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在面包与爱情面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情。
第二天清晨,萧棠是在争吵声中醒来的。
萧棠还是被关在那个废弃的小屋里,原本静谧的外面却响起了不认识的人争吵的声音。
「好了!阳阳,不要再胡闹,拿钥匙出来放了萧公子!」这本是一把很沉稳的男声,却多了几分的焦虑和气恼。
回答他的是一把属于少年的声音,轻狂暴躁,仔细听着却不难听出撒娇委屈的意思。
「为什么!就是这家伙,让大哥你的织锦庄遇到这么麻烦的事,还被他们抢去了一半生意!我这是在帮你出气,你还凶我!」
萧棠终于明白原来是惹上了织锦庄,所以织锦庄那个以泼辣记仇闻名的二少爷寻仇来了。萧棠舔了舔自己被血染红的左前肢,若他现在是人形必定会微笑出来。这个二少爷其实也是率真的人,才直接用最粗鲁的方法将自己劫走,换了别的人,或许表面隐忍不发而在背后暗渡陈仓放暗箭。
织锦庄的大少爷怒道:「你请的人伤了萧公子,你还将他丢在里面滴水粒米未进,难道不知道会害人性命!」
叫阳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语气已没有刚才的嚣张:「我、我不知道他受了伤……只想给他点教训……」
「我……」阳阳还没说完,就「啊」了一声。紧接着是他大哥惊惶失措地人喊:「阳阳!你怎么了!?」
萧棠好奇起来,想到门口那里听仔细些那少年出了什么事,却奈何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正恼怒着,却听到织锦庄大少爷怒气冲冲的声音:「司公子!你对他作了什么!?」
萧棠听到司公子三字,惊喜得要跳起来,却猛然醒觉自己还是小狐狸的身体,立刻要幻化成人。
可与平常不同,萧棠这次却无法做到。他受了刀伤失了血,又将近一天滴水未进,又怎么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幻化成人?
他试了又试,幻化时熟悉的疼痛来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身体正要发生变化的瞬间却又止住了。萧棠惊慌绝望地低唤着,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自己竟无法像平时那样幻化成人。
司凛就在外面啊!若让他看到这样半人半兽的自己,看到这样一只妖精,他会摆出怎样一副表情?
厌恶?恐惧?恶心?疏离?
萧棠觉得心脏绞成一团,他痛得快窒息,绝望地低声吼着。
门外传来司凛的冰冷至极的嘲讽:「怎么,林公子,我不过点了令弟的睡穴而已,你便心疼了。可令弟聘的人不但伤了我的人,还让他忍冻挨饿将近一天。萧棠毫无内力武功,令弟可想过会有何后果!」
说到这段,司凛的声音已抑制不住微微地颤抖,显然是怒极也是怕极。听到自己来了,以萧棠的性格却不出声,小屋里一片寂静,他的棠棠,在里面难道已支撑不住了!?
萧棠蜷缩在角落,默默地落泪。
司凛是个天生的霸主,坐在柳天庄里运筹帷幄翻转天下,泰山崩于前仍笑得云淡风轻,唯有涉及自己,才乱了阵脚,再不是那个商界君王。
可是,司凛这样爱着的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萧棠因死过一次,因此一直将这段生活当成上天额外赏赐给他的生命,很多时候都对自己是一只小狐狸的事实随遇而安。
爱上司凛,他却恨起自己是个异类,配不上司凛的爱情。
萧棠心内剧痛,只想拼尽一切也不能让司凛看到自己的原形。他不顾一切想要冲破身体的极限变成人。这一次,幻化终于成功,疼痛却是往日的两倍。
萧棠因汹涌而来的剧痛而抑制不住地低声惨叫。
司凛在门外不知他发生何事而忽然惨叫出声,顿时急得撕心裂肺地大叫:「棠棠!」
「司公子,这是钥匙。」织锦庄的大少爷也觉得不妙,他并不想自己的幼弟因为意气用事而害了一个人的命。
司凛抢过去,大吼道:「滚!」
萧棠幻化成人,却觉得意识快要游离,身体软绵绵的,几次支撑不住要变回小狐狸,他用仅剩的意识想着若司凛破门而入,必定会见到自己被打回原形的情景。
于是萧棠强提一口气,爬到门边从里面栓上了那扇门,大喊道:「不要进来!」
司凛解了锁,正要开门却发现在里面栓死了,听到萧棠在里面气若游丝的话,又急又怒地哄他:「棠棠,不要闹别扭,来迟了是我不对,你不要呕气。快点开门,我知道你受伤了,不能拖!」
萧棠靠在门旁的墙前,泪流满面,再过不久自己就真的脱力打回原形了,他是宁愿死也不要看到司凛凝视他那充满爱意的眼眸染上对非我族类的厌恶与疏离。
「司、司凛,我没事,你先回去……我、我自己有事,过一天一定去找你。」萧棠说话已语无伦次了,只满脑子想着或许自己睡一觉就能恢复足够的体力幻化成人,再去找司凛。
司凛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他的萧棠是受了什么折磨才有这种奄奄一息的虚弱低哑声音!?
