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拎起我的左手,伸到我眼前对我吼道,"扳指呢?你是程子晞的话?那血玉扳指在哪?"
什么扳指?怎么雁泽和程熵都没有提起过?
"那枚扳指是你失踪前我亲自帮你戴上的,雁泽和程熵根本不知道!"
他又一次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应该是从头至尾他就没有相信过我的话!在凉亭里他就已经认定了我不是程子晞,而现在他只是想要我亲口说出他要的答案而已......
就像棋局,将对方逼至中盘投子,然后听对方说"我输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一个狡猾的猎人,早布好了陷阱,只等着猎物自己往下跳,而他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的陷阱不只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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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很累。我本来就不是吵架的料,更何况对方固执得像牛。
我身体一松,直接靠在门板上。这就是莫非的处事原则,如果没办法去改变,那么就学着去接受。所以,你说我是冒牌货我就是冒牌货。
似乎察觉到我改变作战策略消极应对,傅鸿煊也略松了手上的劲道。
"你肯说了?"
"如果你认定我不是程子晞的话我也不愿意多花力气辩解,但是你要问我真的程子晞在哪里,我已经回答了,你不相信罢了。"
他松开我的手转而拽住我的衣襟,然后冷冷的说。
"我会教你如何说真话的。"
说完,将我置于臂弯中,另一只手翻掌一吸,门开,脚一点地,揽着我直接飞了出去。
虽然,我很想感慨中国武学的博大精,深痛惜现代人的懒惰,但是我自身难保,如果不死的话我再回来慢慢感性。
行馆是很标准的江南园林建筑,我的房间在两楼,下面正对着一个小的荷花池。
傅鸿煊掳着我直接落在荷花池边,然后看着那一池子水,嘴角勾了一下,像扔垃圾一样的直接把我抛进池子里。
被呛了几口水挣扎着爬起来,还好池子不深,我站稳后水才到胸口这里。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是普通的狼狈,抹掉脸上的水,我站在水池望着他。以他刚才说话的气势,应该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跳来跳去而仅仅只是为了把我丢进水池里这么简单。我就这么站着等他下一步动作,心里骂着自己白痴!
初冬时节,大半夜的站在水里,不多久我就领略了个中厉害,冷,不是一般般的冷,寒气切肤透骨,然后觉得自己身体从里到外温度都在往下窜。
傅鸿煊!你就这么站着看我冻死?!好!你有种!算你狠!
"你只要开口,我就拉你上来。"他双臂环抱语气冷不丁比这池水好不到哪里去。
你以为我不想上去么?
冷得已经没有力气和他拼眼力,转过身去。我想我到底算什么,这身体,这身份,这财富,统统都不是我想要的,到头来别人还当我是欠债的。MD!
"哗啦"一声,背后有重物落水。正当我要转过身去一看究竟,有只手已经从背后伸过来,放不胜防,我整个人都被摁进了水里。
进水的一瞬间,我彻底体会到了这个男人的狠绝。池水汹涌的灌进鼻喉把全世界的声音都隔绝在外,耳朵里只有嗡嗡的耳鸣,等灌得差不多了,又被狠狠地从水里提起来。
"咳咳......咳......"应该是有水入肺,我一边咳一边想。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抓着肩膀的手又是一个用力,没来得及反应,我又被摁了进去......
我不知道程子晞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情绪如此激烈,手上的力道也丝毫体会不到人性。他真的那么想要找到程子晞?还是仅仅只是想要折磨他而已?
凭傅鸿煊的智商,他不会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问题的。"失忆"的程子晞能把江淮盐帮的帮头信物当掉,那么他也可以把血玉扳指当掉。而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在程子晞"失忆"前,那扳指就不在他身上了!
呵!如果你要为自己找一个折磨程子晞的理由的话,麻烦下次换个符合思维逻辑的......对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思维逻辑。
我不再挣扎,其实早在一开始我就没有全力挣扎过。
进水出水几个来回后,我开始觉得意识飘飘然,好像那被淹的已经不是我的身体,而我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就像看玻璃鱼缸里的鱼,看着程子晞慢慢舒张了手脚,如一株水草。
摇曳......摇曳......
第八章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睁开眼的时候,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睡在我自己的床上......
啪啪!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把我拉回现实。
我不在水池里,当然也不是在我的房间里,更不可能有全套的Aussino床上用品。
我从头到脚都是湿嗒嗒的,身下的青石板又冷又硬,头很痛,胸口堵得慌,然后有人在我腹部狠狠一摁,一股腥涩涌上喉头,我猛地坐了起来哇的一口把水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
因为气管里的水我剧烈的咳了起来,估计也是面色涨得通红......良久,我才缓过气来。
透过贴着眼睛的额发,看到一双满是泥泞的皂靴在我面前。然后傅鸿煊蹲了下来,伸手替我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我看到他的表情,就像一只猫,一只想着如何捉弄爪下猎物的猫!
