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一个月後,老爷命令大少爷出庄行历江湖。
那一年,大少爷十六岁,小少爷十一岁,而我只有十岁。
5.
淅沥的雨声伴随著或间或歇的雷声,为这闷热沉寂的午後鸣奏著一首大自然的乐曲。
伸手承接那微凉的雨水,口中喃喃念著咒语,手中的水瞬间变成冰块,但不到一会,冰块又化作了水。
为什麽?为什麽这样低级的咒术我仍然未能把握?在这个身体里已经快五年了,灵力的增长进度缓慢,可说是一筹莫展,但是自从大少爷离开山庄後,我已经将大部份时间用在练功上,但成果却不大,为什麽?是因为小孩子的身体?不会啊!我不是没有用过小孩的身体作寄主,还记得那是个背负著家仇的小孩的身体,那个身体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这控冰的咒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为什麽这个身体却办不到?还是说天资的问题?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一双微凉的手遮掩上我的眼睛,温暖的人体亦随即覆上我的背,「猜猜我是谁!」
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默然,这麽孩子气的行为,只有是小少爷吧。
「不说我是谁,我就不放手!」
我无奈,「小少爷。」
「答错了,要罚。」
敏感的耳垂被身後人轻咬了一口,身体随即一颤,「别玩了,迎曦。」
咯咯的朗笑声,眼睛重获自由,只是身体仍然被禁锢在身後人的怀抱。
「答对了,有奖。」
在我不备时,脸颊已被人重重的亲了一口,迎曦的如花笑靥亦出现在我的眼前。伸手摸上被吻的地方,有点可疑的水迹,我无奈一笑,「迎曦,我说过不要再亲我。」
迎曦眨了眨无辜的大眼,「为什麽?」
「你…你可见过老爷亲过大总管?」
迎曦摇头,「我只见过爹亲娘亲啊!」
我点点头,儒子可教,「所以亲亲只可以和你的妻子玩,知道吗?」
「是吗?那麽我可以亲你了!?」说著,他又再吻上我的脸颊。
「迎曦!都说亲亲只可以和你的妻子玩罗!」
「可是朗朗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啊!现在亲你有什麽分别呢?」
我倒——谁是你的妻子啊!?
将我紧紧的抱在怀中,迎曦将他漂亮的头胪寝在我的颈窝间,道:「朗朗,我最喜欢你。」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感受著那温暖的怀抱。喜欢?什麽是喜欢?
「朗朗,我不是说笑的,我喜欢你就如爹喜欢娘那种喜欢啊!」
你才十三岁,不懂世事的你又懂什麽是情是爱呢?说什麽喜欢不喜欢,还没到格呢!更何况,我已告诉你多少次,喜欢并不一定是指男女的喜欢啊!喜欢还可以是朋友兄弟那种喜欢,至於你对我的喜欢只不过是因为你寂寞没有人陪伴,而我就刚巧出现在你的身旁,所以你才会喜欢我。当你长大後,就会遇见很多人,那麽你就会知道我只是你的儿时玩伴,一个身份低微的儿时玩伴。
「朗朗,你喜欢我吗?就像娘喜欢爹的那种喜欢吗?」
笨蛋,我又不是女人,又怎麽会像你娘喜欢你爹一样去喜欢你呢!
「朗朗?朗朗?怎麽你又睡著了?为什麽每次我问你喜欢我否,你也会睡著?」
『小少爷,为什麽你总喜欢跟著我?』
『为什麽?因为我喜欢朗朗啊!所以我便跟著你,无论你在那里。』
『小少爷,我是男人,而将来你也会娶妻生儿,所以你不可能跟著我一世的。』
『但是娘说,如果我遇到喜欢的人,就要告诉他,然後跟著他一生一世。』
『但是大前提是那个人是女人,明白没有?』
『才不是,不管你是什麽人,在我心中朗朗就是朗朗,是我最喜欢的朗朗,所以我要跟著你。』
从什麽时候起,迎曦每天也来一遍爱的宣言呢?忘记了,只记得自大少爷离开後半年,迎曦的身体突然强壮起来,就连他的气势也变强硬了,是因为诅咒被解除吧。这也指出大少爷的第一个任务已经成功,但为何他还不回山庄呢?以他对迎曦的宠爱,他应该会在任务完成的那一刻赶回来证实那诅咒是否解除,但是他没有回来,至今仍全无音讯是出了什麽问题吗?难道是那女人又有新的任务给他?
