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曲长兴在万军之中也遭人暗算而亡。致命伤是其颈侧的一道极浅刀痕。朱雀的军队在主帅阵亡之后不久便接到搬师回朝的王命。整场战争持续不足一个月,被世人称之为史上最短的战争。右丞相曲儒见其爱孙惨死,不由大悲。力陈此事应追究其副将的罪责。但朱雀王传来的随军大夫和宫中御医则一致认定曲将军之死只是运气不好。因为那致命的一刀只要再浅上一丝一毫,人就不会死。
次年三月初九,朱雀太子离非正式登基为王。自登基之后,国中的经济和社会秩序竟奇迹般逐渐恢复。离非神佑之王的名声迅速传开,声望一时无人能及。而此时的我,已经悠闲的在喀特峡谷安顿下来。
喀特峡谷是四国交界之处在地图上的统称。由于这个时空地图的绘制技术不佳,各国很难确认自己的疆界。因此包括一个峡谷在内、相当广袤的一块土地,都成了无法界定归属的地域。这地方看似荒凉,实则地势险要,自然资源丰富。广阔地域更是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如果不考虑各国政府力量的干预和啸居山林的盗匪,此地实在是块上佳的居住之地。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因此流夜盖的摄政王府让我改成了无名之庄。说是庄,其实更像一个相对封闭的城镇。庄内多少运用了一些不应出现在这个时空的知识和技术。比如建筑和道路的整体规划。贯穿全庄的地下排水系统、垃圾处理系统、消防系统和夜间道路的照明系统等等。但我尽量只用一些大家都能理解的东西,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庄子东面的建筑群是处理公事的场所。西面住着留守的死神队员。南面是我的寝居。北面宽敞的演武场和远处全无人迹的山岭、沟谷,是我为死神的后备力量做特训的地方。演武场边缘立着一块巨大的黑玉石柱。柱上是数百个镏金的名字。每一个在这里受训的人都知道,死神的老大记得每一个死神队员的名字。只要能通过考验成为正式队员,即使在任务中牺牲了,他们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柱子上面。让所有人记住他曾为死神做出的贡献。
这一日傍晚,我正在房中看书。忽有侍从在外通报:"庄主,有一个自称是庄主故人的青衣人在庄外求见。"
故人?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不敢通名的么?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了元西的声音。"庄主已经知道了,将人请到这里来吧。"话音未落,元西已端着酒壶迈步进来。
寝室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么?我玩味的微笑,但没有反对的意思。元西办事向来有分寸。他既然这么说,便定然有他认为适当的理由。
"主子,今年的新酒。"壶中清澈的酒液倾于杯中。
"香气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我漫不经心的端起酒杯,略略沾唇后说道。
"主子说的是,这种烈酒一经推出便供不应求。楼里酒肆的盈利已经翻了两番。师傅这些日子都是抱着账本睡觉的。"元西皱了皱鼻子,笑弯了眉眼。
想到凌鎏见着银两便双目放光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道:"跟你师傅说,钱是赚不完的。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老睡在金块上面,小心伤着他的腰。"
元西呵呵的笑道:"主子可别害我。您去问问,这楼中上下除了主子您,还有谁敢动师傅的床?真要挨打,元西只愿让主子打。"
"你哟......"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摇头而笑。
正说着,屋外脚步声渐近。"庄主,客人到了。"
"请!"我朗声应道。
"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元西走到门边,亲自把人让入房中。而后竟然嬉笑着转身离开,临去之时还不忘将房门关好。但这次我的诧异却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因为静立在门前的身影看来是这般熟悉。
那人从头到脚都包裹着青色的斗篷,看不清头脸。可进门时,步伐带动的青袍边缘有一抹悦目的嫣红在我眼前跳跃。我站起身,抬手做了个手势。将所有潜伏在暗处的死神队员撤去。
"原来是朱雀王大驾光临。但不知有何贵干?"
