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说的是什麽。
那天庄信推著他进来的时候,我正手里捏著那玉脑海里重播著那晚在十二号码头上发生的事情。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莫。我回神,抬头,正对上凯清澈而耀眼的笑容,一瞬间,如云开雾散。
"累了?"见我不出声,凯抬起头一脸担心地望著我。琥珀色的瞳孔,白皙的皮肤,加上一头金发,让我想到了小女孩很喜欢的洋娃娃,这样想著便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细软的发丝在指尖流转,丝滑如绸。凯微微的瑟缩了下,於是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将手收了回来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不、不是!"凯腾地直起身解释道,"我不是被吓到,只是......"
我歪著脑袋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凯坐在轮椅上对绞手指,"只是......没有人对我作过这样的动作,有些奇怪而已。"
"没有人?"我有些惊讶,"家里的长辈也不这样做?"
凯摇了摇头,随即他睁著大眼一脸好奇地问我,"莫,这个动作是什麽意思?"
"啊?"我一下子被问傻了,朝著他眨巴眨巴眼睛,"这个、这个,"我居然不知道怎麽解释,这个动作是什麽意思?对啊,究竟代表什麽?为什麽要摸脑袋?这麽说来,我好像摸过不少人的,黎昕,石磊,还有那姓苏的......为什麽呢?
也许是......比较熟悉?不,应该比熟悉更密切,也不像是普通的朋友,要比朋友更深层......
"是......亲近。"我轻声地说道。
"亲近?"凯不解地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就好像家人一样的感觉......"说著,我倾身过去将凯拥进怀里,"就好像家人一样的亲近,通过碰触於是将彼此的心情传递给对方,和对方一起分享自己快乐的同时替对方分担忧伤......"
我将脸埋在凯的发间,脑海中浮现出黎昕淡然温雅的笑容,石磊抱著脑袋抱怨的表情,苏昊焱和高松如兄弟一样肆无顾忌的玩笑打闹,还有,他离开去找黎昕时,我追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就好像......家人一样?s
"凯,你是天使,你一定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我喃喃著说道,终於抑制不住的泪如滂沱。
一直以来我不断在自己周围筑起高墙,一圈又一圈,将自己层层密密地包围起来,以为自己很坚强......
其实,我坚强的......只不过是我那微不足道的脆弱。
Act.36 代号"太子"(三)
庄信推著餐车过来的时候,我正搂著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於是,在举止优雅,严谨干练的世袭英式管家庄信眼里,我的形象在高开上扬後来了个大跳水。
伤势基本稳定之後,我开始考虑该如何善後,我告诉凯,我应该回去一次,不然会让很多人白白地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
听到我这麽说,凯和我提起一件事,当初在MSN上说,他可以帮我摆脱"凤爷"的追杀,但是我必须帮他去做一件事。虽然在十二号码头上碰到坤哥纯属偶然,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向著原来的计划进行......
这和总体差得远了!原来的计划我可不用挨枪!
"总之,莫现在已经摆脱了追杀,所以应该帮我的忙了吧?"凯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纯洁无瑕好像天使一样的笑容。
在他金灿灿的光芒照耀下莫非鬼使神差、鬼迷心窍的跨出了卖身为奴的第一步,"只要不是杀人放火......"
"我要莫混进东南亚的黑社会和‘凤爷'打交道。"
我听了差点从椅子摔下来,"你......让我去做卧底?!"
"不是卧底,是地下组织的负责人。"
"不管是卧底还是负责人,那和‘凤爷'有了交道之後呢?"
"没了。"
我一手撑著脸颊,一手搁在桌子上手指轮流敲著桌面,"塔拉拉""塔拉拉"的抑扬顿挫很有节奏,干巴巴的问道,"这工作是不是太有前途了?"
凯低头露出一副马上要落泪的样子,"我行动不方便,又不能放下戈林,只要了解到他暂时没有对戈林有所企图,这样就好了......"他越说越小声,我开始後悔自己刚才没考虑到他的情况。
"混都混进去的话就随便弄点证据什麽的把他扳倒算了。"说著,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总觉得有种踏进圈套的感觉。
凯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盈满欣喜和感激,"真的麽?"我点头,随即他端起红茶,脸咻得一下变得冷静异常,一副商人的姿态,"我可以动用戈林的人力财力在暗地里帮助莫,但是......"
为什麽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是,扳倒‘凤爷'後,莫必须为戈林终身效力协助管理,以偿还戈林为此消耗的人力和财力!"
我支著脸颊的手一滑,"砰"的一声脑袋敲在桌子上,"凯,你这是逼我卖身为奴!"
"莫如果不答应,那我只能找别人慢慢和‘凤爷'打交道了。"凯一脸为难的表情。
老天爷,你果然和作者一样以折磨我为乐趣,我就知道你不会这麽好心送个天使给我的!
