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从四面八方攻过来十件兵器,刀剑斧钺铁钩铁刺,全都向着云深的要害使出杀招。
云深仍然在犹豫。
我猜这应该就是欧阳灿提过的杀手选拔,在魔教的禁地。十二个人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我看到此时此刻云深的眼中是不忍与伤感,甚至是有一种想放弃抵抗用身体挨下攻击保护旁人的决绝。
可是就在那些兵器马上要伤到云深身上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少年挣脱了云深的臂膀,挥舞着匕首冲了出来。他的动作身手并不敏捷,他的态度却出奇地坚决。他尽量地阻挡着四面八方的攻击,匕首挡不住的他就用身体来代替。他竟然是在保护云深不被其他人伤到。
那少年拼命地大喊:“云深,我知道你能打败他们的,只要你肯出手。”
云深显然与这名少年的感情不浅,见那少年舍命保护他,而其余十人已经杀红了眼失了本性,终于还是出手了。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我仿佛能够闻到四周越来越浓的血腥。
我无法阻止这样的杀戮,我惟有闭上眼睛不再看这幕残酷。我此时很奇怪,为什么第一次的梦中,我会喜欢杀人时的那种快感。那时候是我么?现在的又是不是真我呢?
十个人在我的身边依次倒下。
云深的身上又多了数十道伤痕。他勉强以剑柱地,身体摇摇欲坠。
那个瘦弱的少年满脸关切地扑上来,像是要扶住云深,云深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可是下一秒,那瘦弱少年手中的匕首狠狠刺进了云深的胸腹。
我看到云深的眼神由欣慰变成了惊疑,由惊疑又转为浓浓的悲凉。
我听见那个瘦弱的少年流着泪说道:“云深,对不起,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太软弱太善良,根本不适合当杀手,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云深美丽的眼眸缓缓闭上,又猛地睁开,迸发出一种冰寒彻骨的绝望。他手中的宝剑离开了地面,他的身体慢慢向后倾倒,在这个非常短暂的过程中,他舞出杀招,划过那瘦弱少年的脖子,带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殷红。
从那以后云深的记忆变成了灰色,接近死亡的灰色。充斥在灰色里的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血红。
惟有在云深见到欧阳灿的时候,四周的景物才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血红也仿佛暂时被压抑淡化。
我发现云深只对两个人笑,一个是他的弟弟云清,一个就是欧阳灿。在云清面前他永远维持着兄长的风范,而面对欧阳灿,云深的情感更丰富。
云深会因为欧阳灿的快乐而快乐,会因为欧阳灿的悲伤而悲伤,他只愿意让欧阳灿知道他的心事。他每一次出任务之后的狼狈和脆弱只在欧阳灿那里才会毫无遮掩地表现出来。
原来欧阳灿没有骗我。他和云深是互相依赖,互相慰藉。某种意义上讲,云清和欧阳灿在云深的心中是不同的。这种情愫懵懂模糊,他们两人分辨不清这是手足之情,亦或其他。
直到因为毒发失去理智,云深将欧阳灿压在了身下,出于本能的欲望,两人身体紧密地结合,翻云覆雨。云深神智不清,欧阳灿却咬牙忍耐,舍不得反抗伤到云深。我想那时的欧阳灿是真的爱云深,怜惜云深吧?
那件事之后,云深异常愧疚。他的反常和不安被他慈祥的冷叔叔察觉。我心知肚明,这应该都是姓冷的处心积虑布下的陷阱。可悲的是,无论云深还是欧阳灿,对一向和蔼可亲的冷叔叔都非常信任。
我跟在云深的旁边,看着姓冷的带着虚伪的面具安慰他,还提了所谓“良好”的建议。
“云深,你是不是很喜欢灿儿?恨不得天天都想和他在一起?”
云深点头,吐露实情:“冷叔叔,可我中毒时对灿儿做了错事。我是不是伤了他的心?他会不会从此就讨厌我了呢?”
“怎么会?其实我和教主也不仅仅是兄弟之情。我们也做过你们做过的事情。如果两情相悦,肌肤之亲很自然啊。下一次你让他主动,你多讨好他一点,他就会高兴了。”
云深的眼睛一亮,如获金玉良言。
我的心却一沉。冷教主曾经说过的话再次回荡在我耳边。
“你也许永远也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那些事情。”
难道说冷教主曾经与欧阳教主之间有过恋情?欧阳教主因为这份情的存在,才会在杀人谋财之后留下冷教主的性命?多半他们两人真地爱过,两情相悦鱼水之欢,而后冷教主才发现了欧阳教主当初对他们冷家做下的累累罪行。那么冷教主会如何认为呢?
