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卿,依你看,这良才朕该选谁?”龙珩墨蓝色眼中波光闪动,露出赞赏,接着询问新任兵部员外郎,也是方才说话之人探花常宁。
“臣以为,此良才一要官职高,否则不堪服众;二要在朝堂之上没有派系,否则难免偏私;三要有实才在身,否则不能洞悉实情;四要公正无私,否则难免同流合污。满以上要求者便是良才。”常宁不卑不亢,清秀白皙的脸上庄重而肃穆的说道。
龙倾心中也满是对此人的赞赏,果然是直言不讳的股肱之臣。不过新晋探花却如此锋芒毕露,恐怕将来仕途之上艰难险阻不少。毕竟谏臣不仅会得罪文武群臣,恐怕也是忠言逆耳。
“哦?”龙珩轻笑,“常爱卿心中可有良才人选?”
“臣推选宁王千岁。”常宁回答的依旧平静。
龙倾闻言惊讶的抬头,当看见龙珩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时,蓦然明了对方竟然早已经想好要把他拖入此次“淮陵舞弊案”中,只不过也借常宁之口提出人选罢了。他垂下纤长眼睫,遮住心中思绪。安敬宜受训不仅是为了给安家一个下马威,更是为了引出虽然容貌清秀却是性情耿直的常宁的“直谏”……
既然龙珩已经认定他为不二人选,推辞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之事。不过感到周围各色的视线,龙倾还是撩袍而跪,婉言推辞,“臣驽钝,恐不能担此大任,请陛下另觅良才!”
龙珩既然费心导演了这场戏,作为被设计赶鸭子上架的主角,这戏怎么也要唱完才是。
“微臣也赞同常员外郎之荐,选宁王千岁为淮陵舞弊案的监察御史之职!”刑部主事封毅不顾上司安敬宜脸上怒色,也是双膝跪地表示赞同。
龙倾苦笑,这人方才还出言解围,此刻却把他推进了他最为不愿意卷进的漩涡之中。
“皇叔以为呢?”龙珩再问一旁沉默的平城王龙岷。
“臣赞同!”龙岷面色平淡,事不关己的轻松回答。
龙倾苦笑更甚,龙珩果然厉害。不去询问安相意见,却去询问平城王。安相那里恐怕还有几分转还余地,而平城王……此事该是终成定局。
怀揣圣旨下了早朝,龙倾也不着急慢慢的踱出中正殿。监察御史,想到这个称号,他觉得怀中圣旨仿佛一下子重了几分。身在朝堂,即使并不想,却始终避免不了被拖入政治漩涡。
“千岁!”
龙倾抬头,看着不远处站立的刑部封毅,刚才出声叫住他的人。他停下脚步,待那人来到近前问道,“封主事还有何事?”
“千岁可怪下官推荐之举?”见礼之后,封毅也不绕弯子直言相问。
“无妨,封主事耿直性子都不怕得罪上级,当真是贤良之臣,本王怎会怪罪?”龙倾婉言说道。再说此事根本是龙珩早已经有了计划,多了几个推举之人,那人想是更为满意事态发展。
“千岁既然知道下官这副臭脾气,我也就实话实说。”封毅满脸诚恳说道,“淮陵舞弊一案只有您才能办得了。”
六十七 盐税
淮陵地处大德西迪,虽然仅为一处州郡,却因为产盐而靠山吃山的成为闻名于世的地方。与封毅彻夜长谈三日后,龙倾便带着龙珩的圣旨前往淮陵。
一行之人除了随身伺候的荣海,还有大理寺左宗正梁从文,刑部主事封毅,龙珩派来的侍卫王克道、柳屏、沐夜、秦端。
梁从文一袭学士文衫,白面无须,四十几许的年纪。他抬手遮眼看了看天上,被火红的太阳晃得眯了眼睛,转头对龙倾说道,“大公子,咱们找一处茶寮歇歇?”
众人已经赶了几天的路,脸上早已经满是风尘之色。龙倾点头,“辛苦贺先生了,前面便是淮陵官道,想是应该有歇脚的地方。”
大理寺左宗正梁从文,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中在大理寺卿魏延之下的第二号人物,龙珩对淮陵之事竟是如此的重视?龙倾觉得这趟淮陵之行恐非易事。
又行了约摸半个时辰,才看见一处飘着茶幌的简易茶寮在大道一旁。只是一处以竹子搭起来的棚子,外面几张擦得异常干净的桌子旁边摆着整齐的凳子。众人下马,八人分为两桌纷纷落座。
“已经是十月的天气,越往西走越是越热,真是……”封毅如同没有了骨头,一下子瘫在凳子上。单手抓起桌上黄泥烧成的茶壶,就往自己的嘴里倒去。灌了一气之后,才觉得痛快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道,“真是快渴死我了。”
他看见正对面荣海的怒目时,才尴尬的看了一眼龙倾,“大公子,我……”
龙倾不在意地浅笑,“封主事还真是渴极了,再让小二送一壶茶来好了。”
封毅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大大咧咧,大公子不怪罪就好。”
“身为六品,如此无仪,真是丢尽群臣的脸面。”梁从文面带冷笑,瞥过封毅,对龙倾说道,“出行在外虽然一切从简,但也不要当真忘了自己的身份!”
