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涟点点头:"我先回房收拾行李。"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忽然亮堂的屋子又随即暗下来,我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声,于是缓缓坐到安晟身边握住他的手,仿佛任何时候握住他的手,就能安心下来。
安晟叹了口气道:"子溅,我本不打算带你回宫,准备独自与东方落华决战,然后带你去玉寒宫。。。可是这些天我得到消息,东方落华毁了玉寒宫的冰殿,姐姐的遗体就一直供放在冰殿。可是我调查后发现,东方落华摧毁玉寒宫的目的,就冲着姐姐的遗体而去的。。。"
我心情越发复杂,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他夺去你姐姐的遗体有何用````人都不在了`````"胃里不禁开始抽搐,东方老贼真是恶心至极!
安晟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姐姐的遗体被他毁去,也就是‘青魅'的血脉断绝了,你不是迦煌家的人,等你日后百年,‘青魅'的力量就会因为没有血脉传人而从世界上消失。"
我大惊,从未想过各个还有这些牵连,只紧张道:"那```我们赶快回去啊,让姐姐复活```"
安晟点头,又深深叹息道:"我会打败东方落华,逼他将‘青魅'逼回姐姐体内,可是那时```你就失去‘青魅'的力量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只笑道:"我本来就不稀罕这些力量,就算我没有功力,你还是会保护我的,不是么?"
"````恩!"安晟的脸笼罩在红发的阴影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他的心情必定是痛苦的,就如玉涟对我说的,仇恨压抑了安晟的所有感情,他是这世间最孤独的人,理解甚于了解,我只需默默陪着他,让他疲惫时能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千帆过尽,我要与他寻一处远离世俗的清净地方,过他承诺过的安静生活,没有仇恨,没有喧嚣,没有烦恼。能与玉涟这样的知己饮酒谈天,能与我相守到老。。。。
离开龙腾山庄那天,我坐在安晟高高的马背上回望着数月居住的苍山,漫山遍野的枫树此刻像是一片被熄灭的火,等到春风吹过又会熊熊燃烧出生命的火花。安晟牵了牵披风,包裹住我,没有说话。
玉涟深深看我们一眼,"走吧。"然后掉转马头率先踏出山庄朱红的大门。
一直莫不做声的蝎儿拎着那杆一人多高的点钢枪,在手中轻巧地转了个圈,呲了呲虎牙嚷道:"小溅~不要这么伤感嘛!又不是回不来了!杀了老妖报了仇后天下就任我们驰骋了!"
方溟畏惧安晟的威严,看了安晟一眼,没有敢说话,眼神摇摆了下最后又停在蝎儿身上。看着他单纯的眼神,我突然心中有些感动,等到这一战结束,我一定要叫安晟答应让方溟娶了蝎儿,到时候就算蝎儿满世界地抡着长枪追杀我,我也不理她~呵呵``````
一个多月的时间,大部分用在赶路上。
天是越发的冷,风是越发的大,很多时候躲在安晟怀里还是冻得发抖。同是习武之人,他们的体质格外的好,衣服也穿的少了很多,不像我包得像个球。空有一身雄厚内力,竟连御寒都不会,自己都想骂自己,丢人!
马蹄一路翻越千山万水,最后进入西方凌云道下的九夕古城。
八百里凌云道,连接着九夕与霜华宫。
九夕本是一座古旧的城池,古时兵家必争之地,后来因为战事与气候关系,全国经济重心向富饶温暖的南方转移,又有了霜华宫,此地竟渐渐冷清下来。除了与境外做大宗买卖的生意人,还有霜华宫的人,以及上霜华宫寻仇的人,诺大的城池,有时半天听不到半点动静。
隆冬腊月,九夕古城地势本来就高,气温更是低于一般地区。常常是银妆素裹,冰天雪地,穿过城市中央的大道都结了厚厚的冰。路两边人家大多紧闭门窗,店铺不多,因为天气寒冷,更是少有开张,一路人烟稀少。见此荒凉情景,我情绪不由地一阵低落。
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住下,客栈空荡荡的,店里的老板和小二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态度懒散又冷淡。
安晟方溟和蝎儿早已习惯了的样子,极自然地点了几间房间。我抱着胳膊不停哆嗦,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冰雪,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店小二都极鄙视地斜了我一眼- -!