青色的袍服瞬间散开。离非精致惑人的脸孔在一身华美红衣的映衬下,看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
"本王听说庄主是这世上最好的工匠,故此有事前来相求。"依旧是高傲的语气,血色凤目中的讥诮却如烈日下的春雪,再不见一丝痕迹。
我的笑容更盛,两手环胸斜倚在桌边说道:"最好的工匠不敢当,不过你的要求倒不妨说说看。"
离非也笑了。走上前来在我身前站定。修长的掌指带着舞蹈般的韵律在他身上缓慢的游移。华贵精美的衣袍随着节奏一件件剥落,仿佛绚烂的花朵在我眼前怒放。当玉色的肌理在灯火的映照下全然袒露的时候,我终于看到那块以金丝缠绕悬吊在他胸前的火红宝石。
离非的身体略微前倾,鲜艳的唇在我唇前半分处轻轻开启:"本王从一个重要的人那里得到一块极品火云石。不知能否请庄主为我加以雕琢?"
高昂的颈项使之微眯的血瞳充满魔魅的气息。自丹田涌出的热浪在我肢体间流窜,我的声音开始沙哑。
"要我雕琢倒也不难。只是你可要想好了,我要的代价对你来说太过昂贵。"
离非不屑的哼声随即响起:"本王等了这么久才来,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到了今天,你还认为本王付不起么?况且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后悔......唔......"
类似挑衅般的问话突然中断,直到很久之后,同样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还没答应我......"
"闭嘴!"
夜空中的浮云被峡谷刮来的风吹散。星光璀璨的苍穹仿如缀满了钻石的天鹅绒。这一晚,月色竟格外撩人。
第五十八章 尾声 (上)
尽管我可以为了杀一个人而不眠不休的守上三天三夜,但我其实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朝堂上大臣们无休止的争吵向来是我最不喜欢听到的声音。可如果争吵的是四个不同国家的大臣呢?
用力揉揉额角早已冒出的青筋,我终于忍不住拍案大喝:"都给我闭嘴!"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说起来我与这四个国家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牵扯。因此在局势稳定之后,为了避嫌,我向来是不肯参与到四国政务之中的。无论是谁的请求都是一样。不过昊天认定根本是我怕麻烦的时候,我也没有反驳就是了。所以要我心平气和的接受四个国家最令人头痛的问题,简直是做梦!
"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韩岂,你先说!"
韩岂温文尔雅的将手中的一叠奏折全数堆在我眼前,道:"王爷是我玄武国的摄政王。在找不到我王的情况下,代其处理政事不是应该的么?"
理由充分、证据确凿!
我不由语塞。转头又瞪向白虎国的官员。"那么你们的政事又跑来问我做什么?"
"凌大人,下官可是奉了我王的旨意将这些政事交由凌丞相您来决断。丞相大人可不要为难卑职等人啊!"
我头上的青筋登时又多了两根。一时间我倒忘了白虎国的丞相凌霄同样是我的身份之一。对着炼峥云还可以耍些手段推脱。但在其他官员面前,我说什么也不能驳了他的颜面。想必炼峥云也是清楚我的性格,才会让底下的官员直接找我。罢了,幸好那堆奏折还算不得厚。起码比青龙的要薄些。
"就算白虎国的政事我推脱不得,秦亦!你又搞什么鬼?"
秦亦施施然端起木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不知是谁让我王起不了床的?政事无人处理,难道不该有人负责么?"