还记那一夜,那一个充满黑色阴谋的一夜,烛光摇曳的藏书阁里,悲痛不已的老爷、因爱成恨的女人;藏书阁的窗边,大少爷隐藏著颤抖的身躯,还有在大少爷的背上假装沉睡的我……
6.
「为什麽?他是你亲生儿子,你怎能下此毒手?你可知道你下的诅咒让曦儿有一个多虚弱的身体?不能跑不能跳,不可作所有孩子可以作的事,难道作为母亲的你不会心痛吗?」痛心疾首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这是声音是本应在清凉寺度宿的老爷。「诗韵,虎毒尚且不吃儿,更何况他是你和他的儿子?」
「亲生又如何?他只是一个不应该出世的孩子,一个不受祝福的孩子,没有死已是他的幸运,而且还遇上你和语嫣姐姐,不然,他已被九王爷杀死。」平静无波的陌生女子声,「再说,我也不是不救他,只要你答应我三……」
女子停顿了一下,无波的声音亦变得阴沉,道:「出来吧,小鬼,戏也看了很久吧?」
大少爷的身体微晃,我的心亦随即一窒。
好厉害的女子,竟然发现了大少爷和我的气息,大少爷已经将全身气息隐藏著,相信连老爷也不会轻易发现,因为我知道他的功夫和内力有多深厚,已是胜过老爷;至於是亡灵的我,气息的吐纳也比平常人微弱,何况,我已刻意减少我的吐息,我自信是不会被轻易发现。但是她却发现了我们。
大少爷只能硬著头皮背著我走出来,「爹。」
「守晨,你怎麽在这里?」老爷的声音满是吃惊。
「哦,原来是守晨贤侄,果然是虎父生犬子,想不到那时的小娃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仁哥,你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啊!」女子轻笑,「想救你的弟弟吗?」
「迎曦自幼体弱,即使是药石灵膏也不能根治他的身体,因为我向他下了诅咒,只要他到十二岁,他的身体会每况日下,直至一年後,他就会病逝。」女子顿了一顿,彷佛在等待大少爹的反应,「如果想我解咒,你只需答应我做三件事即可,只要你完成第一件事,我就让你弟弟的身体恢复健康,但相对的我随时也可要他的命,直至你完成了我要你做的三件,我就会将诅咒完全解开,至於要不要相信,就由你决定。」
沉默在四周弥漫,闭著眼睛的我感到强大的压力来自四方八面,每一个人也在等待,等待大少爷的答应;是的,是答应,不是答案。因为老爷和我都知道大少爷多宠爱小少爷,所以我们知道他会答应;至於那女子,她问的却是要不要相信而不是要不要答应,看来她很有把握大少爷会答应。
「好,我答应你。」大少爷低沈的声音缓缓吐出来预期的答应。
「好!能爽快,」女子鼓掌,然後轻描淡写地道:「第一件事,我要你杀九王爷的妻子靖王妃。」
「好。」
「至於馀下的两件事,在你杀了靖王妃後,我自会相告。」
随著那一个「告」字,一股阴狠的劲风袭来,大少爹因背著我而又一时不避,只能险险躲过。
「你……」
「功夫不错。」说著,第二掌又袭来。
大少爷以一掌反抗,数招下来,已是险像环生,然而大少爷也自知不敌,立时借力打力,轻飘飘的盪开。
「你为何要下此杀手?」大少爷忿恨地问。
「今夜之事不可有第四者知道!」女子冷漠如冰的声音答道。
「诗韵,放过那孩子,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更何况他已然安睡,没能听见我们的对话。」老爷无奈的劝说。
「哼!妇人之仁,」女子轻哼,「聂守晨,如果我要你现在杀了你背上的小奴才作为第二件事你可答应?」
7.
