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倒要看看这个世道,还能作恶到何种地步!
砰砰!我在来人进入到这个小院时就隐去自己的气势,背对着门,手臂一抖,黑色的披风隐去手中的玉箫。
"辛弟......"来人轻唤,声音若泠泠溪水,娇柔圆润,入得耳中甚是舒心。
我回头,望向来人,一抹淡绿色的身影进入我的眼帘。不知为何,只这一眼,就平复了刚才心中激起的怒意。
一头乌发绾起,被斜插进去的碧玉簪固定在一侧,垂下的青丝收拢在胸前,柔亮如黑缎。莹白的面庞带着些许的憔悴,下颌消瘦如锥,可见这些天有些操劳心志。两弯柳叶细眉轻蹙,眉心上挑,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盈盈水波,顾盼生辉。
整个人柔婉清新,恭顺动人,真可谓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她在门口站定,将身上的外袍脱去交给丫鬟,嘱咐了几句便揽裙进屋,快步走到我的跟前,伸出手像是想要握住我的,见我没反应才想起几天前我摔断胳膊的事情,长袖一垂又遮住了纤长的柔荑。
"辛弟,你的身体怎样了?"她半抬起头,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关切。
"姐姐,已无妨了。"我从她进来唤我那声便猜到她的身份。叶眉,叶辛的亲姐姐,据叶辰说在我昏迷的时候曾来看过我好几次,加上眼前她如此真诚的关心我,我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辛弟,姐姐这几日没来看你,不会怪姐姐吧?"
"怎么会呢?"我荡开一丝微笑,将玉箫藏在右臂下,左手伸出轻轻搭在她的臂上。"姐姐这几日定是在挂念我吧。"
她的眼眶红了红,露出一丝欣慰,白净的面容上有了血色。
"你刚发病的那几日,小娘不许我和娘亲去看你,我偷偷问了顾大夫,起初听说你病的很重,险些活不成了,娘亲急得晕过去好多次,我,我也......"
她口中的"小娘",必定是赵碧莹那个女人,自己下了毒,当然不敢让别人知道,巴不得我无声无息死了好,只辛苦了她们。我暗叹口气,握住她的腕,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叶眉的眼中晕起一层水雾,看到我的笑容愣了一下,绽开一个浅笑,把苦涩压在心底。
"后来,"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顾大夫说你没事了,只要细心调养就好。每次去看你的时候你都睡着,看你脸色一天天好起来,我才安心了。"说罢,她轻柔地牵起我的手,引着我走到门旁。
她的手指纤细,只是如我的一般冰冷,手心有些微微的暖意。
叶眉唤来门边的丫鬟,松开我的手,接过一个青白色的包裹,转身递给我。
里面是一个宝红色的锦盒,还未打开,一阵清淡的药香就已袭来。我看着她,笑意更浓,真是个体贴的人。
她以为我单手不便打开,便帮我叩开外面的铜钮,打开盒子,里面摆放着几味药材。
"当归、白术、远志、木香、荜茇,"我笑道,"都是些温里补益的药材,姐姐怎么也通医术么?"
她温婉的笑着,对我一一识得这些药材并没有感到惊讶,看来叶辛学医并没有隐瞒她。
"是顾大夫说的,我一个女流怎么识得这么高深的东西。倒是你,这么聪明,可惜了一身的本事。"
一身的本事?我奇到,叶辛还会什么?