龙倾心中不快,面上失了笑容,“梁先生多虑了。”
一旁荣海见气氛有些冷凝,立即插嘴说道,“奴才瞧着这茶寮倒也干净,已经是正午时分,不如午饭就在这里用了吧?”
封毅抹去额头汗水,轻轻一甩,貌似随意的说道,“我是粗人一个,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不过某些顾及身份的大人能不能吃得了这乡野陋食,可就不一定了。”
“在下也不是从小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粗茶淡饭也不是没有吃过。”封毅暗讽之话使得梁从文也是反唇相讥。
龙倾“啪”一下将手中的茶碗摔在桌上,冷冷的视线扫过两人,转而对荣海说道,“荣荣,去问问店家有什么吃的?”
茶寮的主人是个耳聋的老头,荣海连拍带喊得才把对方从香甜的午觉中叫醒,颇为费尽的表达完自己的意思,那老头摆手摇头,“我姑娘没来,没有吃食,只有茶水。”
荣海一脸为难,正在考虑怎么跟龙倾回话的时候,一道娇声传来,“爹,您怎么还在睡?外面来了许多客官。”
被声音吸引,众人抬头一看。来者是一个十八九的姑娘,身上穿着粗布蓝花的衣裙,腰间一根同色的带子将不盈一握的纤腰勾勒的更为楚楚动人。容貌虽然并不出众,却别有一番清秀朴实的味道。
那姑娘见齐刷刷投来的几道视线,脸上虽然泛起红晕,却还是大方的走上前来招呼,“几位客官可要吃些什么?虽然都是寻常炒菜,但这材料却是顶新鲜的。”
“有什么就上什么,不求精致,量足就行。”龙倾对这姑娘的落落大方甚为赞赏,温言说道。
“一定要管够,我可是已经饿极了。”封毅也咋呼着强调。
“是。”那姑娘低身一福,“几位爷稍等片刻,吃食马上就好。”说完便走进茶寮后面的茅屋之中,动手准备。
荣海取了一壶新茶,告知那老头不用伺候,回到龙倾身边给众人满了茶水,便也落座等待。
等了片刻,那姑娘手端托盘出来,将做好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当真只是几道寻常菜色,色泽浓重的酱牛肉,翠绿色的清炒笋尖,金黄色的煎鸡蛋,白中带着几片绿色的小葱拌豆腐。
龙倾从荣海手中接过碗筷,对站在一旁的姑娘微笑,“有劳姑娘了。”
那姑娘刷地一下红了脸,抓紧了手中的托盘,期期艾艾的说道,“几位爷不嫌弃小女子手艺粗鄙就行。”
“好吃,姑娘手艺不错。”已经每样都尝了几口的封毅插话说道。而梁从文却一直是面无表情,吃得慢条斯理。
那姑娘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几位爷可还要些酒?”
“多谢姑娘,不过一会还要赶路,这酒还是免了。”龙倾婉言谢绝,又问道,“姑娘可知这里离淮陵郡还有多远?”
“若是骑马,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了。”
“多谢姑娘。”龙倾看了一眼荣海,后者机灵的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那姑娘的手里,“姑娘,这是饭钱,我们多有劳烦了。”
那姑娘惊讶的看着手上的银两,脸上的红晕退了下去,“用不了这么多的。”
“姑娘,这银两当是在下所赠。你与老父还是寻个老实的伙计,姑娘家抛头露面终是不好。”龙倾温言解释。
那姑娘顿时眼眶含泪,扑通一声跪下,“多谢公子大恩!”
荣海连忙搀扶起那姑娘,“这是怎么说的,姑娘何须行此大礼?”
“盐税当头,公子的银两如同雪中送炭,小女子感激涕零。”
“听姑娘的话也是知书达理的,怎么会沦落到抛头揽客?”龙倾听闻女子言谈文雅,不禁甚是好奇。
“家父是教书先生,因此小女子也略通文墨。”那姑娘擦了擦脸上残泪,娇柔的声音继续说道,“淮陵盐税颇重,百姓叫苦不迭。我与老父相依为命,家里也没有能干重活的劳力,这赋税之事一直是心头重病。”
“赋税由朝廷所定,这盐税前所未闻,是从何而来?”梁从文闻言,也放下了筷子,皱眉问道。
“自励帝二十一年‘限盐令’一出,淮陵郡中便得利少了,开始时那些盐商只是埋怨,过了两年便怂恿知府定了各种赋税,这盐税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名目不同,但却与人头税差不了许多。”那姑娘抹去眼角新涌出的泪水,哽咽着解释。
“啪!”梁从文一手拍在桌上,“这许川忒大胆了!”