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想,欧阳教主不仅谋财害命,还贪恋姓冷的年幼天真姿色动人,花言巧语哄他上床,只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奉献身体。这不仅是刻骨仇恨,还是奇耻大辱吧?难怪后来冷教主会如此变态地报复。
我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变成了布置华丽的房间和温暖舒适的一张大床。色彩饱满,各种感官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仿佛世间最美的东西都集中在了这里。
我看到了两具赤裸纠缠的身体,是十六岁的云深和十四岁的欧阳灿。
云深的脸上漫溢着幸福的表情。因为欧阳灿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重复着:“云深,我爱你,永远,永远!”
欧阳灿在云深的身体内疯狂撞击,他虽然一遍一遍重复着那句誓言,可是他眼中的真诚早已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沉迷欲望的欢愉和掺杂着嫉妒的哀伤混合在一起。
但是云深看不到。
云深的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再度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一次没有哭声,只剩下令人绝望的寂静。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没有门,没有人能帮我。
我渐渐无法分辨自己是否还存在。
这里是云深的内心深处么?又或者我已经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坚持着爬上来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今天又收到两篇长评,我好感动啊。也正是因为大家的不断鼓励和良好的建议,让我的文能够更丰满成熟。争取明天晚上还有更新。
30.开到荼糜
在混沌之中,时间已经显得不重要。
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也不想再计较。
惟有纠结的不甘,充斥着我的意识。云深,云深!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生怕如果我不坚持,就会渐渐遗忘。我那么强烈地希望能够帮他,可到头来,我什么也帮不上。是我太无能么?是命运的捉弄么?还是对于我痴心妄想的惩罚?
也许我被困在云深的记忆里。
也许困住我的正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如果我放开手,不再去想任何事情,我会不会能够得到解脱呢?这是一种我无法逃避的诱惑。
假如一切都已无望,我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
魂飞魄散又如何呢?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道非常刺目的光芒撕裂了仿佛永恒的黑暗。
我可以感觉到强烈的痛楚从我的周围蔓延到我的身体里,是云深的痛楚么?我在他内心深处所以能感受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死水一样绝望漆黑的情感世界再度起了波澜?我顺着那到光芒飞了出去。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间密室,我仍然没有实体。
我看到密室的门洞开,池非寒已经不在了。云深依然赤裸着身体,眼神中没有丝毫生气,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宝剑的另一端握在欧阳灿的手里。
欧阳灿的表情十分复杂,他用一种近乎于野兽的声音嘶吼道:“云深,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的。武林大会上我出卖了圣教的一切,八大门派已经带人冲进了总坛。姓冷的和姓池的都是自顾不暇。我是来带你离开的,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咱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你为什么不信?”
云深的瞳孔没有焦距,他不在乎胸口插着的宝剑,他也无力挣扎,只是用虚弱的声音机械地重复道:“……请主人使用奴隶的身体……”
欧阳灿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我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有数道伤痕。我很怀疑他说的话,如果真的有希望离开,他为什么还会对云深下毒手呢?云深胸膛的剑应该是他插进去的吧?
我正这样想着,池非寒的身影出现在石门外。
他披头散发,衣衫上满是鲜血,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他自己的。他冷笑着逼近欧阳灿:“我就知道你一定跑到这里。没想到你这么疯狂,竟然出卖了圣教的一切。走投无路到死还要先杀了你的亲哥哥垫背。”
欧阳灿笑了,用刻骨的怨毒盯着池非寒:“你没有资格嘲笑我。你说你真心喜欢云深?你就是这么爱护他关照他的么?把他囚禁在这里,强暴他折磨他,你做的与我做的有什么不同?”
池非寒莫名其妙道:“教主说我中了你的迷魂大法,失了本性。不过无论怎样,你也没有资格指责我。云深爱的不是我,我对他而言只是主人。教主说我再怎么残忍也只是伤他的身体,他的心早就被你伤透。”
欧阳灿颓然地倒在地上,池非寒没有用剑,却狠狠戳中了他的要害。
这正是我想要对欧阳灿说的话。其实我还想说更多,让欧阳灿的良心受到更痛苦的煎熬。
但是池非寒手中的剑等不及了。
寒光一现,轻轻巧巧划过欧阳灿的颈项,一蓬艳丽的红喷洒出来,还带着一种微妙的声音。欧阳灿没有招架反抗,他的眼睛努力地转向云深,复杂的表情渐渐变得单纯。他挣扎着想在最后的时刻,拉住云深的手。
池非寒却冷笑着一脚把欧阳灿踢开。他走到云深面前,毫不手软地拔出云深胸膛的宝剑。他完全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云深。
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云深的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芒,与此同时,池非寒的眼神明显一滞,动作失去了流畅。
我听见云深的声音很虚弱却很冷静地说道:“帮我止血,带我离开。”
我震惊了,云深是因为欧阳灿的死而觉醒了么?可他也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恢复了人格,又能活多久呢?他是在用迷魂大法控制池非寒么?他想要做什么?难道他想去解救他的家人么?
