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像以前的自己,想要安慰他,不让他寂寞。"未等那人说话,毓王又说道,自言自语一般。
"原来人不都是怕寂寞的,或是我根本就是太自私?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我只想......"声音微弱下去,换成了喃喃自语,额前的发垂下,掩去了脸上的表情。
"我只想......多个人陪我......我以为他忍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或是害怕了,我想他害怕的时候会来找我,只是做个伴......十九,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你累了。"月影一动,伴随着略显沙哑的声音落下,人已经晃到了毓王的身后。
"只是这一次不要......"话还没说完就止息了,像是被人捏住了喉管,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软倒的身体被横抱起,有些费力的移向床边。
熟悉的动作和往常一般,拉好被子,凝视他的睡颜。谢离一身黑衣,水缎般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滑落的几丝洒在雪锦棉缎的绸被上,月光下散发出黑珍珠般的光泽。
低咳了几声,谢离看着眼前的睡容露出浅浅的笑意。别人眼中宠辱不惊的毓王,总是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若是他不在了,还有谁来宠着他,护着他?
本想顺着他的意思,让那个年轻人来陪陪他,毕竟不是笼中的鸟,这么做反而逼急了,最后还是伤了他的心。
叹一口气,自己也不过比珉儿大四五岁,却像他爹一样事事操心,眼看着他一日日成长,成熟,在这个阴谋和争斗的世界里学会自保,可是内心还是像以前一样善良,没有自己在身边,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真的很难说。
再叹,今天他第一次拒绝自己,怕是压抑的太久没有人倾诉了吧。不得已,若不是自己的身子撑不住了,听他说个三天三夜也无妨的。
是不是,若是知道没有结果,当初就不该开始,省的到了最后,伤心的人依旧伤心,无关的人也牵扯着伤心。
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睡颜,慢慢的,却坚定的埋下头,在那微张的红唇上印下去,口中还有些残留的血腥味,顾不得了,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对着他的左耳轻轻说了一句,转身,带着所有的眷恋和遗憾,第一次从门口走出,转身阖上了轻启的门,将月光挡在门口,那一瞬,有什么滑落下眼角,滴在雪缎锦被上。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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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辰小心的将马车牵进车棚,望向车中的人,眼里的平静之下,有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
车里的人像是睡着了,月光淡淡的照在他白净的面庞上,若不是胸口依稀有些起伏,真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白瓷玩偶。
跟了他三年多,最近却越来越不认识他。今天的一切都好像是梦一样,如何就烧了屋子,如何来到了毓王府,如何让一向平定淡漠的毓王失控,那些尖锐的字句从窗户里蹦出,连站在外面的自己都听见了,让人无法想象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对于这样的变化,那个人应该很高兴吧。
轻哼了一声,叶辰抱起马车里的人,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冰冷的像是会在手心里融化的寒冰。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躁,下意识的抱紧他,向着小院子的方向奔去,跑了两步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那里应该已经是一堆废墟了,犹疑间,怀里的人低吟一声慢慢转醒。
我醒来的时候有一点迷惑,不明白为什么叶辰会抱着自己站在月光下。稍一清醒,刚才激烈的争吵又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胸口继续着一直以来如同钝刀切割般的疼痛。
"主子,现在去哪?"叶辰轻声的问,勾回我飘移的思绪。
"......沁竹院吧。"我突然明白了叶辰为什么会停下来,理由可笑而尴尬。
那里,已经烧净了吧。
对不起,你想要保护的我什么都没保住,只是如今,我需要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没有全骗他......"我是真的有些难过的。
感到叶辰的身子微微一顿,又继续前行,并没有问什么,只是很快将我带回了小院。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天亮。
我靠着床柱养神,等待睿王的到来。夜色一点点退去,晨色熹微,我用银针刺激右肩的穴位以保持清醒。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已经赌上了一切,若是不成功,怕是连个傀儡都做不成了。
许久,就在我几次都要陷入昏迷的当口,终于有人来了。
在唐衍进屋之前,我已经拔去了肩头的针,斜靠在床沿上,假装仍在沉睡。
屋外一阵喧闹,脚步声嘈杂凌乱,门忽然被人推开,我忍住睁眼的想法,依旧闭目沉睡。
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一点点靠近,被人注视的感觉虽然不好受,不过此时还是忍了。
"叶辛,醒醒。"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我缓慢睁开眼,眨了几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始挣扎着要起身,被他一把按住了。
"王爷......"我低呼,他一把攥住我的右肩,刚才扎针的地方隐隐作痛。
"不是说过让你叫我唐衍么?"他认真的纠正我,顿了顿,黑眸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深沉。"你昨晚有没有出去?"他攥了我的手问道。
我抬起眼,心里有一丝慌乱。他不会是派人监视我吧,可是我明明没有感觉到第三个人的气息。
"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里?"没有正面回复他,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还好,"他看着我的眼,不疑有他,只是恍若失而复得般的欢喜,"昨晚你的院子着火,东西都烧净了,我以为你会回去......"
