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小在水印楼长大,后又辗转流离在权贵大户之间,甚至最后到了安远侯府,但是乡野间的怪谭轶事还是有听过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原先的我应该死了吧?不好意思占了这身体,增加了你们的困扰。」他很有礼貌的说,慢慢的支起身子,诚恳的声明:「我无意占据这个身体,你们这里应该找得到修行甚高的高僧吧?」
「要做什么呢?」
「请他们来施法把我驱走,这样身体原来的主人应该就能回来吧?」关于这一点,他不敢肯定,不过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那你怎么办?」
「我?我没关系的。」
他不介意魂归无处,或者灰飞烟灭,这人世多苦,走这一遭,就已经让他伤痕累累,无意再一世一世的轮回走下去了,只是听到有人关心的问他,心里还是觉得温馨,忍不住开口:「你真是个好人。」
张医生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眼眶里充满着酸酸的暖意,好久好久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现在到底是怎么样?」年立仁不耐烦的大吼。
张医生转身向他,「我想,这已经不是科学的方法可以解决的事了.」
「那要怎么解决?」
「你要问他。」张医生手指向天。
◇ ◇ ◇
两人对看无语,一个显得严肃,一个显得无辜。
就这么愁眼相对,任斜阳西窗渐渐的偏移,终至月上西山,星光微熹,咕噜噜的声音从肚子响起。
玉飞烟难堪的低头,拼命的叫肚子不要再响了,可这毕竟不是他的身体,肚子不听他的,一声响过一声。
「怎么不叫饿?」
叫饿就给吃?
「我饿。」
年立仁拿起话筒,吩咐这医院的厨房特别准备两份膳食过来,挂了电话,发觉他好奇的目光。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他点点头,不明白他对着那奇怪的筒子吩咐,怎么就会有人照着送东西过来,不过自从他醒来后,新奇的事情一件件发生,就算天空现在在他眼前崩了,也不会太感讶异。
「这叫电话,照你们那时代的说法,就是可以千里传音的工具。」
这样说话真是别扭,竟然在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上演科幻小说的情节,照张医生的说法,这不只是借尸还魂,还加上了穿越时空。
张医生解释,现在科学家认为时空是不分先后,并行存在的。也就是说,在现在进行的同时,明朝的那个时代的事,也平行的跟着进行……什么『平行空间』理论,年立仁听不大懂,懂的只有一件事,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以前认识的少爷,而是一个处境堪怜的古代男妓,这叫他怎么接受?
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金家那个老太爷要是问起来,他又要怎么交代?想到那个严厉又严重偏私的老人,他的头就隐隐作痛,使他憎恶的瞪着眼前这个体格英武、骨于里头却是懦弱的男妓。
「你倒是随遇而安哪!」他嘲讽的说着。
想到这位叫做玉飞烟的少年看着镜子里俨然不是自己的脸庞时,竟能从容沉静的建议找个高僧把他给打发走,像是把这世界的大风大浪都瞧过了一般,不过又想到刚刚催眠他,溯及他的过往时,他从昏迷中吐露的往事,也不难理解为何他能如此冷静。
「公子谬赞了。」
「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里,不许称人公子,在这里不流行那个称呼,明白吗?」
他点点头,听话一向是他的美德,更何况在这新的地方,他的确要学习很多。
「多谢指教,请问那该怎么称呼你?」
想到眼前这个身体跟自己的关系,也只能这样回答:「就叫我立仁,而你以后不准自称奴家或小的,既然占了这个身体,就把你的角色扮演好,从今往后,你就姓金,叫金世尊.」
「你确定不去找个高僧或道士?」他迟疑了。
哪需要他亲自寻找,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一套,但还是派了人到世界各地去寻找道行高深的名师修行者,在真正的金世尊没回来之前,玉飞烟有那个责任和义务把金世尊这个角色扮演好,不过这些事,玉飞烟没那个必要知道。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把你的事做好就好。」
「喔!」
没太大抵抗。既然要他当金世尊,他也就只能当了,只是他当得了吗?毕竟他不是个真正的男子,而这副身体的主人显然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他做得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金世尊吗?担忧。
可是,他没把这份担忧显露出来。
「如果你真是古代来的,关于现在,你要学的可多了。」
就在要开讲的时候有人敲门,推着餐车进来。
「在那之前,先把肚子填饱吧!」
◇ ◇ ◇
「首先,是现代史。」
说完,一堆书往他床上一搁,他愣愣的看着。
「再来,是生活常识。」
大量的杂志跟着摆上,他无言的瞧着。
「最后,是流行时尚。」
又是一迭精装的书籍迭上,那数量总共加起来岂止是多而已。
「这些书,你多久之内可以把它们看完?」他问。
玉飞烟打量着为数颇多的「功课」,评估着答案,但出口却是,「你希望我多久可以看完?」
「三天的时间给你,够不够?」
他故意为难,这些书量,就算是限期三个礼拜都嫌勉强,更何况是三天。
没料到他竟也不抗议,乖乖的点头说:「好,就三天。」
倒让年立仁惊异的睁眼,难道这小子有速读的能力不成?
