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正赶上有商队要去天朝贩卖一些腌制的肉类,扎娜便将制作酸奶的方法告诉了他们,我密密实实地包了一罐菌种给他们,并嘱咐他们菌种时间久了会坏,然后教他们如何两天一换。
他们对我虽然疑惑,但是扎娜的话他们却是深信不疑的,当下接了,并答应如果卖得好,会第一时间派人回来报信。
第三天,织好的毛料送来的时候刚好单于醇不在。扎娜对这种厚毛呢很是惊奇,说从来没见过如此坚挺的料子。
我则是向她要了一个最好的裁缝,还有单于醇的尺寸,着手为单于醇赶制一件披风。
我和扎娜很默契地对单于醇保守着这个秘密,只待到时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披风第二天便做好了,那裁缝当真是天才,还在披风的边缘处用金线滚了边,让墨蓝的布料一下子华贵起来。
单于醇看到这件礼物的时候满目惊喜,立刻便披在了肩上。
不得不说毛呢这种东西天生就是为了衬托人的英气的,尤其是像单于醇这样的男人。
笔挺的毛呢披风穿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越发挺拔,让本就凌厉的王者气魄更添了一份大气,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扎娜看到这样的单于醇都忍不住红了俏丽的脸颊,低垂了头,轻咬着嘴唇,不管单于醇怎么招呼她都不说话。
恰逢单于享来找他哥哥,一进门就愣住了。呆了半天之后便开始嚷嚷我厚此薄彼,说要让昨天那个裁缝也给他缝制一件。
“这件披风是中天让裁缝做给我的?”单于醇听了弟弟说的话立刻过来问我,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大单于对中天的信任中天十分感动,这件披风也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是吗?是吗?”他的手开始在披风上轻轻摩挲:“原来这是中天送我的。”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灿烂的笑脸,竟天真如孩童。
单于享则在一边惊叹,说是近二十年没见过单于醇这样笑了,结果被他哥哥一脸严肃地差去做苦力,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下午扎娜送了她亲自煮的香茶来给我喝,并告诉我她从没见单于醇如此珍爱一件东西,那件披风下人们根本就连碰都不许碰,就连她伸手摸了摸还被单于醇瞪。
脱下来之后更是亲自叠好放在床头,为了这件披风,他连奏折都拿到了卧室去批,批一会儿便抬头看看。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单于醇对这件披风竟喜爱至此,这倒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眼见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心里盘算了盘算,便让人赶制了一些这样的披风拿去西边的西凤和北边的北齐卖卖看。就算加派了人手,等这些披风上路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半个月之中我亲眼目睹了一场盛大的朝拜。
十月十九这天,一大早我便随单于醇一起坐了马车来到这个边陲小城的中心地带。
今天的单于醇是一番我从没见过的气派,一身皇帝的华服,绣的不是龙,却是一只翱翔天际的紫金色大鹰,只是看着,便仿佛能听到它盘旋在高空,得意而骄傲的长鸣。
我看着看着,竟出了神。
“中天可是觉得这紫鹰袍很好看?”单于醇轻轻推了推我,待我回神后不无得意地用手抖了抖身上光华夺目的袍子。
“我只是很羡慕这只鹰,可以自由地飞翔,不像我……”我知道今天对于单于醇来说是什么日子,本不欲说一些煞风景的话。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与随风、宇轩年纪相仿的他,心头生出的思念便让心情烦闷了起来,待我反应过来,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单于醇果然不高兴了,冷淡地问道:“中天可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道:“大单于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一只鹰,如果你把它圈养起来,就算天天给它吃好的,找很多人伺候它,它也不会觉得快乐。”
单于醇的脸色沉了下来,狠狠地瞪着我道:“如果中天把夷图当做自己的家,自己的天空,中天就可以像鹰一样自由,如若不然,只怕……哼!”他重重地一哼,转头看向马车窗外,不再搭理我。
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自嘲地笑笑。我怎么可能把夷图当作自己的家?这里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偶尔出现的温暖也不是那么明显。只是我早已放弃做鹰的念头,被桎梏在这里虽非我所愿,可是却能保一方平安。我不是伟大的人,但是我只要想到随风跟宇轩不需要因为战争而征战沙场,我躁动而悲伤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半晌,单于醇突然冷冷地开口对我道:“今天需要中天在我的子民面前说几句话,让我的子民们知道,他们曾经惧怕的天朝奇人已经在我夷图的土地上了!”