云深真的能够控制池非寒么?他现在武功全失,仅凭着一种意念又能支撑多久呢?
我突然心念一动,现在池非寒的真性情被压抑,我是不是能重新占领他的身体呢?我急忙冲向池非寒。一次、两次、直到第三次,我的视野终于与池非寒重合。
那一瞬,我看到云深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是因为我的灵魂进入,让池非寒的眼神看起来有了灵气,像是脱离了迷魂大法的样子么?云深拼尽全力的抗争仍然无效,他彻底失望了么?
我不管他怎么想,我也不知道我能在这个身体里停留多久,我必须抓紧时间,救他,完成他的心愿。
我扯下一片衣襟,为云深包扎止血,我温柔道:“坚持住,我会帮你。”
云深闭上了眼睛,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我却不放弃,因为我看到他的伤势并非不可救药,那一剑刺得不正。
是因为欧阳灿当时手软心虚,还是云深不甘就这样死去本能地躲开,已经无法考证,总之,如果云深愿意坚持,以他的意志力,应该可以活下去。
我用最迅速的方法处理好自己的伤势,我正要用棉被衣物裹起云深的时候,却听到石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多人嘈杂呐喊着越来越清晰,也许是魔教的人也许是八大门派的人。我没有丝毫把握带着云深顺利冲出去。
我急切地问云深:“怎么关上那道石门?”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云深能够知晓这里的机关控制方法。如果他知道,他肯讲,我们就有了一线生机。否则我就抱着他冲出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总之我不会抛开他,到死也要在一起。
也许真实的时间只过去了一秒。
我却觉得时间慢得像一个世纪。
云深没有睁开眼睛,终于还是轻轻说道:“门框左边最下方,倒数第三个突起,用内力按下去,石门就会彻底关死,再也打不开。”
我毫不犹豫,冲过去,依言行事。石门在我眼前重重落下,隔绝了外部的一切。
云深痴痴笑了:“你真傻,你自己可以逃出去的,现在咱们只能一起死在这里,没有其它出路了。”
我拥着他的身体,平静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云深的笑突然停止了,他睁开眼睛,眼神里的冷漠和伤痛一点一点变成了迷茫和困惑,他问道:“你真的是池非寒?”
“我不是。”我坦言道,“我只是一缕无依的游魂,占了池非寒的身体。”
“我想你也不是他。”云深带着一种宛如回光返照的清明说道,“我到现在才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可惜我已经无法报答你。”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求回报。”我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很幸福,因为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没有别人打扰,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值得么?你甚至都不了解我吧?”
我坚定道:“值得,我进到过你的内心,看过你的记忆。知道你的过去,你的喜怒哀乐。我要告诉你,你的世界不是灰色黑色或者血红,你也不能永远让自己停在过去的那一刻幸福中。如果你愿意,在有生之年,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不管这个时间能够持续多久,我也不会离开你。”
云深淡淡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还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呢?在这间密室下面有一条暗河,汇入一处深潭。只有内力高的人能够坚持游上水面。你走吧,我不会怪你。我武功全失伤的这么重早就没有活路。能在临死前听见你说这些话,哪怕是被环境所迫你未必出于真心,我也很高兴。”
“我们一起走。”我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和信心,“只要有路,就绝不放弃活下去。只有咱们一起活下去,我才能带给你更多的幸福。你不用担心,我会用嘴度真气给你,只要我活着你也不会死。”
31.尾声:
很多年以后,我拥着云深问他:“你那时相信我么?”
“不信。”云深如实回答,望着我的眼神柔情似水,再也看不到伤痛的影子,“直到你真地挖开了地面,抱着我跳下暗河,在那深潭底吻着我的嘴,度给我真气。你已经精疲力尽,我也知道咱们俩人根本无望一起游上水面,你却坚持着不放开,紧紧地抱着我。我才相信,你对我是真的。”
“幸运的是潭底突发泉涌,激流喷射,将咱们推上了水面。”我笑着说道,“否则就那样死,我还真不甘心。你都不信我,更谈不上爱我。我都是一厢情愿,多可怜啊。”
“你以为我现在就爱你了?”云深绷起了面孔,嗔怪道,“你告诉我禁地起了大火,没有人能逃出来,我娘和我弟弟都死了的时候,我还恨过你无能呢。”
我厚着脸皮大言不惭道:“那么你终于还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感染了吧?忘记了魔教,忘记了仇恨是非,选择和我在一起。这难道不算爱么?”
“我没有忘。”云深故作严肃道,“你带我藏在荒山野岭,我武功没有恢复,每天还会寒毒发作,不得不从了你。”
我委屈道:“这么多年,日久生情都不行么?”
“傻瓜,骗你的。”云深吻上我的唇。
我却贪婪地不肯放开,用舌撬开他的牙关,缠上他的舌,攻城略地。
我心想,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在真爱面前,我们都是奴隶。
幸福的奴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