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接话,"若你想要你们家少爷少受些皮肉苦,趁早准备出五十两赎......"
卫谋接过扇子,瞟了一眼,嘲弄地笑笑,"我家少爷?真是稀罕!我家老爷尚未娶妻,生不出会上街惹事的儿子来。再说,我们家老爷是栗州按察使,早在十几天前就带着家眷走马上任了。本府上下一个人不缺,你们弄清楚了再来讨,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这里推,坏了老爷的名声,就算你们大人也是担待不起的!不送!"
咣铛--
大门当着两位官差的面关上,两个差役挨了一顿冷嘲热讽,闹得灰头土脸地,还险些被门板拍中。
卫谋拍上门板后,握着扇子闪身跳进门房的屋子,卫尘,卫荫他们几个脸上用灰涂花、一身灰黑相间的‘迷彩装',在那儿等着了。
卫谋开门见山,"他在城务衙门。"
卫尘纵身窜起来,一把抓起炕桌上钩钩套套,"那还等什么?"
卫谋也迅速的换过衣服,最后无奈地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扇子--那扇子是他的,是今早上周奕为了当混混糟尽人,顺手从他那里抢过去的。
卫尘那会儿还玩笑似的说他这个鱼肉乡邻的混混会被人告到刑部大堂......
不料想,一语成谶。
卫谋转过身去,手一挥,"出发!"
早在门房见到两位官差,然后告知卫谋那会儿,卫谋他们就开始做准备了。
所以,卫谋一行人几乎没有任何耽搁,甚至在两个跑腿的衙役回来之前,就抵达了衙门后院的囚舍。
卫尘无声无息地翻墙越进,与卫荫联手放倒几个守卫,然后绕道后门,把门外等着的一竿子弟兄放进来。一行人悄然潜入衙门牢房所在的院子。
站在天井处,他们环视四周......甚至仅仅凭着气味,就从一堆乞丐流浪汉中间,锁定了周奕的所在。
喀嗒--
轻微一声响,锁落门开,卫荫第一个冲进去,卫尘仅随其后看都没看清楚张口就叫,"老大!"
周奕朦朦胧胧的呓语一声。
"你们就是周奕的护卫?"
卫尘忽闻一个陌生且威严的声音吓了一跳,仔细定眼一瞧,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抱着周奕。
"你...你是谁?"
"他受了风寒正在发热,你愿意在这里耗着,弄清楚我的身分,还是要尽快离开找大夫?"
卫尘没再问,和卫荫赶忙退出来,即便灯火朦胧,他们也能看出大概--周奕的脸色不太对,唇色泛白,眼睛紧闭;那个青年人气度卓然,佩饰华贵,现在仅身着中衣,外套盖在周奕的身上--看起来没有恶意,当务之急还是周奕的身体比较重要。
罗耀阳抱着周奕走出来,借着夜光逐一看过卫尘他们几个,最后开口吩咐,"你们选一个人留下来,接应我的手下......其余人,走吧!"
卫谋一行人在周奕的调教下并非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儿,但罗耀阳淡然带着命令的祈使句,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气势,什么叫威严,连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地服从了一个陌生人的指令。
当殷乾他们拎着废手废脚的两个差役到城务司的时候,罗耀阳和周奕等一行人已经坐上卫谋事先弄来的马车,无惊无险地离开衙门。
"尔等何人,敢在公堂之上咆哮,伤害官爷罪加一等,来人......"
未等城务使摆好威风,殷兑过去,一把把他从公堂的案子后面拖拽到面前,拿起从差役身上搜出来的玉佩,举到他的眼前,"你的手下目不识丁,虽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你呢,你也不认识字吗?"
玉佩背面的皇家标记赫然在目,上面的宝熙字样分明表示了玉佩主人的身份。
城务使看得清楚,却恨不得自己是瞎子,就此两眼一翻不省人事,再也撑不住身体,化成一滩软泥倒在地上,连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衙役并不清楚玉佩上的关键,但凭架势也明白这是一伙连老爷也惹不起的人,勉强支着发软的腿,牙关战战跑到前面小心带路,直奔后院牢房。
一行人到了后院,才发现门口的三个看守已经被撂倒,后院的门大敞,众人皆是一惊。
衙役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丢失人犯的渎职之罪,而看了这伙惹不起的人的脸色,更感绝望。
而殷乾他们则迅速联想到--刺客、皇储、皇位......
飞奔到院内,只见一个牢门大开,门口隐约见一个人影斜靠在门口。
"谁!?"
"殷乾?"那人影开口问道。
殷乾向前跨了一步。"我是!"
"你们家少爷已经走了,怕你们扑空,叫我在这里接应。"卫尘耸耸肩。
没错,他就是那个被留下来,当看门的倒霉鬼。
月色晦暗,对方是敌是友还难辨别,小心为上。
殷乾他们几个互相飞快的对视一眼,决定兵分两路,殷乾、殷离和几个人走前一步欲跟卫尘走一遭,而殷震、殷兑和其余人暂且留下善后。
劫后余生
月升中天。
卫谋把马车赶得都快飞起来了,弄得车里时不时磕磕碰碰的响动,苍老的声音连声哎哟。
"刘老先生,我家少爷病得重,您老忍着点啊,马上就到了。"
卫谋心下焦急,也有些埋怨,满大街的医馆药房,偏偏周奕坚持去城南那家叫什么‘平康'的小医馆抓药。也不知道他到底喝的是什么药,大夏天居然能得风寒?
