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两个字,刺得韩靖袭心脏顿时揪起,他抬起头,终于看清楚沈洛卿温柔的笑脸里,竟不带任何感情。
他恨我,洛卿恨我......
「不......我并不想这样对你,洛卿......你别说这种话。」
「什么话呢?洛卿懂自己的身分,没那个资格跟陛下谈条件的不是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洛卿......」
「不是这样?那你愿意放我走吗?」沈洛卿笑得更开心了,弯起的美目流转,手从韩靖袭的发丝里,轻轻滑到他的脸侧圈划着韩靖袭下巴的线条。
「不......我没办法。」
「是吗......没办法啊......」
韩靖袭痛苦的闭起眼,不想看现在沈洛卿几乎赤裸投射而来的仇恨,当他说了他没办法时,沈洛卿只是轻松的答了句是吗,但韩靖袭知道,沈洛卿内心的某处已经变了。
「洛卿......你还爱我吗?」韩靖袭张开双手,将沈洛卿拉入怀中紧抱。
为什么,你明明在我怀中,我却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爱?啊......当然爱啊。」沈洛卿就着韩靖袭的怀抱,举起双手,回抱着韩靖袭。「可我也恨你,韩靖袭。」他在韩靖袭的耳边,甜笑似说出了口。
那一个恨字,无疑是打在韩靖袭心口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痛得放开了抱着沈洛卿的双手。
「不抱了吗?」沈洛卿悠哉的顺了顺自己的长发,笑着看向韩靖袭。「你好像说过,最喜欢我这头长发了?」
「洛卿......」
「我累了,韩靖袭,你还不懂吗?」沈洛卿露出一抹苦笑,偏着头看他。
「我......我没办法,洛卿,难道没有办法再让我们回到过去的日子吗?」
「可以啊。」沈洛卿瞇起眼睛,轻松的开口说道:「等我死了就可以。」
韩靖袭说不出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难过的抱住沈洛卿的身体。「永远......都不要再说死这个字。即是你不爱我也好、恨我也好,都不要再谈到这个字......」
滚烫的泪水滴在沈洛卿肩上,抱着他的双手也在发抖。
韩靖袭,我知道,我通通知道。
可是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放手。
「我想睡了。」沈洛卿下了逐客令。
「我......知道了,再一下、再一下就好......」韩靖袭紧紧抱着沈洛卿,放不开手。怀里是他的气息,胸前是他的体温,所有他拥在怀里的一切,都是他这一世唯一的爱恋。
是我错得太过份,即使现在才发现我有多么爱你,也没有办法再让你恢复原本的笑容吗?
「洛卿......过去,真的是我错了,我不该糟蹋你的心意......」韩靖袭松开手,转而抚上沈洛卿的脸,哀伤的看着那张脱尘清美的五官,不自禁吻了上去。「为什么......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我才怀念你的好?」他离开沈洛卿的唇,深深的望了一眼之后,推门而出。
到了失去,我才惊觉我失去了什么。
「现在才说......没用了......」沈洛卿呆愣在床上,直到韩靖袭残留在他身上的体温完全消逝,他才冷的缩起了身体,眼角控制不住泪水。
我们,真的要错过了。
可是我原谅不了你,越爱是你,我越是没有办法......
「大概,真的得等我死了,才有办法?」沈洛卿苦笑,抹去眼角的泪水,仍是一夜无眠。
这一切,通通被远处的仇青莲收入眼底。他这几日一直冷冷的看着韩靖袭与沈洛卿之间的互动,一边掐指算着日子。
「虽然会痛,但还是得感谢我喔。」仇青莲戏谑地一笑,捏碎了手上的青色花朵,唤来残萧。
「师傅。」看到信号,残萧从夜色中走出,恭敬的跪在仇青莲身旁。
「隐息功越来越好了,徒儿。」仇青莲笑咪咪的看着残萧,如果是这样的笑脸的话,仇青莲看起来比残萧竟更显得年轻,不过只是二十五、六的青年罢了。
「徒儿感谢师傅的教导。」虽然残萧有时很怕发狂的仇青莲,但是泰半时候,他对身兼师傅及养父的仇青莲很是敬重。
「到底几年了呢......我追着红儿,到底经过几年了?」仇青莲转过头,没有理会残萧,自己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残萧静静的跪在一旁等待仇青莲沉思完。这是仇青莲的老毛病了,常常会突然陷入一件事情的思考,然后完全不顾先前他正在做的事情,或者是他该去做的事情。
「你知道吗?红儿居然做出了断缘呢。」突然,仇青莲笑了起来,看着残萧,「可是,他不知道我有这些冥府的死花......就是他断再多缘分,也对我没用哪......你说,红儿是不是很傻?」他自顾自的越笑越开心,想起他的红儿,想起那日他哭喊着与他再不相见,仇青莲笑得很开心,但笑声里却带着说不出的空洞。
「可是,红儿为什么自己不喝呢?我真想不透......」笑声戛然而止,仇青莲挺起了身,恢复原本一张清雅邪俊的脸。