略带讥讽的语气自然是因为我曾对他的胁迫。但他所说的内容却让我的脸登时就黑了一半!难怪昨夜柯梓柳异乎寻常的热情。我以为是许久未见所致,却原来是他早就知道秦亦会带着一堆奏折追过来。这主意是谁给他出的?往常这几人来我这里都要等到政务清闲的时候。便是两人同时也不多见。这一次却凑巧同时到来。连流夜都带着当年的新茶来找我品茶。嫌疑犯太多,反而不好定案。无奈的端起酒杯,我颇有些认命的问道:"离非的借口又是什么?索性一起说了吧。"
一个敦厚的声音迟疑的开口:"我王已颁下诏书,封......您为......后!我王不在的时候,朱雀国的王后本就应当替王上处理政事。"最后一句话说得飞快,很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靠!我的脸瞬间全黑。酒液自口中逆喉而出,直喷向面前那个满脸苦恼的中年男人。
"咳......你开什么玩笑!"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号出声:"微臣也希望是王上开玩笑......"看他沮丧的形状,竟似就要放声大哭一般。
"够了!"我断喝。
比较起被人称为王后,我更加不能容忍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嚎哭。离非的账我回去再跟他算,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将事情处理完。定神翻开桌上一叠叠的奏折,我开始飞快的处理。下午还要与岩石一起安排新死神的考核,我没功夫跟一堆纸较劲!
"韩岂,待会给我教教他们怎么写折子。凡是这些废话连篇、半天看不到重点的玩意统统给我重写!"这种讲究骈句、狗屁不通的东西,下次不妨送到红裳院去。那里的姑娘一定喜欢。
"王爷,求您客气些。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我玄武国的办事手段的。"韩岂微笑着开口。话中的暗示和挑衅却让一干人等眉头锁得更紧。
"韩岂!你了解我的个性。除非你不愿意陪着我玩下去,否则别说多余的话。"我沉下脸开口道。
不能否认现在只有玄武国的办事方式和能力可以跟上我的节奏。但如此明显的将我与其他国家划开界限,只会令原本就担心我有所偏颇的大臣更加心存猜忌。我虽不愿插手政务,但既然做了就容不得谁阻碍。
"是!"韩岂顿了顿,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一边将分类整理完毕的奏折分发下去,一边正色道:"朱笔批了解决方案的,拿给各自的王上裁决。四国分别削减两成的军费用来修筑堤坝、建设水利设施。避免因汛期来临造成的损失。另外,青龙国将开放裴垣和翕泉两地作为经济特区。凡是愿意捐款、捐物,援助青龙国南方因蝗灾而受苦的百姓者,不分所属国家都能得到青龙国王室赠与的善心奖牌,并由官府负责将其姓名编入善行录以昭后人。纹银千两得善心铁牌;万两得善心铜牌,十万以上得善心银牌。凭此奖牌在经济特区行商,均可得到不同程度的税金减免,最高可达三成......"
"我代表朱雀国的商户捐助价值十万两的粮食。"我话还没说完,朱雀国一名官员便忍不住叫出声来。
果然最先看到利益的就是朱雀的赤家。其他几国负责财政的大臣面面相觑,显然也有些意动。我点点头,说道:"此事本是青龙王的旨意,相关事宜将交给秦相国负责。大家尽可找他商量。其余事项明日再议!"干脆的结束话题,我起身便走。身后连串的相送声不绝于耳。只是称呼我什么的都有,听起来好不热闹。
第五十八章 尾声 (下)
方进入居所便听得园中叫好声阵阵。循声走去,却看到昊天正与岩石交手过招。一旁观战的炼峥云和离非连同两三个死神队员,个个看得是兴高采烈。但若是走得近些便会听到如下对话:
"朱雀王下重注赌岩石胜利,定然有什么内部消息。跟着他下注肯定没错!"
"谁说的?朱雀王不懂武功,白虎王可是赌执事赢的。不过红狐大哥给队长的赔率略高些,赢了就发达了。"
看来红狐这家伙的基础训练还没做够!我摇头失笑。离非兴奋得双颊生晕的模样让我有些舍不得打断他们的赌局。只不过若是离非知道自己也曾是红狐的赌具,如今还会参与得这般高兴么?