本来想开口询问,只是看到他那双认命听话的眼眸,一股气就冒了上来,想要开口的话又硬生生的吞下,好,就让他看看,这小子是怎么做到三天内把这些书看完。
其实要做到的答案很简单,只要专注的、一心一意的、废寝忘贪的……直到昏倒。
「你是笨蛋,还是傻瓜?」年立仁忍不住对甫睁开眼睛的他低吼,「竟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抓来一碗浓汤就往他手里塞,再强迫他另一手握着汤匙。
「吃,你给我吃呀!」
饿得头眼昏花的他颤抖得连汤匙都拿不好,刚舀起一汤匙想要送进嘴里,就听得「当」一声,汤匙落地,心里直道「糟糕」,果然就听见他吼道:「连汤匙都拿不稳,你到底是在做什么?算了,张开口,我来喂你。」
就感到下巴被掐了一下,他被迫的张开口,浓郁的汤汁入嘴,还没察觉是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又是一口灌了进来,他没法想太多,只能一口又一口专心努力的吃下去。
差不多喝了快一碗,感觉力气慢慢的回到身上,视力也从花花世界逐渐的清晰,看清了年立仁是用多么狰狞的脸色喂他,也瞧见了他的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
喂他吃东西是这么恶心的事吗?
「我可以自己来。」他说.
拿过年立仁手上的汤匙和碗,注意到他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里感觉真的很悲哀,他就这么惹人厌吗?即使换了一个身体,也不能让这位年先生对他这个「男妓」改观?
是呀!是呀!无论外表再怎么改,看起来再怎么有气概,骨子里头还是个小倌,套句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娘娘腔、同性恋零号,只是目前是个肌肉很发达的零号。
「我说……咳!咳!」见他没什么反应,年立仁再甩力的清了清喉咙,「我说世尊呀,世尊?世尊?」
连连呼唤了五声还是不见他有反应,一把火又立刻在年立仁胸口熊熊燃烧。
「喂!玉飞烟,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吗?」
他果然有反应,立刻抬头说:「什么?」
「你忘了你现在叫世尊吗?」
是,他是忘了。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金世尊是不会跟人说对下起的,就算他真的做错,他也不会道歉。」
年立仁忍不住吼着,就是看不惯他这么小心翼翼,一副主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畏畏缩缩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金世尊哪里是个畏缩的人,他总是信心满满、面对任何挫折挑战,都是敞开胸襟,仰头迎上,对手越强,他就比对手更强。
「那不是强词夺理吗?做错了本来就应该道歉。」
玉飞烟小声的说着,不过果然还是不该说的,年立仁又变得狰狞了,如果不是他见过的人多,还真会被他吓着,但他再怎么狰狞,能比得上威远大将军那张名闻两国狰狞的丑脸吗?