「放屁!」司凛急得骂起了脏话,「萧棠,你给我站旁边点,我要拆门了!」
「司凛,不要进来……」萧棠的声音全是哭泣的颤抖,「你、你会后悔的……」
司凛凝内力于掌心,对着木门便全力一击,大吼道:「我不进去才会后悔!」
他本只需用—成内力便可将这扇木门劈开,只是关心则乱,他心急如焚不知不觉便加了十成内力在掌中。
木门应声碎裂,在一片尘埃中轰然倒地。
司凛一个箭步跨入屋内,被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少年吓得呼吸一窒。
萧棠蜷在墙角,左肩的白衣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却因凝固而成了暗凝的红色。萧棠清秀的脸死白一片,双眼紧闭着,牙齿紧紧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唇,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司凛失声惨叫,「棠棠!」便冲过去将萧棠抱在怀里。
萧棠睁开眼睛,见司凛就在眼前,神色却更加地惊慌恐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要脱离司凛的怀抱。
「司凛,你放开我,我、我……」
司凛一双铁臂紧紧箝住他扭动的身体,逼他抬头看着自己,「你到底怎么了!那该死的家伙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避我如蛇蝎!?」
萧棠本就是情急中迸发力气才幻化成人,现在已到了极限,他意识快速地涣散,绝望中只来得及断续地对司凛道:「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原谅我……」刚说完,便晕死过去。
司凛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怀里的情人一点点地开始变透明并且缩小,最后在自己臂弯中变成一只小白狐。
小狐狸的左前肢,有一道刀伤,染红了它雪白的绒毛。
司凛熟悉怀里这只小狐狸。
半年前,为了给大姐做生辰贺礼,自己买回来一只小狐狸。
小小的白狐纯真可爱又有灵性,带给自己许多的快乐,可最后却因没有道行灵力而被自己狠心抛弃。
然后,萧棠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同样的可爱,同样的纯真,于是自己爱上了这个聪明的少年。
司凛终于知道为何萧棠从不肯整日留在自己身边,终于知道萧棠为何眼中总有悲伤哀痛在流转。这小东西在自己身边,独自承受了多少的担心和恐惧……
想起萧棠总是畏惧地认为自己给他的幸福有朝一日会烟消云散,司凛便又是气又是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吻着他凌乱的绒毛。
「真是个傻瓜。你这么笨的小妖精,我怎么舍得放着不管呢?」
第七章
萧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柔软的锦被中。他抬头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发觉是个很熟悉的地方——司凛的床。
这张床,为了哄骗自己躺上去,他堂堂一个柳天庄庄主,死皮赖脸地什么下九流手段都用遍了。
司凛,萧棠想起这个名字便内心一痛。
他看到了自己被打回原形的样子,一定觉得很恶心。毕竟卿卿我我了几个月,忽然发现怀中人是只妖怪,又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呢?