剑拔弩张,女子在等待他的答案,老爷在等待他的答案,而我,我只听到他突然加剧的心跳。
嘴角微微往上勾出一个微笑,想不到这个身体会在这种情况下完结,看来我又要飘泊,再次寻找下一个身体,这一次,我不要再用孩子的身体了,不能自保,也不能自救。
「我…」比平常略低而阴沉的声音,「我拒绝回答假设性问题。」
闭上的眼睛蓦然张开,我忍住想大笑出声,很狡猾的答案啊!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对答。因为大少爷的身躯遮挡著我,我不能看见在场另外两人的表情,我想也一定很精彩。
不一会,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轰然响起,她以赞叹的声音道:「有趣,有趣,仁哥,想不到你有个如此有趣的儿子。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分析,不过,」突然女子语调变得阴森,「你那小小奴才也不简单,经这对招,他竟然还一动不动,可见他是睡得比死还香啊!」
心下一沉,好一个冷静聪敏的女子,这样的一点也竟能留意,看来刚才她向大少爷送来的第一掌不止是试探大少爷的武功,更是为了要试探我。
大少爷听见女子的话,气息也微微一窒,看来他也开始怀疑我是装睡吧。只听大少爷冷哼一声,「你放心,在窗下窃听时,我已点了他的睡穴,不到时辰他不会醒来,所以我们的事他不可能知道。」
心蓦地一震,有需要吗?为了我这一个小小的奴才撒谎。那女子冷静精明,如果让她发现你为我撒谎,她必以我的命作要胁你的筹码,到时难堪的可是你,倒不如现下杀了我,一劳永逸。
「好,我相信你。」经过一段颇长的沉默,女子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宣报了我的缓刑。
事後想想,这一役我可在死门关外走了两趟。
「聂守晨,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我这就静候你的好讯。仁哥,诗韵就此拜别,代我问候语嫣姐姐。」女子说著便飘然而去。
确定女子已然离开,大少爷的声音才响起,「爹,孩儿不解。」
老爷轻叹了一口气,便娓娓叙述一个哀怨情仇的故事。
女子是老爷的义妹,姓杨名诗韵,杨诗韵之母与老爷的母亲乃金兰姊妹,而杨诗韵之父乃玄武门之弟子,难怪杨诗韵精通咒术,因玄武门是一历史悠久的道家门派,祈福、咒术与赶鬼之术更是响愈盛名。那年,玄武门的掌门被朝廷迎往为九王爷的婚礼祈福,玄武掌门在门中选了五个年资深厚的长老和四个有高资质的弟子同行,而杨诗韵就是其中之一个,那时杨诗韵年华方十又五。在这万花缤开的盛会中,杨诗韵遇见了周文希,两人从此堕进爱河,但周文希乃九王爷萧靖衡的男宠,他们只好相约私奔,奈何却被九王爷发现,周文希被捉回,杨诗韵却逃脱,但此时杨诗韵已珠胎暗结,十月怀胎後,她产下一子,将之托付於义兄聂志仁家,从此下落不明。而那个被留下来的孩子就是现在的小少爷聂迎曦。
「小晨,为了小曦,难为你了。」
「爹,孩儿应份的。」
「你就作准备下月出庄吧。」老爷一顿,「至於这奴才,你就让他留在山庄,别让无辜的人卷进这仇恨的旋涡。」
「但是孩儿怕那女子心狠手辣,对……」
「我相信诗韵,而且这奴才不是什麽也不知道,你又怕什麽呢?」
顿时了然,老爷显然知道大少爷的谎言,况且如果大少爷带我在身边保护,不就是告诉杨诗韵我知道一切?如果留我在山庄里,不但表明我们的清白,也表现出对她的信任,一石二鸟。
「是的,孩儿明白。」
「如果到了非杀不可时,你会如何?」
一阵默然,大少爷坚定的声音响起,「孩儿不会让这事发生。」
老爷轻叹,「罢了,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大少爷就在我的床边坐著,他问我睡得可好吗?我静静的望著他那平静温和的双瞳,也没有忽略他眼里闪过一丝的渴望。我侧著头,答他:「不好,昨夜我梦见我又回到坐在牙子的颠簸马车的时候,全身惫力无助,只能等著被卖,哭不出声,也叫不出来,很可怕啊!」
大少爷轻轻一笑,「傻孩子,那只不过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吧了。忘记它就好了。」
我点头答应,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吧!?其实那一夜,自藏书阁回来後,大少爷一直也没有睡,只是怔怔的望著我直至天亮;而我,我也没有睡,心里回荡著老爷和大少爷的对话一遍又一遍。
8.