「那又如何,就算做错了,金世尊也能把错的变成对的。」
「这么厉害?」他讶异的睁大眼说,「怎么做到的?」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金世尊了。」年立仁沉下脸。
也是,他又低下头不说话,让年立仁彻底大胆的放肆打量他,眼下这个情况能继续下去多久?
金世尊可以一时因病在家休养,但只能一时,不能是一辈子,而且也必须以原本金世尊的身分出现,不能变成了个变态,畏畏缩缩的重新登上舞台。想到要把一个柔弱的小倌训练成一位威仪自生的领导者,而且还要在短时间内做到,他的头就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但无论怎样,这事是铁定得做,要快就不能慢,要好就得尽快。
「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不怎么疼,你放心好了。」他忍痛的功夫是第一流的。
他是很放心,反正那身子里头住着的并不是他认识的金世尊,明明浑身到处淤青,却还笑着说不疼,睁眼说瞎话,既然他爱疼怎样都不开口求救的话,就随便他好了,别怨他心狠手辣。
「那好,我们今天就办出院,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第三章】
明朝开元距今已有六百年,灭亡到现在已过三百年,那个熟悉的时代已经离他有三百年以上了,记忆中,耳畔似乎还响着水印楼的歌舞喧嚣,眼前也彷佛是水印楼里的云裳鬓影。
还记得从他住的小楼望出去是扰攘的大街,时常有人口贩子在那里叫卖着,多少个幼稚的孩童,就这么被当作物品般无情的贩卖,他每每拖着被糟蹋后的疼痛身子探出窗口看着,每每心酸,总感叹着命运的不公平,一样是人,为什么穷苦的孩子就得被这么践踏,比禽兽还要不如?
「……据警方查获,沉姓女子以经营雏妓被检调提起公诉,被捕下狱,求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不就是看个新闻吗?你哭什么?」年立仁受不了,不耐烦的转了频道。
他们是在这个时代习惯了,所以不知道人权的可贵,自由的难得,对他们来说,人人生而平等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些他都在近代史的书里都看见了,令人尊敬的孙中山先生撷取了外国的思想精华,创立了民主思想,领导改革,引领大中国进入现代化的社会。
「现在我们这个总统真是要不得,讲的话能听吗?什么叫做『这是我的错吗?』当一个总统,没把国家的经济经营起来,本来就是他的错,他责无旁贷,不是他的错,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不成?还有他的女婿A了这么多钱,第一夫人作主官商勾结,把国家的钱挪为私用,这是一个国家的领袖可以做的事吗?」
「哇!」玉飞烟忍不住激动的哭出声音。
年立仁皱眉,啪的把电视给关了,很不以为然的瞧着他泪眼婆娑,他心目中的金世尊怎么可以哭呢?尤其什么事都没发生。
金世尊是领导者,是走在所有人前头的先锋啊。
「你哭什么?」
「你们骂皇帝。」好好喔,都不会被砍头。
「那又怎么样?」
「都不会有事,真好。」
在他们那个时代,这样做可是会被诛九族的,更别说是在这么公开的……叫什么来着?对了,媒体,在媒体上讲话,等于就是跟全国、全世界讲话。
「这样骂皇帝,国外的人看得到吧?」
「当然,现在的节目几乎都卫星联播,更何况还有网络。」
还是不了解他想要表达的重点是什么。
「你们不怕丢脸丢到国外去?」
年立仁哈了一声,「这个总统都不怕了,我们怕什么!更别说现在这个世界有什么不能发生,连美国总统都可以爆发性丑闻了。你呀,只是少见多怪,以后就会习惯了。」
这么自由真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他在明朝那个年代奢想的,却是在这个时代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人类历经了三百年的奋斗努力,终于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你到底是在哭什么?」年立仁吼,受不了看到他泪如雨下。
「高兴?」他奇道。
玉飞烟猛点头,拼命的擦泪,压根儿不会去想年立仁看到他这样,是会多么的起鸡皮疙瘩,金世尊是个型男哪,型男哭得像个娘们像什么话?金世尊在他心里的所有英雄形象,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