萧棠正悲伤着,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司凛。
萧棠心里剧跳起来,司凛的眼眸是否充满了厌恶?身后是否像自己梦里那样跟着一个道行高深的收妖道士?萧棠头也不敢抬起,哧溜一声便钻进了锦被中躲起来。
司凛现在的确非常的不悦。
这只小狐狸是怎么回事!?自己为它担心了一天多,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却连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见自己进来,居然滚进了锦被里躲起来玩避而不见的游戏。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司凛故意一言不发地走向锦被里隆起的一小团东西前,伸手便要掀被子将小狐狸捉出来。
萧棠感觉到司凛要掀被子更加紧张了,两只小爪子紧紧捉住被子死也不放开,妄想捲着被子往床里面滚过去。
因为变成狐狸的萧棠实在太小了,司凛怕动作太大会压到小狐狸,于是动作虽粗鲁却是小心注意得很。
一狐一人在被里被外僵持了许久。司凛渐渐开始气急败坏,额上青筋暴突——好你个萧棠,居然让天下首富丢下大小事务不管,在这里窝囊地捉狐狸!
好不容易将锦被掀开,司凛伸手疾如闪电地在萧棠想窜向另一床被子前将他挖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小狐狸蜷缩成一个小小的雪白的球,在自己腿上瑟瑟发抖着,可怜得很。
司凛立马心软,叹了一口气,轻柔地抚摸着小狐狸柔顺的白毛,「棠棠,我不在意你是人还是个小妖精。」
手下的小狐狸震了震,颤抖着的身体渐渐地静止下来,却还是不肯抬头。
司凛逗弄着萧棠的耳朵,笑着继续哄他:「小狐狸也很好啊,个子这么小,吃得少,也不占什么地方,省了我许多银子和地方。你不知道以前为了买糕点给你,许多厨子都以为我柳天庄养了只小猪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萧棠顿时气得忘了伤感。自己是喜欢吃点心所以吃得多了些,都天下首富了还要跟他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嗷嗷嗷!(你乱说!)」萧棠歪歪头低吼,张嘴就咬住司凛逗弄它耳朵的手指头。
不过说是咬,不如说是啃,萧棠意思意思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司凛的小小不满。他心里现在更多的是感动与喜悦。
司凛并不介意自己是什么,对待他始终如一,这份爱情与勇气确实难得,萧棠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傻瓜。」司凛看哄得差不多,是时候振振自己的「夫纲」了,这小东西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自己。天下多少人想要自己的爱想得要发疯,偏偏让这小东西糊里糊涂地得到了,还不知珍惜。
伟大的、英明神武的柳天庄庄主顿时发觉自己做了桩亏大本的生意,不教训教训他,自己心头那口气咽不下啊!
萧棠被司凛拎了起来,滴溜溜地转着黑黑亮亮的眼珠子看着他。
司凛硬起心肠扳着脸教训道:「你这小妖精以为掩饰得很好是不是?其实我早就怀疑你是不是我那只小狐狸了。说你是傻瓜你还不认帐是吧,正常人哪个天天都穿白衣,睡模糊了还伸舌头舔别人手指的,不要以为变成人便没了你那狐狸尾巴。」说着不解气,另一只手拽了拽萧棠的尾巴,痛得萧棠吱吱叫了两声。
司凛接着继续教训:「天底下也就你这傻瓜不肯信我。你说,我这么聪明睿智,温柔体贴,有钱又有权,哪里不值得你信任?不信也就罢了,关键时刻还给我呕气,你要气死我吗,嗯?」
萧棠内疚地低下头,小爪子讨好似的摸摸司凛的手指。
司凛滔滔不绝地教训了许久,口水都干了,看这小东西也愧疚得不行了,便道:「知道错了吧?」
小狐狸沮丧地点点头。
司凛又问:「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他心里肯定这小东西必定像往时那样讨好地舔舔自己的手心以示道歉,小狐狸服软内疚的样子挺能满足司大庄主膨胀的大男人心。
小狐狸又点点头。
司凛满怀期待地看着它,耐心地等着小狐狸讨好的动作。
只见手里的小东西,如他所愿的舔了舔自己的手心,温热柔软的舌头弄得他痒痒的。
可紧接着,那小东西伸出自己的爪子,拍拍他的手心,然后又拍拍自己挺起的小肚子,再指指桌子上香气四溢的热粥,欢快地低声吱吱叫了两下,闪亮着滴溜溜的眼珠子满怀期待地瞪着自己。
司凛几乎气晕。
这、这、这混帐的小东西分明在说肚子饿了催促他快让自己吃饭嘛!