"听你屋里的小僮说,你醒了之后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她没有看我,肩膀微微的颤着。
"大概是烧糊涂了,事情也不是全忘了,模糊的有个影子,但具体的记不清了。"我答道,对她知道我"失忆"的事情并不吃惊。这是我授意让叶辰在府中散布的消息,想看看众人的反应,好制定一个具体的应对措施。
"我以为......以为你记不得我和娘亲了。"一滴清泪滑下她白玉的面庞,我仿佛听见啪的一声,微不可闻的打湿了我心中的一块柔软。
我心中有些酸涩,没想到即使如叶辛一般软弱,也会有想要依靠他的人。不为权力,不为富贵,太过简单的关系,只为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我突然明白了叶辛不愿逃避的原因,被人需要,对于他来说,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坚强的理由。
"我没忘。"再次握住她的手,我温和的看向她,第一次让笑意深入眼底。"我没忘,我是叶辛,你是叶眉,你是我的姐姐,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做了保证,对着叶眉,更是对着死去的叶辛。接替了你的位置,让我第一次不再想逃避,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我也很想拥有。
一连串的水珠滴洒在我的手背,温暖湿润。我要努力丰满我的羽翼,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再,不再让任何一个受伤害。
认亲
自那日发现了书房中的秘密,我便足不出户,安心的在自己的小院里休养。除了姐姐偶尔会来看看我,给我带些药材补品,平日里便只对着自己院子里的两个小丫鬟和叶辰。
虽然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与幕后之人拼个你死我活,而是尽快养好身体,在这纷乱的局中给自己寻一个靠山。
没错,比起与他人合作,我更喜欢单打独斗,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现在的情况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我叶辛,表面是叶家的二少爷,实际是个地地道道的囚犯。
我,被,软,禁,了。
伤稍好的时候我曾想要去叶府里转转,脚还没迈出后院,就闪出两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仆人,恭敬的把我"请"了回去。叶辰虽是我身边的人,但因为给我抓药的事而可以在府中出入,让我稍稍了解了一下当前的状况。
叶府不算大,只是中等官宦人家府宅的规格。前厅是接见客人的地方,后面分左中右三个独立的院子。左边的是赵碧莹和我妹妹叶筝的迎茜阁,中间是父亲和哥哥叶擎的卧榕馆,右边是娘亲柳下蓉和姐姐叶眉的沁竹院,而我所住的拥梅居,只是叶府最后面的一个别院,独立出来,正像一个囚室。
若是赵碧莹看我不顺眼,顶多只是在日常生活方面为难我一下,下毒算是她一个妇人能做到的最狠的事情。而把我隔离出叶家人生活的圈子,身边只留两个丫鬟伺候起居,十几年来轻而易举的在我的饭菜中下毒而无人发现,实在不是只凭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怎么想,也是经过了父亲大人的默许。看来,叶辛生前是长期"失宠",才会给了那个女人可乘之机。
自我中毒至今,除了姐姐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令我稍觉吃惊。看来赵碧莹是想尽办法要捂住事情的原因,就连那个给我看病的顾大夫,我醒了之后也没有再来过,只是嘱咐叶辰按写好的药方每日给我煎药。开玩笑,不诊断就开药方,他还真当自己是神医!