"着......火?"我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手中的一丝轻颤恰到好处的传入他的手心。
他没再说话,半晌,忽然下了决心似的说道:"走吧,昨天说了要带你回去的,你的身子还要好好治下才行。"
"我娘亲......"
"放心。"他捏了捏我的手,示意让我安心。我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的话,身子已经被他抱起,陡然离了地面,头有些受不住的眩晕。
"王......唐衍,你,你的腿......"我结结巴巴的说着,感到额头两侧的血管突突的跳。
"昨天不是还骑马了么?不妨事的。"他淡笑,向着外间走去。
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受不了光的刺激,我把头轻埋在唐衍颈间,嗅到一丝极淡的玫瑰花香。
唐衍抱着我走在前面,后面的侍从张罗着将娘亲从小屋里抬了出来,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没有人阻拦,固然是再好不过,却不合常理。我正思量着为什么不见叶家的人出来阻拦,却在叶府的大门口撞见了久违的父亲大人。
叶志明本来蜡黄的脸,看见睿王怀中的我时又变的苍白,愣了一下赶忙向睿王行礼。
"王爷您这是......"他成功的止住唐衍想要把我抱进马车的意思,我挣了挣,唐衍轻轻的把我放下,却又拢了我的肩,将我固定在他的胸前。
"叶大人,贵府公子前几日救过本王的性命,却意外受伤,本王心里过意不去,想要接到府中找太医好好治疗几日,不知大人的意思如何?唐衍淡淡说道,摆明了知道叶志明没有胆子拦他,却故意说得像是要征求他的意见。
"这个......"叶志明的脸上有些慌乱的神色,他又看了看我,眼睛里带了些狠厉。
"难道叶大人不放心本王,怕本王加害叶辛不成?"
"不敢不敢!"叶志明连忙低头弯腰,神态近乎于谄媚。"只是犬子身体不好,一直在府里静养,陡然打扰王爷实在是诚惶诚恐啊!"
"这有什么?叶大人客气了。"唐衍礼貌性的回应,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扶了我打算上车。
叶志明想拦又不敢,不拦又不甘心,一时间急得脸色又白了几分。
"三弟好兴致,一大早的来叶家要人。"
我猛得抬头,对上不远处说话之人。一身雪绒尼绸金丝袄,华贵的丝绸在阳光下反射着瑰丽的光晕,白净的面容显得霸气十足,两只鹰眼咄咄逼人,竟让人无法正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应该是......
"大哥说笑了。"唐衍没料到肃王会在此时出现,扶着我的身体一僵,不情愿的扭过头去。
"本王和三弟不同,从不说笑。"他低哑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气,令人忍不住打颤。"本王今日正巧找叶公子有事,不巧被三弟抢先了。"
"大哥有什么事还是等叶辛身子好了再说吧,他刚受了伤,现在不益操劳。"唐衍不理会肃王的气势,依旧不卑不亢的和他周旋。
"既然受了伤,为何不在府中好好呆着,反而要跑到王爷府中才可以养伤呢?
"叶大人家里出了事,臣弟认为他再待在家中不安全,想把他接到自己府中慢慢调养,借此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请问大哥,这有什么不妥吗?"
"无甚不妥,不过本王这里的大夫医术无双,且有许多珍贵药材,若是三弟放心,不如把叶公子接到我的府中,本王可以替三弟‘好好'照顾他。"
"臣弟府中的大夫医术也不差,自己亲自照顾更能放心些,再说,大哥为父皇操劳政事,不比小弟清闲,若是再以这等小事麻烦大哥,臣弟也心里有愧。"
"三弟何必和我这个做哥哥的客气?叶公子的哥哥也在本王府中,有他的照料弟弟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唐衍一时接不上话,局势急转直下的令人心惊。
我没料到叶家的动作居然这么快,睿王这边才过来,肃王那边就得到消息了。这个肃王果真不是简单角色,为了想要困住我竟不惜亲自出马。唐衍的势力现在还无法和肃王相比,若是肃王执意要接我走,唐衍怕也无能为力。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步。肃王果然和赵家关系紧密,他必定知道我的价值才会亲自把我接走,只是到了肃王府,我怕是连当傀儡的机会都没有了,若是那样,我宁可现在死掉,也不要当个没有思想的活死人。
我看着唐衍,心里的绝望缓慢扩大,肃王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准备将我接走。我暗扣住身上仅有的一枚银针,考虑是杀了哪一个人比较有价值。
正在这紧要关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分外引人注目。我回头,吃了一惊,来人竟然是秦玥秦子明!
