休?立即推举了族中的长者带着状纸上告。可那时顺朝都是些贪官酷吏,对这类事情司空见惯,哪会放在心上?秦家耗尽家财,又有十二个告状的族人因为受冤而死,告了二十几状,直告到安都的理冤衙门,官府也被秦家告得烦了,索性以谋反之名上奏皇帝,派兵剿杀秦氏一族。”
我听得心惊胆战,转念一想,顺朝鼎盛的时候,全国十三郡足有九百多万户,八千万人口,不过三十年时间,就弄得现在天下不足二百万户,三千多万人。十成里没了六成,如果不是这么酷虐的手段,那些人却都是到哪儿去了?
嘉凛的神色显然也有些黯淡,叹道:“秦氏一族一万六千多人,最后剩下的四十几人也被迫跳进了仑河。当时我游学中昆,乘船自仑河南下,恰好救了这批人,曾经立誓:如有一日,我大权在握,定饶不得这些草菅人命的贪官酷吏!”
镝子匆忙辩解:“可原顺遗臣,也不尽全是贪官酷吏。”
嘉凛傲然屹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尊贵:“所以原顺的宗室遗臣,我不会为了搏取仁爱虚名而大赦。杀,当杀者!赦,当赦者!”
我怦然心动:嘉凛其人,如此气度,如此风华,怎不叫人从心底里深深地折服?
满厅寂然,好一会儿,台下突然传来一声略带颤音的呼喊:“嘉凛将军,请问您昔日游学中昆,是不是化名为李煦光?”
众人寻声望去,发问的却是一个面容不怎么苍老,头发却已花白的老者,他此时脸色发青,目光热切,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显然激动已极。
嘉凛微露讶色,细细打量那汉子:“李是我母妃的姓氏,煦光是我的表字,我游学中昆,用的却也不算是化名。”
那人啊的一声,飞快的走近论衡台,只是他心情激动,短短的二十几步路,他竟摔了好几个跟头,众人心里有数,这人只怕与秦家有些关系。云游子更是诧异的叫了一声:“余生,你这是……”
余生终于走到台上,举袖胡乱抹去脸上那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渍,哽声道:“老师,我本姓秦,不姓余!所以更姓,是因为不报灭族之仇,无颜姓祖宗的姓氏。取姓为余,是因为我们劫后余生。”
嘉凛也发出一声讶异的轻呼,疑道:“当年秦族遗孤年龄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岁,小的才七八岁,你……”
余生苦笑一声:“公子好记性,小人今年二十七岁,当年被公子救起时候才十四岁。只是这十几年来,日夜为家仇所苦,所以少年白头,容颜衰老。只因为公子比起少年时,容貌也改变甚大,所以一直没有认出公子来。”
四下里一片嘘唏,一眼看过去,余生就算没有五十岁,也有四十多岁了,谁敢相信他今年才二十七岁?想是十三年来,他被家仇折磨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缘故。
嘘唏中,余生扑的对嘉凛跪下,重重的叩了九个响头:“十三年前,承蒙公子赠船送银,指点前路,引开追兵,秦氏一族才能脱出大难,顺河而下,在南荒明湖离岛重新立足,繁衍生息。公子的大恩大德,秦氏一族没齿难忘。近年秦氏在南荒举旗反顺,也一直都在寻找公子,想报公子的大恩,幸而今日终于得见!至此以后,余生为仆,终身侍奉公子,有所驱遣,虽死不辞。”
“公子”这称呼想是余生他们为嘉凛所救时的称呼,所以他们便认定了救他们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他们眼里的那位少年仗义的“公子”。
我突然有些感动,觉得这个时空的人,有时候真的傻得可爱。
嘉凛扶起余生,也有喜意,笑道:“能参加才士论政大会的,据说都是一方名士,足见你大有能为,又听说秦家余人安好,也叫我心里着实欢喜。我当日出手,并不是图你今日报答,但你如能以一身所学助我平稳时局,却也是中昆百姓的福分。”
“是!”余生目中噙泪,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云游子身上,却突然升起一抹愧色,走到他身边施了一礼:“老师,学生有许多事瞒着您,实在对不起。其实此次五大学派和天下学子五百六十二人入京,意图联名上书朝廷,劝谏君王理政爱民,远离淫乐女色,学生跟着来,并不是……”
“我知道,你是来行刺的,对不对?我一听你与南荒举旗造反的明湖义军同出一源,就知道你上京的本意了!”云游子一拂袖,叹道:“罢罢罢,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岂能苟责?只是你至此之后,在朝为官,却是再也不必到我门下行年礼了!”