手指"嘎啦啦"一捏,我从桌上爬起来,换了个正经的坐姿,语重心长道,"凯,即使你不提供支援,到了那种地步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扳倒‘凤爷'的。但是你让我终身为戈林效力协助管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我不肯,而是能力有限。我只当过教师,还是中文系的,对金融对管理一窍不通,我也不会意大利语没有办法沟通。最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你需要人协助你打理产业的话,那就应该找更值得信任的人,至少得是戈林家的成员,怎麽能随随便便把家族产业交给外人?"
凯显然是没把我的长篇大论听进去,牵了下嘴角,"不懂可以学,戈林有很完善的员工培训教育发展系统。"
"既然这样,那你可以培养个资质更好更能适应那种环境的精英,为什麽偏偏是我?"我将脸埋在手掌间,欲哭无泪。
"你们国家不是有这样的说法?‘来是人情去是债'。莫不是坏人,所以如果莫肯留下的话一定是忠诚度最高的员工。"
背脊上滋出一层冷汗,我一脸黑线的望著他,"谁教你这句话的?"凯想了想然後回头问正在身後切蛋糕的庄信,"是你?"
"少爷,是齐雅拉小姐的那位外孙教您的,他还教您如何充分地利用人情关系在何种场合何种时间达到最好的效果。"庄信回答道。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你个丧尽天良的教坏小孩子!
"喀啦"椅子被推开,我起身,手支著桌子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凯!你知道为什麽会有‘来是人情去是债'这种说法?"
凯摇了摇头,於是我继续说下去,"因为人世最难还人情,如果凯真的要把我们的关系按照交易来处理的话,那麽我欠你的人情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而我如果面对无法偿还的‘人情债'时,往往会选择这样做......"
说著拿起桌上的茶杯往船舷栏杆上一敲,然後捏著碎瓷片往自己胳膊上划去!
Act.37 代号"太子"(四)
"莫,不要!"凯尖叫著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放手!你不是要用这种方法麽?!"我厉声质问他。
凯抱著我的手臂,肩膀微微颤抖开始低声啜泣,"不是这样......呜......我只是想将莫留下......呜呜......"
"为什麽要留下我?"
凯抽噎著回答我说,"因为莫是除了祖父以外第一个肯和我亲近的人......莫说过那是像家人一样的感觉,所以我也想把莫当做家人......"
我将手里的碎瓷片往船舷外一扔,摸了摸凯的脑袋,"那你就应该照实说。"凯点了点头,轻声咕哝,"我怕那样,莫不会答应。"我蹲下身和他视线平视,"答不答应是一回事,但是这种方法肯定不对。‘凤爷'冷血到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迫害,他又怎麽会把这种家人一样的感觉放在眼里?"
"对不起──!"凯哇的一声扑进我怀里,这次是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其实我很同情凯,虽然我从小到大由於性格冷漠几乎没有朋友,但是家人给予的关爱也许是凯没有办法体会到的。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幸福。
凯的发间,有阳光的味道......我伸出手臂环住他,"凯,我答应你,和‘凤爷'周旋一次,扳倒他之後,我陪你回意大利在你身边协助你。"
"真的吗?"凯从我怀里起来,和我分开一段距离,琥珀色的眼睛擒著水珠,有点不敢相信的看著我向我求证。
我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细软的发丝错乱开来,让凯看上去多了点少年的叛逆,"要不要写张卖身契然後签了字画了押你才相信?"
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抬头望了眼海天交际的地方,意大利,遥远的地中海,我为什麽要做这样的决定?我想,也许我只是不忍心凯流露出那种仿佛被遗弃的小狗小猫一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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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敲了凯最锺爱的茶具,又让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把凯的头发弄乱。於是在熟知各种礼仪,精通古董、名酒鉴赏,可以把衬衣熨得没有一丝皱褶的英式管家眼里,我的形象一连三个跌停板,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我们在南沙海域晒了3个月的太阳,温暖的海风吹得我都忘记了季节。等踏上陆地重新回到这个城市时,我才意识到,我"失踪"了整整一个冬季。
凯说要和"凤爷"做正面接触,说实话,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像安子那样的卧底到最後还是暴露了身份,我又不是戏剧学院出来的,穿帮不是早晚的事?
"要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自己人。"说完在他面前原地转了一圈,"你觉得我哪里看上去像黑帮老大?你让我和‘凤爷'直接去打交道,就算‘凤爷'认不出我,他的手下总有记得我长相的。那不是等於直接送死上门?"
"所以要改变下形象。"他这样回答我。
我觉得凯是属於典型的坐著说话不腰疼。改变形象这麽容易?又不是古装片里的易容术。这样想著,回头瞄了眼落地玻璃。
之後几天我见识到了在戈林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所表现出来的与众不同。凯有他孩子天性的地方,当然也有不寻常的地方,比如一扯上利益关系一坐到谈判桌後,就好像会条件反射一样的变作另外一个人。这个时候他不是凯,而是凯·帕特里克·戈林。
"莫,你的代号是什麽?"