我笑,也好,没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乐得清净。正好趁这段时间把毒清干净,顺便养养叶辛这个娇弱的身体,为以后做事打好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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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了一月有余,右臂的伤好了七八成,我每日在书房里翻看各种医书,将本已有些生疏的知识又温习了一遍。
叶辛的身体与我原本的不同,并没有习过武,加上久病不愈,显得十分瘦弱。我按照自己的经验,每日除了食些补血补气温固滋养的药膳,还进行一些适当的运动,尽可能的提高身体的灵敏度,改善病弱的体质。
我的院子里有一块空地,正对着窗户的是一棵粗壮的梅树,拥梅居,就是以此得名。
我每日在门前的空地上锻炼,手没好的时候多是做一些加强腿部韧性的活动,如今臂上的夹板去掉,我就可以增加运动的强度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竟是高估了叶辛的体力。一套二十四式养生太极拳还没打完,气息就乱的不成样子,脚步虚浮,一层薄汗已是打湿了里面的内衫。
收势。我把粘在额上的发丝拨到耳际,不顾地上的湿寒,倚在梅树上滑坐下去,感受着身上温热的蒸气一丝丝消散在周围阴潮的空气中。
"主子,地上潮,累了回屋里吧。"叶辰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仍是一身青蓝绸衣,黑色束腰将宽松的绸衣扎起,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勃。
我闭着眼,哼了一声,没有动。忽然感觉整个身子悬起,一睁眼,叶辰的脸放大在眼前,他竟是将我拦腰抱起,脚步没停,向着里间的屋子走去。
我挣了挣,身上的力气像是用光了,索性闭上眼任由他抱着。他的怀里很暖,却不同于我身上的虚热,像是一块温玉,从里向外散发着暖意。
进到屋里,他小心的把我放在床边,除去我的鞋袜,把手移到我的胸前,解开外面的白色软褂,却并不停手,又向里面的内衫摸去。
我一惊,睁开眸子盯着他。叶辰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习以为常般,看我盯着他,才撤回手,皱了皱眉。
"你出了一身汗,不沐浴更衣会受凉的。"他解释道,仿佛有些诧异我的介意。
我当然介意。上辈子是个女人,这辈子虽然转了性,让男人给我脱衣服还是头一遭。
"我自己来。"我别过头,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他不再坚持,直起身来退出屋子,像是去和那两个丫鬟交代给我烧水的事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有一丝笑意荡开在他深褐色的眸子里,让我心中多少有些懊恼。
我坐直身体,费力褪下身上的白色长衫和月白色绸裤,只剩下一套内衫。感到有丝冷意从后心传来,我干脆缩进了被子里。
许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叶辰推开门,把内间的檀木水桶注满水,又撒了几味药材,满室的药香让我昏沉的头脑微微清醒了些。
药浴,是我在某本医书上看到的,对体质微寒且病弱的身体特别有好处,长期药浴可以疏通经络,通行气血,清热散毒。我照着古方加了几味适合自己的药,每次沐浴之前都由叶辰负责调理,几天下来感觉体内的气血运行已经通畅许多。
叶辰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便过来叫我。我慢腾腾的掀开被子,已经湿透的内衫紧贴在身子上,乍接触外面的冷气,冻得我我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叶辰看着眼前瑟缩的人,不由得一头黑线。没见过这么怕冷的人,明明身子不好,还整日在外面晃,打一些莫名其妙的拳法,把自己弄得一身汗。
想是想,身体却没有停顿。叶辰快步上前,脱下自己尚带着体温的外衣,包在眼前人的身上,再次横抱起身,向着浴桶走去。
我缩紧身体,轻嗅着叶辰衣衫上传来的药香。跟着我这个病人时间久了,他的身上也沾染了各种药味。
和着衣衫滑入水中,水温稍稍有些高,激得我浑身一紧,轻轻吸了口气。叶辰走到我身后,脱去丝滑的衣衫,缓慢的揉捏着我肩膀上绷紧的肌肉,一阵阵的酥麻让我放松下来,嗅着浅浅浮起的酒香,我将双臂搁在浴桶边缘,任由叶辰为我擦拭背部。
以前当杀手时,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是不允许喝酒的。我不知道叶辛平时是否喝酒,但滴酒不沾的我,在这热气腾腾的混着米酒香气的浴桶中,感觉到有一丝微醺。
我伏在浴桶壁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轻柔的摩擦。乌黑的长发飘荡在水面上,像是纠缠的水草。
正当我将睡欲睡之际,叶辰却忽然出声。
"主子的拳法在哪里学的?小人从来没有见过。"叶辰浓厚的嗓音在这浴室里显得有些沙哑,传入我的耳中又带了些许的性感。
"想学么?"我没有睁眼,嘴角滑开一抹笑,"等我有力气的时候会教你。"
叶辰没有再开口,只是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大约过了一个多世纪,他才推醒浅睡中的我,示意已经洗好了。