这么说,便是将余生逐出门下了。
我喟然一叹,看着眼前的情势发展,蓦然明白:嘉凛其人,志不止中昆!
第十四章 十五夜
这天下午,四方楼的有容厅大摆宴席,宴请四方楼里的三千住客。
我这才知道,原来嘉凛少年游学时用名李煦光,号称“天嘉公子”,在中昆行走八年,广施恩泽,文武两道都颇负盛名,极有威望。
我知道自己这两天抛头露面的在四方楼里搅局,无非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到现在,嘉凛既然已经自然风光的出场,一举惊服四方楼里蛩伏的英才,我这块“砖”的作用也就起完了。为了日后行走江湖不被太多的人认出来,那是再也不能露面了。
趁着嘉凛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悄悄地退开,对滟容一脸疲态的说自己想回来歇歇。滟容若有所思:“这种日后必将名扬天下的盛宴,哪个男儿不想在上面一展风华,传播声名?你脑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竟是一点也不动心。”
我微微一笑,打了个呵欠道:“大姐,我只是倦得很,想休息。”
回到居所,却见管鬼祖和慧生坐在小花厅里闲聊。原来小小自我走后便在昏睡,管鬼祖诊得他这一次脉象平和,纯粹是在睡觉,便和慧生安心的坐着闲谈。
见我回来,慧生赶紧给我倒了杯茶。我渴得慌了,咕嘟咕嘟的喝三四杯才回复过来,慧生直皱眉头:“阿随,你也小心保养着嗓子,咱们游艺江湖,以后还要靠嗓子吃饭呢!”
管鬼祖意犹不信的眼神看着我,低喃:“你还会有靠嗓子吃饭的一天?”
我反问道:“今日盛宴,你怎么不去参加?”
管鬼祖撇撇嘴,瞪我一眼:“我要是这一生能够把医术穷尽就不错了,哪里有余暇去攀龙附凤,争名夺利?”
我目视着他,却不说话。好在管鬼祖聪明到家,回答我的问话后,立即意识到了我的真意,面有愧色的看了我一眼,问道:“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一叹:“我弟弟这病,除了你,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医治。我隐约觉得小弟的疯癫要治好,就只有远离安都这块伤心地,回南荒去静养。”
管鬼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他久历江湖,岂能不知如果要帮我替小小“治病”所意味着的风险?但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你既然托付了我,我当然不能辱命。只是眼前安都四门紧闭,不许人出入,令弟连城也出不了,怎么回南荒?”
慧生皱眉道:“阿随,小弟如果在安都久住,病只会越来越重,你可有什么办法求十八爷放他出城?”
四年里相依为命的姐弟果然默契十足,只要我一起头,她就能知尾,我不禁一笑:“姐姐说的是,我也正想等时局平缓些后,求十八爷让你和小弟先回南荒。”
慧生大吃一惊:“阿随,照你这么说,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南荒么?”