安晟和我的房间连在一起,玉涟在我们对面,蝎儿与方溟各自住在二楼楼梯对角房间。安晟果然是来到自己地盘,行情摸得熟透,随便丢下几大锭银子,一口气包下了天字号所有房间。我一边躺死在自己的床上一边叹气,唉~败家子!
客栈外面看着普普通通,内里却有点意思。
天字的房间类似现在的总统房,不仅极大,家具齐全,还有古琴竹箫端放在方桌上,笔墨纸砚整齐码在桌角。房间布置也很讲究,窗帘床面都锈着金丝银线,细致的花样,做工精巧。
房间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像是时间发酵过后留下的回忆,陈年,泛黄,永远地折射着悠远的冷光。。。
我凑到古琴边蹲下,那上面已落下一层薄灰,显然是有些时日没有人来住过,店家又疏于整理。印象大打折扣之后,我随手撩拨了一根琴弦,那张琴发出低沉喑哑的鸣声,震得我耳朵里一直嗡嗡叫,愣了半天回不过神。为什么一直有在做梦的感觉?没有时间概念地奔波,也开始习惯江湖的纷繁复杂,心虽有所属,脚下却依然如漂萍,就像一场不确定的赌。
那夜,我裹着厚厚的棉被,做了个深深的梦。
梦里的情景与从前做过的一个梦一样--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一个人漫无目的走,远远地一只青鸾在空中呼啸而过,巨大的羽翼遮天弊日,直冲云霄。
我依然站在九天之下,望着它消失在天边。天空不再是从前那样霞光万丈,是低低的黑云压在天空,远方的巨大雪山高耸入云,刺破悠悠苍穹,连一路积压的冰雪都沉默得十分悲壮。
身后那人依然悲伤,他问我:「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我。」
我回头,那人笼罩在雾里,还是不清楚模样。
我没有奔跑,只是站着与他对视,胸口开始流血,我低头,胸膛里空无一物。
天上落下的不再是鲜红的血雨,而是鹅毛般的大雪,以一种将要将我埋葬的趋势疯狂地坠落、堆积,一点一点覆盖了来路和去路。
世界是黑白一片的,没有第三种色彩。
有人踏着风雪向我走来,每一步都漫长得像要凝固。
我被冰雪冻结,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任那人走来。
定定地望过去,那人一身雪白,孤傲而孤单的样子。
他离我十步的距离,我终于看清他的样子,天人一般的轮廓,绝美的容颜,眉眼都极其熟悉,右眼角下方一颗朱砂痣殷红如血,惟有那一点殷红,是整个世界唯一的色彩!
那个人,是我。
我惊呆,看着自己走向自己。他没有看着我,仿佛穿过我,望着我脑后的世界,与我身后的某人深深凝望着。最后竟穿过我的身体,走了过去。。。
我终于可以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像要消散般发出淡淡的光芒,融在飞雪中凄厉地舞蹈着。
我回头,看到一个人泪流满面,没有焦距的落寞眼神悲怆得让人心碎。
那个穿越了我身体的自己,走向那人,轻轻抱住哭泣的玉人,与我一模一样的嗓音低沉说道:「````我离开,就不曾想过你会原谅我````」
梦里的世界黑白一片.
我想,如果梦是有色彩的,我一定可以看清楚那张哭泣的泪颜.
看清他的衣服的浓烈颜色,那是曾经妖艳得几乎要灼伤我眼睛的殷红。。。。
东方云。
第四十五章.酒家
醒来时,头痛欲裂。
渐渐回忆起昨夜梦中的情景,我看到了什么?另一个自己在自己眼前拥抱着一个不曾相识的人,而那个人悲伤得天地动容万物失色?
荒谬!