「师傅......关于断缘,徒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喔?你说。」
「师傅说过......红发童老的断缘,服下之后就会与今生红线之人断去缘分,并且忘记那人的记忆......」残萧吞了口水,「但是,沈洛卿却想起韩靖袭了,这点徒儿实在不懂......」语毕,残萧同样望着宫殿的方向,心底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是吗......呵、你不懂红儿......」仇青莲听闻残萧这番话,轻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着。「他啊......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人,比谁都多情......」
红儿--楚红,与他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他可以爱所有的人,所以他致力于医术,直到那日灭门之后,他才开始实习从不碰的毒术。
尽管如此,他做出的毒药,仍像他。
「红儿......毒药......还是良药呢?」仇青莲苦笑着。他的红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他还要再等几天呢?可以爱所有人的楚红,与只爱楚红一人的自己,终于可以见面了。
红儿,如果你学的是生,那我就是死。
仇青莲看着飘散在空中的青色莲花,淡淡的笑着。
红儿,我还是喜欢你的红花。
「把这东西混进姓韩的茶水里。」仇青莲丢过一颗紫青色的丹药,旋起一阵花雨,消失无踪。
残萧接过抛来的药丹,紧握在手中,拉起了覆在脸上的面罩,往地上踏个两步然后一跃而上,潜入了宫殿。
所有人都在静待着时机。
隔着一面墙,是两样相思。
夜半,如此宁静。偶尔卫兵走动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细细的蝉鸣与蛙语。如此静谧的美感,残萧却没办法好好欣赏。
是的,他有任务,很重要的任务。
一身漆黑的装扮外加覆了半张脸的模样,任谁看了他第一眼绝对会大喊:
「抓贼啊!--」对,就像这种。
嗯?
残萧回过头,发现这声音是真的!只是......不是那种杀鸡杀猪地扯喉咙大喊,倒像是在跟他说「今天夜色不错啊」的那种语气。
而且,那人还凉凉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用双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抓--贼--啊!--」清平王持续用没有起伏的声调念着,期间还打了个呵欠。
残萧汗颜。
「这位小兄弟......」
「放肆,清平君也是你这样乱叫的?」那句放肆,喊得像在说你好一样,带着礼貌,清平王的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看得残萧只觉诡异。
「你是......少皇?」
「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大贼可是要取我性命?」他确定他说的是大贼,而不是大侠吗?
残萧越觉眼前的少年怪异到了极点,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不停的勾着他。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抵抗一下......哎呀......我很不喜欢运动的说......」语毕,清平王还起身做了些暖身动作。「对了,别打脸。」这句话他说的很认真,可听在残萧耳里只觉得他被人给耍了。
「你不怕我?」
清平王摇头。「让人知道,我被个连猎物在身后都没发现的刺客给宰了,这我比较怕。」接着,他露出了高深的笑容。「而且,你不是来杀人的,对吧?」
清平王的双眼像是可以探透一切,让残萧心脏顿时猛烈地撞了一下。
「何以见得?」
「第一、从你站在我身前还跟我废话这么多,代表你不是来杀我的。第二、如果你不是来杀我,就是要来杀我皇兄--」清平王拉长了最后一个兄字,嘴角抽蓄、终于爆笑出声。「你走错地方了,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刺客要杀人还找错房的。」
清平王大笑,他看残萧一身黑衣,一开始提高了警觉原本想要暗中埋伏,但在看到残萧探头探脑外加疑惑不解的样子,他可以肯定他绝非刺客。
要有这种刺客,他明天就去把大内侍卫全换掉,连这样的三脚猫都能混进皇宫,有没有这么夸张?
「你......不如外界所说的,其实很聪明?」残萧定下心,站直了身体严肃的问道。他所听闻的清平王,应该是个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成天只懂的玩乐浪费国家饷银的人......