我笑了笑,大声道:“姐姐,十八爷没有因为身份而轻贱我,他诚心诚意的和我结交,我虽然不能把他想要的当成报答,但也应该用另一种方式回报他的珍视。所以我要留在十八爷身边,直到确定他并不需要我的任何帮助。”
嘉凛将他贴身带的令佩给了我,我若是不知好歹,一走了之,未免对他不住。再则那玉佩并无实权,拿着它用,还不如拿它当摆设。
只要慧生和小小走了,我只身轻松,要出城自然会有无数方法。
“等等!”管鬼祖突然出声:“阿随,这四方楼是我和我的二师兄当阳生约定见面的地方。因为我们师兄弟都是漂泊江湖,行程不定的人,所以我们把每年的八月当成见面的时间,二师兄不到,我是不能走的。可今天才八月十五,如果你安排令弟走的时间就在八月内的话,便有些为难之处了。”
我这才明白管鬼祖滞留安都的原因,难怪他虽然被困于此,却真正的悠闲度日,不染余人被困的焦躁之感。如果这样话,小小和慧生想由管鬼祖的照应着走,最少也要在十五天后。
小小是皇子,生活起居都有制度,积习难改。他清醒之后,再怎么压抑也难免从日常行止中露出一丝两丝破绽,叫有心人看到了怎能不生疑?更何况明摆着我的四周像历功大掌柜那样的“有心人”绝对少不了?
小小在京师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十五天,却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那么漫长的日子,要小小一个初历风雨的孩子不露丝毫破绽,是何等艰难?
可目前正值战乱,叫慧生一人带着小小走却也不成。慧生的确有一身武艺,江湖经验丰富,要她一人在乱世行走自然是游刃有余,但要带一个人就有些吃力了,何况这还是个连吃饭穿衣都还要人照应的落难皇子?
正在左右为难,一阵酒肉香气扑鼻而来,却是历功和两名仆役端着酒菜向花厅而来。历功喜笑颜开,远远的叫道:“天一公子,十八爷知道您不爱与人应酬,故此令小人给您另备了一桌酒席送来,请公子慢用。”
昨晚才得来的名号,今天历功就用上了,足见他的确是嘉凛身边的近人。
管鬼祖正在烦躁的时候,突见这么一个头发丝到脚底板都写满着“庸俗商人”四字的人打断我们的谈话,而且话里又带着“十八爷”的字眼,更是不爽,冷哼一声,起身就起。
我知道像历功既然能得嘉凛任命为一楼之主,自然不会像他表面上看来的那么白痴,多半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儿。管鬼祖虽是六道门里医道的继承者,却也不宜多树敌人,更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把地头蛇得罪了。
一惊之下,我连忙拉住他,求恳的道:“天赐,难道你看不起我,竟不肯与我一同饮酒么?”
管鬼祖明白我的意思,勉强坐了下来。好在历功也识趣,摆了酒菜立即告退。虽然我们都知四周里只怕少不得耳目,但眼前干净,也心情舒服些。
管鬼祖狠狠的喝了口酒,怨声道:“只怪我二师兄,往年见面,他都是七月底就到了安都,怎么今年却来得这样迟?”
我沉吟道:“南荒、西凤七郡有义军动乱,西北又值元族南下,都是战乱之地,令师兄可能是从这三处向安都行来的,自然举步维艰,颇费时日。不像你从东辽来安都,战火尚未波及,行走方便。”
其实我心里还有一层隐忧,管鬼祖与当阳生每年在安都聚首都以一个月为期,自然是他们情谊深厚,非同一般。往年的当阳生连八月都没到,就早早的来到安都等待管鬼祖,今年却现在都还没有来,情况可真不大妙。
我斟酌着词句问道:“天赐,如果你和令师兄在安都见不着面的话,不会到对方家里去拜访吗?”
管鬼祖的神色有些古怪,叹道:“我二师兄是孤儿,四海为家,我是没法找到他的。他--我家里的人又曾经逼他立下永不上金州的誓言,如果我们在安都没能见面,就只有回师门给老师行年礼时见得着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这师兄弟二人却也恁奇怪了些,既然能在行年礼时见面,又何必另约在安都相会?而且管家人逼着当阳生立的那个誓言更是无理至极。
只是这里面必定涉及到管鬼祖和当阳生的隐私,我若开口询问,未免太不知趣了些:“道路艰险,令师兄只怕未必能在八月份里赶到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