惊讶只是瞬间,我随即平静了下来。
“我拒绝!”我淡淡地道。
“我虽然处处忍让你,但是今天容不得你说不。”他不容置疑地说。
“如果大单于不怕中天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大可试试!”我平静地与单于醇对视。
“中天还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的眼睛开始结冰,我却不觉得害怕,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这么坦然勇敢过。
“大单于,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超过了这个限度,中天不在乎拼个鱼死网破。”
“你……”他咬着牙看我,却最终舍了我一个人在马车里。
我从马车的车窗远远地望出去,这个城市远近周围的人都来了,满满地挤在偌大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匍匐在地上对他们的国君行着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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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全了~~啊啊啊啊~~~我真的要考虑写番外了,最近缺乏灵感,再加上不光荣地负伤,5555555555~
单于醇坦然地接受他的臣民的膜拜,并从容地与他们交谈,广场上时不时传来震天的欢呼。
不能否认,单于醇是个值得爱戴的君主,不需要什么神机妙算的本事我就能预见夷图不日的强大。只是我始终都是个外人而已,局外之人,心外之人。
也是从这天开始,单于醇开始与我冷战。
我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如果我跟单于醇的立场对掉,我断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我是什么人?我是他用并不磊落的手段劫来的“天朝人”,他却因为我不当自己是夷图人而生气。别的不说,如果我当真如他所愿把天朝忘到脑后,只一心一意做一个新夷图人,面对这样没有节操的我,他也未必能高兴到哪去。
我对他还是如平常一般,毕竟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他也是这里第一个毫不迟疑地对我付出信任的人。
本来,每日清早,他都会亲自带了解药过来,看我把药吃了才会离去,有时也会顺便在我这里吃了早饭。可这几日,过来送解药的人换成了扎娜。扎娜来了之后,也不像往常般高高兴兴地与我说话,大都是匆匆地来了,看我吃了药再匆匆离开,即便是看着我吃药的时候,也是沉默居多。
有时她看起来欲言又止,只是在接触到我询问的目光后又躲闪开了,既然她不说,我也不便问,正好我也乐得清静。
我自从来到这里,整日里房间里不是单于醇就是扎娜,单于享也是时不时过来聊聊天,除了夜间大家都熟睡时,从没彻底安静过。现在一下子空了下来,我这才想起单于享被单于醇派去别的公干了。
他们不来找我,我自己倒也自在,只是每天去看看那些长毛兔的长势,然后便在房间里考虑如何打开毛料的市场。好歹当年我在英国留学学的就是这个,如今也算学以致用。
单于醇虽对我爱搭不理,但是我知道对于百姓来说他却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君主,不管哪个国家跟哪个国家怎样对立着,百姓是没有错的,只要单于醇是一心一意为了他的子民能丰衣足食,我没有理由不帮他,无关国界。
过了两日,这天刚刚用过早饭便有人来说是单于醇要见我。我心中略有疑惑,但觉得依单于醇的性子,又不像是要跟我和解的样子。
在书房里见到他的时候,他虽然依然沉着脸,却是掩不住神情中的雀跃,让我禁不住猜测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好事,才让他高兴成这样。
“中天可知,前几日出发的商队已经回了信,你教他们做的那种奶卖得非常好,价钱比一般的奶要高出几十倍,却仍然有很多富贵人家买,真的如中天所说,腹胀,积食都难不住它。也有很多王公贵族要买这种配方。”
“如此甚好!”我听了非常高兴,这些商队都是单于醇自己的,所以他们挣的钱基本上最后都收缴国库,只是以往拿出去的多,换回来的相较之下就少了很多,不似这次。只是我没想到,原本只是零食的物件,如今竟可以当成药来卖,看来夷图人也不像他们国君形容的那么老实巴交,总是被骗的那一方。
“我吩咐了他们去换粮食回来,即使这样,这个冬天要过去还是会很难。”单于醇忧虑地皱着眉头道。
“大单于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叫人去赶制一批毛呢的披风,很快就会完工了,到时候可以去向西北方各国的皇室及将领出售。
价格可以贵一些没有关系,技术可以传授给他们,但是要他们拿同等的代价来换,这样一来,这个冬天应该勉强可以凑合过去,等来年,一定能赚更多的银子。
最重要的是要把这些方法教给牧民们,谁救他们也不如他们自救。” 我一边思索,一边将自己初步的想法缓缓道出,说完了才发现单于醇正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中天既不愿做夷图人,却为何要帮我至此?难道就只是为了不让我对天朝发起战争?”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读不懂的期待,让我百思不解。但是我仍然很诚实地回答了他:“大单于,我帮的不是你,而是你国土上一到冬天就要忍饥挨饿的穷苦百姓。”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冷淡地挥了挥手,让我出去。我微微躬身一礼走出来,单于醇的态度让我的心里颇不舒服,明明应该觉得无所谓的,可胸口却闷闷地难受。
“我早就知道主上是被一时迷惑,现在怎么样,主上还是认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彻底醒悟了。”
我的身体一僵,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说话的是汗木林。
“主上当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兴致过去了,也就离咱们给兄弟们报仇的时候不远了。”咬牙切齿地是汗木离。