我站起身,穿上他递来的衣衫,感觉舒爽了许多。才收拾好沾湿的发,就有丫鬟在外面轻声的说:"老爷请二公子去前厅一趟,说是想要见见公子。"
见我?我皱眉,我的好父亲终于想起我这个被冷落的儿子了。
"知道了,"我掩饰住心中的不屑,假装恭敬的说,"跟爹说我即刻就到。"
"是。"来人答完,匆匆离开了我的院子,倒有几分像逃。
我就这样惹人厌么?不语,想起要赶紧去见老爷子,没有再耽搁,让叶辰帮着换好衣服,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走出自己的院落。
九曲回廊。真正走出去才知道叶府是真的很大。绕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我终于来到了所谓的正厅。
进去的时候悄悄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像是在等我。
我垂着头走上前去,对着上座的一个中年人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爹",便没有再言语,也不敢抬起头看。
"坐吧。"男人没有为难我,也许是信了我装出来的柔弱。
我抬起头,这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额上有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眉毛始终是蹙在一起。他用一双有些黄浊的眼睛打量着我,看到我在看他,眉又拧了几分。
我看得出来,他讨厌我,而且是不加掩饰的那种。
转过身,我看见姐姐冲着我招了招手,便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空出的位置坐定,然后抬起头,寻找刚才我一进屋就紧盯着我的视线。
那道目光的源头是一个妇人,穿的雍容华贵,却用阴郁的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打转,像是要剜去几斤肉似的,恶心的我想吐。不用猜也知道,这么恨我的人必是赵碧莹。
父亲咳了两声,打破一室的沉寂,对着我说话,目光却轻易越到我的身后。
"你病了这几天,该是好了吧。"没待我回答,又接着说道。"你大哥回来了,说是想要见见你,我估摸着你身体差不多好了,所以把你叫来。你们兄弟好久不见,也该叙叙旧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好像让他很不适应。我起身答了个"是",他便匆忙挥着手,示意我可以退下了。
我心里冷笑着,表面却是一点没显,躬了躬身走出前厅,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大哥的院所。
不同于前厅的玲珑小巧,卧榕馆里古木参天,一颗颗老榕树将院子遮的严严实实,显得有些静谧。
树下站着一个人,绛蓝色的外袍包裹着他结识的身躯,修长的身材看得我好生羡慕。
我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住,出声叫他:"大哥。"
他显然刚才就意识到生人的进入,缓缓转过身来,用沉静的眸子看了我半刻,浓眉略微皱起。
靠,什么意思?简直跟他老爸一个样,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讨厌我就别叫我来,大家相安无事多好,非要大眼瞪小眼自己找罪受,不是吃饱撑着是什么?
我低下头,不动声色的腹诽这对父子。
他没有瞧出我的不满,或是根本没有瞧我,只是关照了几声让我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又猛瞅了半晌,才放我离开。
我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感情这对父子是喜欢看人罚站,加上个阴险的赵碧莹,这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趁着难得逃出来的机会,又加上我心情黯淡,索性转到了姐姐住的沁竹院,想要看看刚才在正厅没有来得及注意的娘亲。
姐姐一早就回来了,看见我出现在面前好生惊讶,我拉着她的袖子,说起想要见娘亲的事情,姐姐一阵欢喜,温婉的笑容顿时驱散了我心中的郁结。
我暗叹,这样的爹怎会生出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儿,果然娘的作用是不可小窥的。
走到屋子的里间,我眼尖的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妇人。也许是因为姐姐的缘故,我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娘亲充满了好感。
"娘亲。"我软声叫到。妇人正在做着刺绣一类的针线活,听见这一声,手抖了抖,不敢置信的抬眼看我。
只这一眼,就让我心中某块柔软剧烈的一颤。说实话,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世,无论我是否承认,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体验过亲情的滋味。能有一个那样温婉可人的姐姐,我已觉得是莫大的幸福,想要用尽全部的力量去守侯,但是娘亲,却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