许川正是淮陵郡知府,是当地的父母官。龙倾也皱了眉头,可口的菜肴此刻也再也没有吃得食欲。如此听来,这淮陵之事已经积存几年,盘根错节官商勾结,真是颇为棘手。
看着为首龙倾的面无表情,梁从文、封毅等人也是内心愤恨。草草吃了饭菜,众人与那姑娘道别,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往淮陵赶去。
六十八 初访淮陵
刚一进得淮陵郡,便已经有身着官衣的衙役在城门口等候,手中拿着卷轴一一比对华服锦衣的路人。当看见龙倾一行人骑马而来时,眼前一亮便是屈身行礼,“宁王千岁,各位大人,我家大人已经在府衙中恭候多时了。”
龙倾也不推辞,跟着那几名衙役到了淮陵郡府衙。如此胆大包天私设赋税又耳聪目明的一郡之首,他当然要见上一见。
“千岁、梁封两位大人不远千里而来,下官不胜荣幸!”许川随着口中的名字,眼神也是一一滑过,最后说道,“下官已经在偏厅准备了接风酒,还请几位大人不要嫌弃敝郡招待不周才好。”
许川虽为五品,虽然品阶高于六品的封毅,但封毅直属刑部,许川自谦下官自然也不是错,不过此人圆滑可见一般。龙倾暗自打量对方,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修剪得极为整齐的长须,面容虽然普通,但隐含精光的眼睛却是不容小睽。加之仿佛有贵客到来,而不是监察御史开场之词,都无不在说这个五品知府的心思细腻,手段高明。
封毅早已经克制了许久的火气此时在胸中烧得厉害,想到茶寮那对老父孤女的无依更是血往上涌,正待出言讥讽的时候却被龙倾拦了下来。
“许知州客气了,本王赶了一路乏得狠,想先歇息。”
“是下官怠慢了,已经为几位大人安排了房间。”许川抬手弯腰说道,“请!”
跟着许川进了后堂,龙倾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小桥、流水、假山、亭台,无处不精,无处不巧。十月的天气,正是秋菊绽放的日子,这园中更是一片菊香扑面。其中,斑中玉笋白的剔透,正如一条条鲜嫩的笋,诱得人想要去咬上一口;绿翠由花瓣到花心,层层渐绿,宛若生得一刻碧海明月心;黄莺翠则是娇美的可爱,颇为厚重的花瓣显得有几分纯真的孩子气。
这三品名菊随便一种便是千金难求,可在这府衙后院不仅三种齐全,甚至连数目都是不少。龙倾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仅仅是一个庭院就已经是如此的大手笔,那卧房该怎样的奢靡之态?
被许川引到一处房间,龙倾亲手推门而入。谢过之后,待那人走的远了,他才仔细的打量起这间客房。
地面由青石为材,虽不奢华,却显得格外的舒心。房间正中一张红木八仙桌,以上好的白玉为台面,纯净的没有半点杂质。内室有一人多高的屏风挡着,是一副孔雀开屏图。那孔雀画得格外逼真,连身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尤其是身上的花纹更是活灵活现。
龙倾走得进了,才发现那屏风原来不是画的,分明是一大副绣品,怪不得这样的栩栩如生。他嘴角扬起冷笑,这许川还当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抬步走进内室,一张紫檀嵌黄杨木香几正对着屏风,上面摆着一个盖钮为镂空莲花荷叶纹,炉身凸印蟠螭纹的三足铜质香炉。一旁是紫檀雕云龙纹的大床,上面垂下三层素色的帷帐,材料上却是从丝到纱渐进的轻柔。
龙倾坐在上面,只觉得松软异常,他干脆舒服的躺了下来,单手垫在颈后看着眼前层罗的幔帐,思量这淮陵之事该如何入手。
“千岁?”一道清脆的声音蓦然想起,打断了龙倾的沉思。他起身坐正,从屏风后进来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清丽女子。头上仅仅是挽了一个坠马髻,几缕散落的发丝柔顺的垂在纤白的颈项之上,全身上下透着几分弱不禁风的楚楚之姿,而一身月白简单的衣衫衬得那名女子更为出尘,颇有些临风而去的味道。
“姑娘有什么事吗?”他坐都未曾坐热呢,这许川就已经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果然是老谋深算。
“千岁,许大人……他……让我来的。”极为简单的一句话被那美人说得磕磕绊绊,脸上早已经是绯红一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神更是闪躲不敢望向龙倾。
“许大人让你来,没说要做什么?”
那女子细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衣衫,低声说道,“妾身知道。”
“既然知道,你可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