刚刚就近找的几个大夫更是脓包,连风寒也看不明白,害他只好跑城南一趟。
城南城北,来回一趟就够耽误工夫的,偏偏这个坐镇平康药铺的老郎中一大把年纪,磨磨蹭蹭的。
卫谋看着这半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老头,他能行吗?
卫谋带着老郎中一到,老郎中立刻被带到周奕的房间,房间门口守着两个陌生的粗壮大汉,卫谋想进进不去,被几句话给支到了大厅。
卫谋一脸莫名地转身进了大厅,左右看看--壁垒分明!左边是卫尘、卫荫他们,右边......个个练家子,不认识。
卫谋冲着卫尘跑过去,"哎,你从牢房回来了......虎头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老大谁在照顾?"
卫荫面色阴沉地看着对面那伙人,"不是我们,你说能是谁?"
卫尘更是忿忿,"能再让我多练两年功夫,就不信打不过他们。"
卫尘的功夫是他们之中最好的,一听这话,卫谋立刻转了念头,"那......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
"就是让我接应的人啊!我看到衙门里的人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个个鼻孔朝天!"
"看他们的样子就像侍卫,什么样的侍卫能让那些衙役怕得要死?"
"那人好像跟老大认识......"
他们几个一面低声给卫谋介绍刚刚的状况,一面虎视眈眈的紧盯对方。
........................
被汗溻湿的衣服,非常不舒服地贴在背上,殷离拖着沉重的腿,蹭到大厅。
皇家一等侍卫,精英里的精英,走路带风、说话经常用鼻子哼的高手们,在‘劫狱营救'过程中,不仅在时间上比周奕的手下晚了三刻钟,而且还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差点儿把他们主子的身份亮到了城墙上昭告天下。
刚刚他们几个全被叫进去训话,太子爷对他们的行动表示了‘关切'。
太子的声音倒是一如继往的平静,偏偏他们觉得腿阵阵发软。
太子倒是没有对他们行动滞后并缺乏隐蔽性的做法进行批评,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下周奕那帮毛头小子手下的所作所为。
"若不是看在周奕的份上他们留下一个等待接应你们,没人能知道他们的存在,周奕的来历去往也依然成迷,也不会有人知道殷国的太子是生,还是死。"
太子的这句话,把他们几个全激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惶惶不安。
太子爷也没再说话,任屋子里弥漫令人悚然的死静。
最后还是敲门声缓解了屋内紧绷的弦......
幸好郎中到了。
殷离清楚的记得打开门那一瞬间,满屋子的愕然......
事情更大条了,怎么连刘太医都假借告老还乡之名,来到这同华城给小奕当起了专属大夫?
回想主子爷见到刘太医时的那个脸色......
他和殷乾几个人,借那个机会赶紧溜出来。他发誓,那会儿屋子的空气都是拔凉拔凉的。
看这个情形,暂时他们不可能离开了。
殷离到了大厅,看着对面几个满脸敌意的毛头小子,眼睛转了转,走过去联络感情。"嘿,身手不错,学了几年了?"
卫谋横跨一步,截住他,"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殷离笑了笑,"呵呵,你们别紧张,我们跟小奕是老相识了,没有不良企图,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你若怀疑我们大可以留在这里一宿防贼似的继续大眼瞪小眼,不过刘太医年纪可大了,你们最好给他老人家准备出一间屋子休息,小奕的病可全指望他了。"
"太医?!"不止一个人惊呼出来。卫荫、卫尘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太医?!不是唱戏里面说的那种专门给皇帝老子看病的郎中?
"嗯?你们不知道?小奕没跟你们说过么。"殷离假装惊讶的看他们几个,"小奕的病从来都是刘太医亲自过问的,绝不假手于人。"
殷离看着情绪明显受打击的小子们,继续施压,"在京城的时候,小奕身体特别不好,喝药前总要先进点儿温性甜汤,免得把药汤吐出来,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你们最好还是让厨房预备些。"
"嗯......最好顺便给我们也弄点宵夜,被小奕折腾这一遭,午饭晚饭全没顾上。再说,你们晚饭恐怕也没吃不是?"
卫谋低着头寻思了一下,起身出去吩咐下人。
殷离暗自得意,小奕的这种迂回推进的法子还真管用!
三言两语,既没道出身份,又占了主导地位,这帮小子到底还年轻,跟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殷离想得太简单,他也不想想‘十二兽'是什么人?!都是周奕手把手教起来的,就是一窝狐狸!
尤其是卫谋,心思鬼着呢。
周奕和罗耀阳手下这两帮,一方血气方刚,一方目中无人,一方觉得自己引狼入室,祸及亲人,一方不屑辩解,觉得对方大惊小怪......
这样的两伙人能安生的处到一起吗?