大厅内每一个人的心情也是雀跃,完全是因为他——
我站在迎曦的背後,垂手低头,用眼角的馀光打量著那个正在向老爷和夫人问安的男子。
『当我回到山庄时,我再带你飞,梓朗。』大少爷在他离开山庄前一夜,他用他那开朗的笑容告诉我他的诺言。
那时大少爷的笑容渐渐与眼前的男子的笑容重叠,是他吗?眼前的男子真的是大少爷吗?怎麽他给我的感觉是那麽陌生的?那时那个拥有开朗笑容的大少爷已经不再,是因为两年的历练吗?他瘦了也长得更高,变得成熟也变得更俊美,显然他已脱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少爷已来到迎曦的跟前。他笑,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小曦,你长高了。」
「大哥。」声音有些怯怯的,彷佛不太习惯那那个总爱欺负自己的人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别人说女大十八变,看来我家小曦也是十八变啊!越变越漂亮,看来我们山庄的门槛要被踏破了。」大少爷伸手捏著迎曦的脸颊,「因为来求亲的人实不少。」
迎曦拍开他的手,有些生气的叫嚷著,「你,你还是一样的讨厌。」
「喔﹏讨厌?小曦竟然讨厌我,我可是很伤心的。」大少爷说著已造出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痛心疾首的问:「小曦要怎样才能不讨厌我?」
明显迎曦被大少爷的突变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气急败坏地道:「你正经一点好吗?」
「正经?」大少爷的脸色突然一正,以手挑起迎曦的下颚,俯首注视著他,以令人魅惑的声音问:「这样够正经了吗?」
迎曦呆住,脸颊的温度却不能自制地上升,与此同时,大少爷的另一只手却按著迎曦的头上,然後使劲的揉呀揉,将那整齐的头发全弄乱。
「小鬼果然是长大了,竟然敢向我张牙舞爪,但不错,我喜欢。」说完,大少爷才放开挣扎不已的迎曦,然後又似笑非笑的望向迎曦身後的我,「看来我的小梓朗已经长大了。」
正当他伸手向我时,迎曦已挡在我们之间,「什麽『我的』?朗朗才不是你的。」
大少爷微微一愕,随即又轰然大笑,「小曦啊!想不到你竟然变了那麽多,以前的跟屁虫竟然摇身变成护花使者。」
迎曦警惕地望著他,彷佛大少爷会对我不利,当大少爷的笑声停止时,他的身影已越过迎曦晃至我的身後,「梓朗,我们这就去飞吧。」
腰肢被大少爷抱著,然後是双脚离地的感觉,迎曦跳脚的身影和有力的叫骂渐渐变得蒙糊,只有风的唬啸声和温暖的体温是清晰的。这就是大少爷所说的飞吗?微微一笑,看来在大少爷的眼里,我仍然是那些易骗的小孩子。
大少爷带著我回到流风阁,他将我放至一张椅子上坐下,便直勾勾的望著我笑,他的眉在笑、他的眼在笑、他的鼻在笑、他的唇也在笑,他的脸孔仍然是那张适合笑的脸容,只是他的笑不再像两年前一样令人有旭日初升的感觉,是因为人成长了?还是因为他的笑意已经不再穿透他那双如湖水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