可是心中积压的重重酸涩却丝毫不减,如受了内伤后心头一口腥甜的浓血,尽管梦境随着白天的到来已经快要消逝融化。
穿齐衣裳,我按着快要炸开的太阳穴打开了房门。呼啸的北风立刻席卷而至,让我狠狠地清醒了一把,爽快!
走下楼梯时所有人一齐望向我,我被这"热情"的早安仪式吓得愣住,呆在楼梯口忘了动作。
玉涟从大厅的桌边站起来,弯着一双含着春风的漂亮眼睛向我挥手:"子溅~快来吃午饭!"
我惊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从来不恋床的我,居然一觉睡到了中午!居然也不觉得饿!定是昨夜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做的,该死的东方云。。。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却突然想不通地松了开来。梦是自己做的,我怨东方云做什么,我与他有何瓜葛?荒唐了。。。。甩甩头走向水池边开始洗漱。
下午,蝎儿提了点钢枪跳下楼梯就要往外冲.
我叫住她:"蝎儿,去哪里?"
蝎儿咧了嘴极兴奋地笑着:"九夕的铸造师是整个中原最强的铁匠,自然是去整我的枪!"
我一时愕然,这么久来我依然是没有武器,虽然我看似并不需要什么来防身。从前那柄绝阳匕,想必被最后的那场大火埋在风家的瓦砾灰堆下的吧。。。那些事,脆弱而敏感,所有人都刻意地绝口不提。
"````喂!小溅!叫你这么久都不回答```想什么呢?"蝎儿直跺脚,眼见作势就要将那柄枪丢上来砸我。
我退后几步笑道:"没什么,去吧去吧!"
蝎儿翻翻白眼,转身要走。
方溟从后院走了出来,看见我在楼上,弯腰行礼,简洁而尊重的一个礼,透露着习武之人的硬朗与利落,也传达了下属对主上的绝对服从和尊敬。
我笑笑点头算是还礼,喊了声:"方溟。"
蝎儿闻声跳了回来:"小乞丐?"眼里有直接而犀利的惊喜.
她从来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女孩,同样血海深仇,却走到与安晟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她把悲痛化为了绝对的力量,支撑起生存的信念,然后依靠一个死去的身体,活出最轻松的生命。
我知道一个人是可以活出很多种样子的,而表现在外的,永远是自己想让别人记住的模样。就像有一个人,把冷漠呈现给世人,然后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十三年来如是这般。现在我常常想,或许那个人隐藏的,还有很多难以启齿的谎言与无可奈何的背叛,可是如今如果旧梦重溯,我是否依然相信着,并坚定如初?
也罢,这真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方溟跟上几步,低了头,说话竟有些结巴:"````蝎儿姐姐```我```我也正欲前去打磨我的剑,可否与你同行?"
蝎儿稚嫩的脸上流过一丝与面容极不相符的沧桑,转瞬即逝:"```好!我们走。"
蝎儿是喜欢方溟的,就像方溟暗自喜欢着蝎儿,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蝎儿事事豁达,却唯一对此从不肯坦诚相对。她是在顾忌的,可是她这样的勇敢,又有什么让她畏惧?
如果说,这世间上最难懂的不是人与人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这天的风雪小了些许,不过还是沉闷冷冽的光景。
安晟与玉涟一直在大厅商量过几日决战的计划,我自觉地把自己列入闲人一类。
无聊地背了手在门口溜达,抬头猛见斜对面门的人家已经开始在除尘清扫屋子,有朴实的居民正在清洗大门,刷下旧年退了色的桃符与门对,往手中艳红的纸背涂着糨糊,纸的另一面,赫然一个方正喜庆的"福"字。
脑中一个灵光,我扑到大厅内正严肃着的二人面前,着实吓了他们一大跳,安晟见是我,原本冷竣的面容变得柔和宠腻起来。
玉涟笑得一脸明媚:"怎么,小子溅又耐不住寂寞了?"
我摇头抓着他的袖子问道:"玉涟!今天什么日子了?"
玉涟一愣,与安晟面面相觑,安晟数了数,唇角一弯:"哦,原来已经到腊月二十八了!"