"喝够了么?不够的话我不介意陪你再下去一次。"
啪!
这次换作我的手心火辣辣的疼。不过傅鸿煊脸上的错愕让我体会到一种感觉--满足。
"咳咳,你该感到荣幸!咳!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人动粗!"我用袖子抹掉嘴边的水,恶狠狠地瞪他,"你老妈没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摸着被我扇到的那边脸,然后笑了起来,"呵,人傻了,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说完一把擒住我的手臂,"看来,我还是太心软了。"
"哼!"
我扭过头去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不过下一秒,我就后悔之前没能淹死在水池里。
身上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像被很多蚂蚁咬啮,身体、手上、脚上,些微的疼,然后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蚁啃变为针扎,似千万根针从毛孔刺入皮下。紧接着便是浑身上下如果烧灼一般的疼,钻心剔骨!
"傅......鸿煊......你阴毒......"
我强忍住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嘶喊,咬牙切齿的挤出破碎的字句。
"你怎么了?"
"少......假惺惺......"我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但是意识很清楚很清楚,那疼痛深入骨髓,似万针钻心,只可惜不能昏死过去。
"你到底在说什么?" 傅鸿煊几乎是用吼的再次发问道。
擒着我肩膀的手蓦地加重了力道,晃了晃我,许是想要我快点答他。但是他不知道,这无疑加重了我切肤剔骨的疼痛,似刀刺锥扎,连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活生生切开撕扯。喉间抑制不住的哀鸣,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冲开紧咬的牙关。
"啊------"
一声惨叫撕破夜空,凄厉哀绝,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知是被我吓到,还是过于惊讶,傅鸿煊松开了擒着我的手,于是我重重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周围逐渐嘈杂,我看到不远处有点点火光,估计所有人都被我的惨叫声给惊醒了。
最先出现的是只穿着中衣一手提着剑的程熵,我知道我的样子肯定是惨不忍睹,程熵的眼睛里先是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是怒意与不忍。
"少爷?!"
随后赶过来的是雁泽,看到这番景象愣了下然后冲了过来。
"别碰他!"傅鸿煊厉声喝止,雁泽伸出来的手硬是停在了半空中。
"雁......雁......泽......"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雁泽的声音里含着哭腔。
"程熵!你轻功好,去湖锦楼把霍大夫带到这里来。"傅鸿煊对程熵说道,声音听上去冷静异常。
彻骨彻心的疼好像永不会停止一般,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昏不过去又支撑不住,手指紧紧扣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力道之大把指甲都撬翻,于是青石板上留下一道血痕。
"少爷......雁泽知道你难受......但是你不要伤害自己啊。"
"呜......呃......杀了我!呜......雁泽!快杀了我!"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嘶喊变为惨号,然后转为缀泣,我想我快要崩溃疯掉!
老天,我莫非虽然自命清高但还不至于受这千刀万剐的惩罚吧?!
"雁泽!听到没有?你不想看我痛苦就快点杀了我!"
憋住口气对着雁泽声嘶力竭的吼道,雁泽估计是被我凄厉的样子吓得懵了,但是我只想快点结束,撑起身然后头往地上撞去。
"子晞!"
就在我准备寻死之际,手腕却被人牢牢把住,然后那双手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环着我将我禁锢在臂弯中,狠狠地擒着我的手腕不让我挣扎动弹。
也罢,多余的折腾只是让自己更痛苦......
我抬起头,正对上傅鸿煊那双凌厉的眼眸。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惨绝人寰的样子,头发披散,两眼怒睁,被咬破的嘴唇盈盈地流着血,满目狰狞。
高兴么?满足么?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傅鸿煊......"
听到我唤他,他低下脸靠近了一些。
"若我今天不死......这切肤剔骨之痛......他日......他日定当十倍百倍千倍奉还......"
听到我这么说,傅鸿煊眉峰微微一折,撇开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疼得麻木了还是疼痛渐渐平息了。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程熵拖着一个人飞奔而来......
第九章
雁泽说我昏迷了整整3天3夜。
身体没什么大碍,手指上的伤也敷药包扎了,那让人生死难耐的疼痛就像潮水一样,来势汹涌,去时悄无声息。
傅鸿煊进来的时候雁泽正在喂我吃药,一见来人,我眼疾手快夺过雁泽手里的药碗便掷了过去,他倒好,不躲也不闪,那碗直接正中他胸口,药汁泼了他一身。
"傅鸿煊,你个卑鄙小人!有本事你光明磊落的整我,不就是下水么?就是火坑我也跳给你看!你有种就别使下三滥的手段,暗中下毒非大丈夫所为!"
顾不得自己说了什么,我知道我的情绪失控了,在看到傅鸿煊之后,积压着的委屈和怒火一涌而上,纵使素日里温和淡然此刻却犹如被逼至绝境的狗,叫嚣着,狂吼着。
我不该把自己比喻成狗,但是我想不出更贴切的词语,我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疯狗,只能用吠来维护仅有的自尊。这全都是被那个人逼的,这会他却依然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少爷!你别激动!那不关傅爷的事!"