凯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正站在试衣镜前努力使自己习惯镜子里这个怎麽看怎麽别扭的装扮。凯不知道从哪里看到听说来的,‘华人的黑社会老大要留长发,穿唐装'。
怒!让我打扮成那样子还不如让我一头碰死!
但是一想,活著不容易,好歹那颗子弹也要了你半条命,还是消停消停使怀柔政策好了。於是压下冲动使出我当教师的本事开始教导他‘事实'和‘舆论'是不能混为一谈等等诸如此类的叽里呱啦的说了几个小时......最後,教导无效,我投降。
我有些疑惑的反问,"什麽代号?"
凯回答我说,"混这道的都不会用真名,比如梁凤君的代号是‘凤爷'。"看他的表情,似乎他倒是很满意这个造型。算了,只要认不出是莫非就行了。
我对著试衣镜摸了摸下巴,"代号啊......叫‘蘑菇'好了!"
凯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好难听!莫为什麽总是蘑菇蘑菇的?第一次在MSN上和你说话,你就叫蘑菇什麽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不能出门,无聊得快要发霉长蘑菇了。"我将立式衣领的盘扣松开,又扣上,然後再松开,嘴里不知所谓的嘀咕著,"你用的昵称不也......"
庄信敲了敲门,我从试衣镜里看到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不少人。
"上次那几位都是企业管理层,负责指导莫平时的工作。而这几位主要是负责组织内的工作......"凯向我介绍道。
"卓,萨恩,阿JIONG,秋,菲利......MISA,以及阿汀。而这位......"
我转身,背手而立。"你们可以叫我──"
"太 子"
Act.38 代号"太子"(五)
一年後
宽敞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建筑物钢筋水泥构架的灰色森林。LIUDU大厦,20楼以上属於MG远东贸易有限公司。
飘逸而柔美的女声自立体声音箱流泻而出,似天籁般的旋律展现了一个飘渺、清丽而又宽广的空间。
"如果您觉得这些没有问题,请签字。"
助理Monika递上文件微笑著示意我过目。拿了大致地翻看了一遍,然後在最末页右下角龙飞凤舞的签上"FEI"。
将文件递还给她,对她说,"下周三我要动身去新加坡,可能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你通知各部门主管在周五前将本季度的报表以及下一个季度的工作计划整理好,下周一例会。"
"好,请问还有其他吩咐吗?"Monika微笑著问我。
"没有了,你先把我刚才说的通知下去。"
她点了点头抱起文件转身向外走去,金属鞋跟一路"沓─沓─沓"的节奏感不错。我暗暗佩服,踩著12CM高的跟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居然不打滑。
"Monika!"我叫住她,Monika停下,转身,依然微笑著等我开口。
"你今天穿这身很漂亮!"我手肘撑著办公桌笑著道。
Monika先是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我点点头证明自己不是开玩笑,於是她化著精致淡妆的脸上漾开一抹浅笑,"谢谢!"随即12CM高的细跟一路"沓沓沓沓"的出了办公室,然後外面响起年轻女孩的说笑声。
我笑著摇了摇头,无意间,眼睛瞥到摆在桌上的相框。伸手取过相框,里面放的是一年前那篇报道的剪报。
『畅销小说家莫非遭枪杀身亡!』
手指在相框的玻璃表面上滑过,玻璃上隐约映出我现在的样子,过肩的顺直长发,浅灰透蓝的瞳孔......
别乱想!我才没穿越!!!
头发是刻意蓄长的,至於瞳孔的颜色,则是因为戴著有色的隐性眼睛。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没能习惯自己的这个形象,尤其在某些场合还得穿唐装,给我感觉就是整一阴魂不散的千年死鬼,好几次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死。
但是抗议归抗议,我还是得乖乖照做,谁让这是我现在的老板兼救命恩人的吩咐。
办公室的门"当啷"一声被推开,我抬头,庄信推著轮椅进来,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金发褐眼。
我将相框放下起身走到他面前,然後蹲下和他处在同一个视线高度。他伸手耙了耙从我肩膀上垂下来长发,问我,"今天过得好吗?"
"好。"我笑著答道,伸出手去在他金色的脑袋上揉了揉,"说了多少次了,能不能表现一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言行,凯?"
凯扁了扁嘴,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庄信,"庄信,什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言行?你下次教我。"
庄信仰著脖子念唱道,"少爷,那些都是幼稚而不成熟的举动,就像莫先生这样经常表现出来的不合礼教的行为。"
我做出被大石头击中头部的样子,凯"咯咯咯"的脆朗笑声从我头顶上方传了过来,我抬头同样朝他一笑。稍稍收敛了玩笑的气氛,微笑著告诉他,"我下周就要动身去新加坡,阿JIONG和卓一起,秋负责联络,MISA的功夫和枪法最好我让她留下保护你,但是你自己一个人还是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