玉涟眼睛亮了起来:"啊!这么说,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我惊喜得跳了起来,时间过的好快,没想到我这个年,却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度过的!当初来的时候还是夏末秋初,一转眼已经冬至岁末了,这半年果真是光阴似箭,原来世界的记忆却像雾中的花朵,渐渐模糊起来。
"喂,安晟!我们今晚痛饮一番如何?我们三人好多年没有聚在一起痛快地喝过酒了!"玉涟面露欢喜,开心得像个孩童。
安晟也面露喜色,转而望向我,犹豫了下:"````可是子溅现在不胜酒力。"
我猛摇头笑嘻嘻地晃着他的手臂说:"没事没事!过年啊```醉倒了也没事啊,正好睡个好觉养足力气!就这么一次嘛!~~~"
安晟想了想,终于是点了头。玉涟开心着撑起身子对柜台上盘点帐目的老板挥手道:"老板,可有上好的窖酒?"
店老板翻起耷拉着的眼皮没好气地白了我们一眼,继续低头无力地打着算盘,半晌懒懒地回答:"小店平时就没人,还藏好酒等谁喝?要喝酒,自己去酒坊买。"
我"切~"了一声,哼哼着被扫了兴,然后拍了桌子气鼓鼓地吼道:"我去买~今天非尽兴不可!"说着就要冲出去。
玉涟一把拉住我的手:"子溅,风雪大,你一人不便提酒行走,我陪你去!"
安晟用奇怪的神情看了一眼玉涟正牵着我的手,移开视线去。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安晟那一眼的深意,玉涟已经牵着我走出客栈。
"老板,酒坊在何处?"
"```北街走到头右拐第三家!"
第四十六章.色诱
街上每家屋子的顶上都堆积着奶油般的一层雪,屋檐下挂着的小冰串水晶般折射着白雪的光彩。走在街上厚厚的积雪中,皮靴踩得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每走一步,脚下便多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轻快地踩下去,再费些力气拔出来。
我的手冰凉,已经冻得有些红肿,他的手不似安晟宽大,却温暖厚实。我嘻嘻笑着牵着玉涟的手开心地走,欢喜地踩出一条脚印组成的小径来。我的脚印略小,弯弯曲曲,他的脚印稍大,走得很整齐。
我斜了眼极不爽地瞄他一眼,美人的脚印都比我们漂亮!真是不公平,怎么说我现在也是美人一只啊!
玉涟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怒瞪:"咋?又被你看出心思了?"
他点点头,抿了嘴不说话。
我扬爪欲挥,他接下我的老拳,笑得花枝乱颤:"别~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我迈出一脚狠狠踩在雪里,一边盯了他恶狠狠地碎碎念:"```踩死你!踩死你!```"仿佛我脚下踩扁的,不是雪,而是他。
玉涟笑得越发倾国倾城起来,我直叹气,心里骂道:空有一副好皮相!唉!
玉涟摇摇头小声叹道:"唉。。。彼此彼此!。。。"
"啥?!你又知道?--"
我捞了团雪跳起来往他脖子里塞,只见空旷的大街上,原本完美如毯的雪面被两人糟蹋得污七八糟。。。。
玩累了,我身上已经开始冒汗,手心红通通的已经在冒热气。走了好久仍没有将这街走到头,原以为北街走到头右拐第三家很近,才自告奋勇地请缨,没想到九夕古城这么大,雪地又极难行走。
我扒拉着灌进衣服里的雪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玉涟:"好远啊,我们现在走到哪了?"
玉涟抬手遮住雪地刺眼的亮光,眯眼望了望远方:"````我们现在在南街啊`````"
"啥?!"我差点给口水呛到,"那北街在哪?"
玉涟手一指,我转眼顺着宽敞的视野看过去,远处一条街细小得像一条银色的缎子隐约穿梭在房屋尽头,那么远!!!我晕倒在雪地里。。。。。
直到天色快要暗下来时,我们才走到北街的那家酒坊。路上的门面大多关了门去,酒坊的小二正在一块一块地上着门板,正要合上最后一块门板时,我们及时地冲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