我没有回头,只是不着痕迹地缓缓放松了背部肌肉,然后从容地离开。
我在这里本来就是孤身一人,我还没天真到要和谁去做朋友。我轻轻地扯开一抹淡笑,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该想的。
第二天气温骤降,这却是我始料不及的。清早起来就看到伊林已经换上了锦绣夹袄,正在张罗着热水给我洗脸。
我心中一动想起了我的那些宝贝兔子,也顾不得冷,从床上跳起来便跑去看我的兔子,没想到远远就看到那些长毛兔的笼子上罩了厚厚的一层绒布,我欣慰地笑起来,原来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宝贝它们。
紧接着,伊林便抱着棉衣追了出来,不过显然没来得及,当真应了那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到了下午我便开始咳嗽。我心里直骂自己活该,因为在我的意识里,在别人的地盘上,生病就是一种示弱的表现。我努力压抑着咳声,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则钻进棉被里,企图捂出汗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好了病。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单于醇忧郁的脸上瞬间露出欣喜。
“中天,你可醒了,感觉怎么样?”他紧紧攥着我的手问道。
我本来想跟平时一样逞强地说“还好”的,可我的身体却自有主张,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个字:水。
单于醇轻轻将我绵软毫无力气的身体扶起来揽进怀里,然后取了一边的水,温柔地喂给我喝。
我喝了水,可他却仍然抱着我不撒手,我浑身无力,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由得他去。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轻轻的叹息响在我的头顶。
“本来想就这么冷淡下来也许最好,可是你竟然给我来这一出,你是想吓死我?”他圈住我的手臂紧了紧,另一只手则将我颈部微微漏出缝隙的棉被又重新掖得密不透风。
有些闷热,我微微挣了挣,却被他阻止。
“别,大夫说你是憋住汗了,捂出汗来就好了。你整整昏迷了两天,我觉得都被你惊吓到无力了。”他一边说一边在我的额头印下一吻。
这一刻,我浑身僵硬,茅塞顿开。
我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神中那末读不懂的期待,原来如此!可怎么会这样?!我觉得眼前一片茫然,茫然得让人绝望。
单于醇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异样,用脸颊蹭了蹭我的额头,声音低柔:“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接受,但是我会等,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心中苦笑,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时间所改变的。我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刻忘记是谁用了卑鄙的手段将我跟我的朋友和爱人分开,我光是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不去恨他就已经费尽心力,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
我垂下眼帘假装睡去,他见我这样,最终叹了口气,将我重新放回枕上,只是他并未离去,而是继续守在床边。
我只是假寐,在突然醒悟到单于醇对我的用心之后,在他的注视下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所以,我听见扎娜进来后尽量压低的说话声,单于享来到床边不经意的咳嗽声,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然后离开,不过却分坐在房间不同的位置守着。
多了扎娜和单于享,我紧绷的心情竟然放松了下来,也许现在对我来说只要不跟单于醇单独相处,跟谁在一起,跟多少人在一起都无所谓吧。
我再次沉沉入睡,却不知道因为我这一病,原本回夷图皇宫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拖延了。
也许多少有了心理因素作怪,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去势却极慢,还不时反复。更有一次我竟然咳出了血,直接把扎娜吓哭了。导致的结果就是单于醇一刻不离我的床前,就连睡觉都是在我的床边临时安置的床上。
我则是一句话都不曾跟他说过,一方面病痛折磨得我连开口说话都很费力气,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自从那日他说了那些话以来,我再看到他就会莫名烦躁,只恨不得他赶快消失还我片刻宁静。
转眼我服药已经有四十天了,而我的病也在扎娜悉心的照料下渐渐好了起来,带着披风要出发的商队也一切准备就绪,等待上路了。
我依旧不和单于醇说话,更是避免跟他单独相处,即使有特殊情况,我也尽量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终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爆发了怒火。
早餐的清粥小菜随着他掀翻桌子的举动洒了一地,我的手腕被他用几乎折断的力气握着,我却咬紧了牙平静地与他对视。
“虽然你的毒快解开了,但是你不要妄想还能回去!说不定天朝那边还未对你死心,会派人来救你,但是你放心,我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从来没想过还能回去,而他们应该也不会来救我。不过大单于,你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上你吧?”我看着他突然扭曲的脸,忍不住讽刺地笑起来:“我早就有孤独一生的觉悟,我此生除了心中早就存在的人,断不会再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