雁泽冲上来抱住我的手臂,但是毕竟年纪小力气论不过成年人,被我一掌推开跌在地上,然后一脸惊愣地看着我。
"雁泽你别拦我,不然我连你也一起教训!"
说完,人已如箭离弦冲到傅鸿煊面前,抡手就是一巴掌。我忘记了我手上有伤,这一巴掌上去十指连心,痛得我自己瓷牙咧嘴。
"你没忘记我那天说的话吧,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就要让你加倍返还!这一巴掌还得是你用玉佩丢我的那一下!"
说完抡手又是一巴掌扇在他另一边脸上,"这一记是你把我扔下水池!"
傅鸿煊站着任由我打,就好像那天我在水里任由他折磨一样。清晰的指印立刻浮现在他脸上,我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生平第一次受辱,第一次失控,第一打人,全都是因为这个人。他看着我,眼神还是那种凌厉的透彻心扉。
我抬手想要继续,却被一股力道从后面止住,回头,程熵握住我的手腕,于是那记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放手。"
"少主,请冷静。"
"放手!"
"......"
"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
我奋力一扯,居然从程熵的手里挣脱开,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
这次,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我看到雁泽依然坐在地上,眼睛睁得滚圆似乎不敢确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闻声而来的丫鬟仆人也都一个个杵在那里惊讶得发不出声。
手起手落,那一记打在程熵脸上......
"你们都反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冲着程熵吼到,"一个个都帮着这个混蛋说话!你们还当不当我是少爷?既然都不相信我是程子晞那就不要花心思在我身上了!我还没贱到自取其辱的地步!"
说完,有东西涌上喉口,下意识伸手捂住嘴。
"程公子积郁于胸,让他把血都呕出来才好!"
站在一边的霍大夫在看完一整出野狗伤人之后终于开腔了。闻言,冷不防被傅鸿煊一掌落在背上,霎时张口血箭全喷在程熵的长衫上。
我身体一软又晕了过去,只记得落进了一个温暖敦厚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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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先看到趴在榻边呼睡的雁泽,四下望了一圈,发现程熵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边手支着脑袋闭眼浅寐,两个人都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叹了口气,又折腾他们了......
许是听到我的叹气声,程熵睁开眼,视线落在我脸上。我也看着他,眨了眨眼歉意的一笑。见我如此,他勾起嘴角弯出一抹微弧。那一个轻浅到几乎不着痕迹的微笑,如熙风和暖荡漾开来,我只觉得心头一紧,然后有个不识趣的声音插了进来。
"少爷?!少爷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还认不认识我?你知道这是哪里么?少爷,你快把雁泽吓死了......"
雁泽大呼小叫的把刚才的好气氛扰得烟消云散,整个人几乎压在我身上一连问了十七八个问题。我使不出力气推开他只能顾自翻白眼。
程熵走了过来揪着雁泽的后领子一下把他提起拎开,语气淡然道,"去把霍先生叫来。"
我身上所中的毒是一种名为"九千岁"的慢性奇毒。不发作的时候什么症状都显示不出来,但是一旦发作起来全身便有如万针穿钻,疼痛如剔骨切肤。随着服毒时间的推移,发作的间隔会越来越频繁,每次发作持续的时间则越来越长,发作的程度也一次强过一次。中毒之人纵使身体再强健,意志再坚韧,到最后也往往是被这痛苦耗尽心神而死。
西夏人善巫蛊药毒,这"九千岁"本是西夏皇族用来惩戒逆臣贼子的,但落入邪门歪道手里就成了控制人心的魔物。
霍大夫说他之前也只是听闻,却从未真正见过,但是从我发作起来的情况来看,他说我服食此毒定是已有段时日了......
叹!名字起得这么变态,发明这种毒的人更变态!
"霍先生,此毒可有解?"问归问,其实我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暂无。"
果然......
"但老夫必定力当所能寻求解毒之法。"霍大夫一边抚着山羊胡一边向我打包票。
我一脸墨线,你分明就是要拿我当小白鼠做实验!
正在我再次感慨老天无眼的时候,瞥到门口站了个人。傅鸿煊手里拿着个褐色木头的小匣子看了看我,然后走了进来,脸上指引还隐隐可见。
"霍先生,这是用千年天山雪莲和千年芝草制炼的灵药,能祛百毒,医治任何内伤......你看能不能解子晞身上的奇毒。"说着将木匣子递给了过去。
霍大夫打开匣子凑近闻了一下,然后递还给傅鸿煊说,"这毒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的,不过能暂时压制毒性那也好。"
"子晞,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西夏找解毒之法了。"说着将手上那个匣子递到我面前,"这药你贴身带着,霍先生博古通今医术高超,他的话总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