自己堂堂天下第一庄庄主的担心与爱情居然还敌不过一碗热腾腾香喷啧的粥!?天理何在!
萧棠吃过热粥,因大病未愈,很快又沉沉睡去。
司凛轻轻将熟睡的小狐狸放在锦被里,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刚关上房门,就听到讨厌的声音了。
「哈哈,『慢点吃,小心烫了舌头』……司凛啊司凛,你也会软语哄人啊。你不怕说得肉麻,我都听得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了!」季方靠在走廊那头,忍笑忍得脸上扭曲成一团。看司凛平日商场上雷厉风行冷峻严肃的样子,谁想得到人后能温柔似水地对一只小妖精又哄又劝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司凛皱眉嫌弃地瞪着季方,将他拖到庭院里,免得这大嗓门吵醒才睡着的小狐狸。
季方风凉地叹了口气:「对小妖精就那么温柔,对我就冷若冰霜,唉,不知是谁前天气急败坏地把我捉来替人看病的,现在居然问我来干什么……可怜我一个享誉天下的道士法师,居然要救一只小妖精……」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季方不提你是道士法师也就罢了,一提司凛便气上心头,「你还有脸说这事。当初谁说棠棠没有道行灵力的?那他现在幻化成人了你又作何解释。我看你该滚回山里重头修练过才是真。」
季方这无良道士的误诊,让他一气之下冷落了棠棠那么久,还说了要宰了棠棠剥他皮做衣服领子这样的话,棠棠脾气再好,若知道自己当初这一段,自己也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更重要的是,差一点,他和棠棠就要擦身而过失之交臂,错失一段缘分了。
「我正是要跟你说说这事的。」季方道。
「嗯?」
「小狐狸的确没有一点道行法力,却幻化成人了。这是不合天理命数的事,我也觉得奇怪,昨天救他时便施了点法术,看看他的记忆。原来他的父母一个是人,一个是狐妖,所以他生来便拥有内丹和幻化成人的能力。」
「有内丹,那便算有道行。那为何当日你的窥魂光却探不出一丝端倪?」司凛疑惑道。
「因为他已没有内丹了。」季方神色凝重地说。
司凛心里咯登一声,没有内丹对一只妖精来说,便是不能再修行,被打回原形再没有人的意识,甚至就此死去者也有之。
「他好像在森林里受过其它妖精的猎杀,因此被吃掉了内丹。」
「那为何他还能化为人形?」
「我道行不够探不出。」季方这次倒是非常爽快地承认了。
「可是我能肯定的是,他失去内丹后却得了什么别的东西,否则不可能活下来。你说他不能一整天都维持人形,我猜测是小狐狸他为了与你相见,勉强将维持生命的那点力量转化为变成人形的力量。他的那点力量维持性命是刚刚好,再用来幻化成人却是大伤元气,所以才没办法保持人形一整天。若我没猜错,小狐狸变成人后一定很容易疲倦吧。」
司凛袖子中的手已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断想不到萧棠为了与他相见相爱,连命也不顾地勉强自己,还日日的担惊受怕,而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他所有的痛苦。
他很傻,却傻得很可爱;他很笨,却笨得很纯真;对爱情勇往直前,就算知道前面有挫折或尽头都不曾停下过。
自己得了他的爱情,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啊。
「季方,」司凛稍稍思考,便下了决心道:「你封了他的力量罢。不能让他再变成人了,我不想他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季方邪肆地笑起来:「司凛,你这点可得谢谢我。有朋友如我是你三生有幸。我将那老头传给我的师门至宝炼成了内丹喂给你的小狐狸吃了,等过得几日内丹与他融合起来,别说幻化成人,整日维持人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记得偶尔修炼一下别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