"主子,要不要去那边坐坐?"元西看到我便过来招呼。
侧头看去,院子角落的桂树下摆着一张棋盘,流夜和柯梓柳正在树下对着我微笑。拉了元西举步走近,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在鼻端萦绕。
"很棒的茶!"微笑着对流夜点了点头,坐到了柯梓柳斜倚的竹塌之上。
"零想喝吗?"柯梓柳讨好的将茶盏捧到我唇边,显然是因为设计我帮他做事而有些心虚。
俯身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音笑道:"只要下次你也如昨晚般热情,我就原谅你。"
"哈哈......喝茶、喝茶......"柯梓柳尴尬的轻笑,一张脸登时灿若朝霞。
"玥,这是你最喜欢的赤顶翠玉簪。尝尝么?"流夜从几上取来一包散发着清香的茶叶问道。
"你还记得么?"我心头生出几分暖意,伸手接了过来。流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深邃的黑瞳中似有轻愁掠过。
"零最喜欢的茶么?我叫人泡来喝喝看。"柯梓柳有些好奇的说道。
"不必。我自己来。"我阻止了柯梓柳。深深的呼吸,将繁杂的思绪挤出脑海。待心若青天朗月,才以甘泉净手、取来茶具全神贯注的开始泡茶。
令我熟悉的茶香在不知不觉中升腾,其中还掺杂着些许的芄瑚花香。不远处传来胜利的欢呼,显然是红狐的赌局出现了结果。一瞬间,我似乎被什么鼓惑了。仿佛这院中一动一静间的和谐、灵动,竟变成一幅我灵魂中所有渴望凝结的画卷。
"有茶喝么?怎么不叫我?"直扑到我身上的火红身影一把将我手中的茶杯抢去,惬意的凑到唇边。
我弯曲了手指,一个爆栗便敲到他头上。"想喝茶先给我解释一下王后的事情!"
"咦?零你不喜欢么?"离非似真似假哀叫一声,血色的凤目中狡黠闪动。"若你肯将所有的政事都替我处理掉,我便做你的王后又有何妨?"
"又来胡说!"我摇头笑道。终是不能真正的对他生气。
其实什么身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不甘心他们将政事都丢给我罢了。若早知如此,当初我费尽心思让他们坐上王位岂非多此一举?
"姓离的,你输了赌注还敢赖在这里?"炼峥云上前几步,一把揪着离非的衣襟将他从我怀中提了出去。
"等等!我只是说今晚让给你,没说过输了就要走......喂!你放手!"离非的挣扎在炼峥云面前显然太过无力,很快两人的身影便从院中消失。真的不是我眼睁睁看着炼峥云将离非拖出去,而是我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新做了些点心,青龙王要不要尝尝?"元西微笑着对柯梓柳说道。
"好啊,不过下次叫我名字就行了。"柯梓柳温和的说道。在元西的搀扶下,很快便也消失了。
"昊天,他们几个搞什么鬼?"我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仰头看向昊天。
昊天慢吞吞的将手中的清茶饮尽,而后转身就走。走之前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通知暗中潜伏的警戒人员退下。转眼间,整个院子便只剩下我和流夜两个人。
"你......也要走么?"我转过头,迟疑的问道。木几对面的流夜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坐得笔直。如果不是我目力过人,根本看不出那显不出表情的头曾轻轻摇动过。
"那么,我房中还有一瓶好酒。我去拿来,你陪我喝两杯如何?"对于流夜,我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不想看到他略显忧郁的憔悴神情,却也不敢再轻易越过那道曾带给彼此伤害的边界。如今一旦与他独处,我竟生出了一丝想要逃避的念头。
"我可以去你房中喝吗?"流夜静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我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当然可以。跟我来。"起身引了流夜向我房中走去。
两人进了屋,我便开始寻找那瓶原本应该在矮柜内的酒,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这让我多少有些尴尬。我只得苦笑着对流夜说道:"许是让昊天偷拿去喝了。我再让人送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