所有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下马,手里捏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笑这些近似于电视剧般的场景。
那一声悠扬的声音伴随着卷轴的打开而响起,我敏锐的捕捉到在场所有人的身子都是一震。
"圣旨到......"
归属
我呆愣着,对于眼前过于可笑的场景失去了反应能力。
"叶......"身边一只手扯了扯我的衣角,我顺着手臂看下去,唐衍皱着眉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
顺从的跪下,这个姿势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我能控制的范围,将针弹回袖中,我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最坏不过一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司直叶志明之子叶辛,文武兼备,剿灭刺客,于危难中护皇三子免于不测,朕深念之,特封文林郎,赐紫金玉玦一枚,玉如意一柄,黄金百两,以示荣恩。另因其母载病于中,全齐孝悌,着睿王衍于府中特备华阁,使其母子好生调养,钦此。"
"......谢主隆恩。"众人一片杂七杂八的呼声唱毕,竟是谁都没有料到皇帝会突然出来插一杠子,肃王的面色更是青白交错,隔了几个人向我这个方向看来,阴冷的目光让人心里发寒。
唐衍将我搀起,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肃王,起初的惊诧如一阵风般吹过,众人的表情又恢复如初。
肃王并不向我走来,只是负着手,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的笑,没有半点笑意,倒像是花岗岩上的刻痕,坚硬,或者尖利。
他转头,似对着叶志明,又似对着我,清淡的说道:"叶家的子弟是越来越出息了,不过一件小事,能连皇上都搬动,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不敢不敢不敢......"叶志明一连串的不敢,吓得脸煞白一片,枯枝般的手在胸前抖瑟个不停。
"王爷严重了。"我静静的站着,从内心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居然能生得出叶辛,遗传学是不是出问题了。
"叶辛无名小辈,只因有幸能为睿王殿下效力,一点小事上达天听,本也是令人惶恐,只是这并非小人本意所为,皇上宽厚,替叶辛安排,此等恩情,叶辛虽死不能报也。不过......"我淡笑,看向肃王那双锋利的鹰眼,"若是王爷觉得有何不妥,可以去向‘自己的父亲'问个明白,莫要再难为‘家父大人'了。"话毕,我好笑的看着叶志明苍白的脸上腾起一抹潮红,配上他那副恶狠狠的眼神,实在是诡异不过。
"既是如此,也只能怪本王多事了。"肃王并非如我料想的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神色反而更加平静,他看了看我,继而抬起眼睛盯着睿王,半晌没有说话,气氛压抑的令人难以喘息。
许久,他脸上的笑意扩大,声音却是波澜不惊,依旧淡淡道:"皇上令三弟好生照料叶家母子,三弟千万不要辜负了父王的期待,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本王也不好帮你脱罪了。"
"有劳大哥操心了。"我感到右臂一紧,看向身旁的唐衍,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一双黑眸,除了敌意,还有些许的担忧。
肃王没有再说什么,临走前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叶志明,带着扈从回去了。此时站在一旁的秦玥才得空上来说话,他一脸浅笑的看着唐衍,歪着脑袋说道:"王爷好心思,算到了会有人出来挑事,才天不亮的找我去领这道圣旨吧。"
我在一旁不语,眼睛看着秦玥身后叶府的围墙,心里了悟。
原来,他昨夜没有急着把我接走的原因,是为了等待时机,待有充分把握后才行动。只是请圣旨这种事情,他能做到,肃王难道就不知道?
秦玥说完,不等睿王答话,拍了拍我的肩,说道:"你面子真大,睿王为了你可是连姑母都搬动了。"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又说:"王爷先走吧,我这边还得回去复旨。"
睿王轻颔首,看着秦玥拍马而去,低头看着我道:"走吧。"未待我反应过来,又将我抱起,小心的把我安置在马车里,自己也挑帘入内。
马车向着睿王府的方向奔驰,早晨清冷的风从车窗内吹入,令我有些眩晕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王爷为了我和肃王争执,可是值得?"我半睁着眼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迷惘。我想明白,他是为了什么才肯下这么多工夫的。
"我和大哥对立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必为此介怀。"睿王沉吟了一下又说,"你救过我,我这次帮你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大哥似乎对你......"
肃王?他现在巴不得弄死我吧。我淡笑不语,心里却还是有一丝介意。到了这个地步,我和肃王的反目已经到了台面上,如今又得罪了毓王,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唐衍,他对我,应该不只是因为我救过他,更不会仅仅因为我装的可怜而同情我,赵家叶家还有肃王所在意的东西,难道他一点也不知道么?就算不知道,看到今天肃王对我的态度,他怕也会猜到了什么,我走来走去,最后还是走到一条被人利用的路上。
也罢,这个世界上的人谁能不利用别人,有价值总好过没价值,做一个幕僚也好过棋子。在唐衍这里,我还有的选择,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只看我能不能得到唐衍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