卫谋知道对方的功夫厉害。可是在自己家地头上被人‘挟持'了老大,被打压的抬不起头,自己都臊得慌!
如果卫尘比不过他们,别人也不行......自己就更差!
但缴械投降是爷们儿能干的事?
下迷药这种下流的手法,他也不屑一顾。
......
所以,趁着那个搭讪的家伙一度沾沾自喜,以为小占上风,以为自己去给他们料理膳食的空档,他却在门外布下天罗地网。
晦暗的月光,熟悉的环境,完全的武装,一个眼神即心意相通的配合,精心的布置......好吧,不能算‘精心'--实在是事发仓促。
不信会再落败!
结果,
先发制人,全武上演,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从大厅到偏厅到花厅到院子......毁个底朝天!
无奈功夫真的不是一个级别的--还是落败了!
其实不怪他们,就周奕那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自己都是菜鸟一个,还指望能教出绝世高手?
只是周奕在‘十二兽'心里的形象实在太高大、太完美,加上教法上确实蕴含科学道理,各种辅助工具是匪夷所思,效果--当然对付一般宵小不在话下,以致他们从未怀疑过。如今遇到真正的高手,正面硬碰硬地打了一场--全军覆没。
‘几只小兽'被悉数软禁起来,当然那些陷阱也让对方损失惨重!
................................................
卷毛雀斑男孩轻松地从衣柜里抱出一个犹带泪痕的中国娃娃,咧着嘴,操着洪亮的嗓门承诺般肯定,「你是我们的奕,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
「全体过关......干杯!」七个年纪各异,肤色各异的少男少女手里端着各色果汁,脸上挂着亲昵、幸福和满足的笑。
......
没有标注的密室,预示了不为人知的后果......
「不!裘德,不要碰!」周奕清晰、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恐慌。
脚步,人影,凌乱的灯光......墙壁的倒塌阻隔不了已在空气中弥漫的死神味道。
莉莉、裘德、丹......不断在自己的身后倒下,被笼罩,被侵蚀,裸露在外的皮肤在无声无息的毒气下沸腾、蒸发、不过瞬间化成脓水......
「跑!」似乎是所有人在最后发出的声音,而他只能选择飞奔在前。
「奕,快跑,跑,一直向前跑!」
背后的重击,让他腾地翻飞出去,而身后的密封门几乎在同一时间砰然落锁,像丧钟长鸣......重重的摔到地上,透过厚厚的玻璃透镜,他看到了......门的背后,他看到带着雀斑的笑脸正迅速被毒气腐蚀融化掉......
他趴在地上,轰隆隆的爆破渐渐逼近,震痛了鼓膜和紧贴着地的心肺......
"周奕,周奕......别怕,张开眼,醒过来!"
周奕有一瞬间的迷茫,他缓缓睁开眼睛,脑子却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脱离......
「很幸运,你是唯一活下来的!」穿着白色无菌服的人操着冰冷的语调,像把利剑直插入他的心底。
唯一的......
真的是幸运吗?
......
"周奕,周奕......"那个低沉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欣慰,宽厚温暖的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抹去他脸上湿湿咸咸的泪水和汗水,"醒了?没事了,没事了,那是噩梦......你被噩梦吓到了......那些只是梦......"
周奕目无焦距,失神地直视前方......泪水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滑出,落在发鬓里......
不,那不是梦。
周奕合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昏昏沉沉的头让他一时有些识别不清,眼前的是救他逃离梦魇的天神吗?夕阳照在他的背上形成一圈光晕,高高在上得令人不敢逼视,却待他如此温柔......
好半晌。
周奕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我......我怎么了?"他伸手拍了拍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醒了就没事了,是风寒,刘太医说你没有好好休息,外加情绪躁郁,引发肝火......"
"唉,做医生的总是大惊小怪......"周奕扶着头,试图用轻快的语气,刚说一半,猛然警觉,当下装作一脸惊讶,"你把刘太医都带过来了?"
罗耀阳突然收起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松开扶着他的手,起身站起来。
失去支持,失去体温,加上屋子里弥漫的寒气......一瞬间,让周奕有种被遗弃的失落感。
"这么拙劣的谎话,周奕,你是侮辱我,还是惶然失措?"
周奕努力的挤出些笑容,"我没......"s
罗耀阳打断他,"周奕,你总是喜欢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掩饰自己,你把自己厚厚的封死在壳里,从不让人碰触。你不停的撒谎,你让所有轻松快乐的表象都建立在谎言上,不累吗?"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是想欺骗别人,还是在欺骗自己。不可否认,有时你真的很成功。"
"周奕,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想永远一个人这么独自撑下去?你得试着学会信赖。"
"有些话你若不愿意说......我不会追问。"
周奕默然的盯着罗耀阳,罗耀阳淡定回视。
许久。
周奕别开眼光,"上一次......你追问了。"
罗耀阳呼吸一滞,有些无奈地,带着诱哄的口气,"可是......后来我放弃了。"
"但是你会派人再调查。"周奕说完,把自己蜷成个球,心中懊悔。自己的口气就像小孩子在万圣节讨糖块,不给就闹!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