「请停止你脑内不礼貌的思想,我就算是聪明,也不会到处抓着人说我很聪明吧?」其实不用猜,从残萧看他那种诡异的眼神他也知道,对方肯定在说他坏话。清平王不高兴的啧了一声。
「但是......你怎么确定,我不会想加害于你?」
「你不觉得现在问也太晚了?」
的确,哪个刺客还是绑匪下手前还会跟猎物聊这么久?「看我一身装扮......你难道不会叫侍卫吗?」
「我只要确定你并无心加害于我就好,这时候叫侍卫我反而有危险吧?」清平王悠哉地喝了口茶,顺道送了眼不屑的眼神。
看他这身装扮,也知道肯定不是来做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要是这时候他大声嚷叫,对方原本不打算杀他的、可能都得抓着他跑了。
清平王生平贯彻一句名言--不惹祸、不沾锅,闭嘴就好。
只是这人站在他朔雾殿前来回走动,别说他是好心想提醒对方走错路,只是觉得妨碍他睡觉。
清平王依旧笑着,眼神却瞬间冻结了空气。「我只问你一句话,来害人,还是来救人?」
「你有办法分辨真伪吗?如果我回答的话?」残萧对清平王顿时的感到惊艳,这少年的胆识与城府......不简单!
他到底隐藏了多少真面目?
「我自然有方法,你只需要回答。」冰冷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残萧的身上,清平王动作优雅的喝着热茶,多少暗示性的吹了吹气。
茶,是热的。
茶为什么会是热的?半夜时分就是皇宫的宫女,也不可能时时进入帝王的寝房更换......那......
残萧咽了口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来救人的。」这少年......太危险了!
即使看起来手无寸铁,绝对不会是拥有一甚超凡武功的自己的对手,但是......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对于长期处在对危机与血腥敏感的残萧而言,不会笨到此时跟清平王硬碰硬。
何况,他本来就不是来伤人的。
「好,那快去吧。」残萧一回答之后,清平王周遭的空气顿时和缓了下来,他恢复一张二十多岁少年稚气的笑容,一派轻松的允诺。
「你......就这样?」
「不然呢?喔--天快亮了,麻烦你快点。」清平王转头望向窗外,煞有其事的看了几眼天色。
「你......相信?」
「我不信,但是你说的是真的。」
「你怎么能确定?」
「哪来那么多废话啊?再不走我叫人来了。」清平王皱眉,觉得这黑衣人不管是来救人、来杀人,话都太多。
至于他为什么能够确信对方没有危险?那自然是有他一套方法。
残萧苦笑,对于这名少年心生好感。「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
「清平君的名讳,我很久没听人说起,忘了。」
「本王的名字你也能忘?」清平王给了他一个白眼,「韩离忧,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意思,好好记着。」他挥挥手,像挥苍蝇似的赶残萧走。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残萧勾起了笑,在心底默念着韩离忧的名字。
「你多伟大?需要本王花心思问你名字?」清平王挑起一边的眉毛,大大的桃花眼满载着无奈。「拜托你快走,本王爱困了。」
残萧瞇起眼,看着清平王不想搭理他而转过身的背影,笑着飞出了朔雾殿。
意外的遇到了好事呢。他边想,重新往朝阳殿飞去。
这场半夜的插曲,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就这样静静的落幕了。清平王趴在床上,心底仍只不住担心。
救人?这么大的皇宫,谁需要被救?
还有谁?不就是那两个人吗......
「有时,太聪明真不是件好事呢......」苦笑,他闭上双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纠缠这么久,他们仍是解不开心中的死结吗?那个名叫断缘的毒药,为什么还是断不了他们彼此的思念?
是不是,还有一丝丝、渺小的希望?
这世间爱为何物?
他们大概已经回答不出来了。
次日清晨,沈洛卿一如这几个月以来,在冷冷的晨光中醒来。
今天,也要面对他吗?他坐起身,却呆愣的望着前方发呆。与其说是心烦,他真的是感到累了。
就这样持续着没有意义的牵扯,真的太无聊了。无聊到,让人几乎没有办法意识到还在呼吸,是个还存活着的个体。
不等沈洛卿继续沉思,房门已经被打了开来。沈洛卿连转头都没有,光是从脚步声,他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其实就算不听脚步声辨认,这种时候会来的人也只有一个。
你今天也这么早吗,韩靖袭?
「洛卿......昨晚可有睡好?」
沈洛卿没有回话,也不看韩靖袭一眼。
「今天是不理不睬吗......」韩靖袭苦笑,不过手里清脆的琉璃撞击声却引起沈洛卿的注意。
那是只有每日在沐浴时,才会响起的声音--水晶脚链的钥匙。
他总算回过了神,警戒地看着韩靖袭的动作。他想做什么?「你不怕我趁现在把钥匙拿走?」
「无所谓。」韩靖袭的表情连苦笑都浮不出来,只是一种麻木且无奈。他掀开被子,举起沈洛卿被套住的那只左脚脚踝,恋恋不舍地轻抚,另一手灵巧的解开了锁。
一连串的动作让沈洛卿看地楞了。「你要放我走?」
「不完全。」韩靖袭转过头看着沈洛卿,双手轻轻按摩着沈洛卿的左小腿,一边自责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让沈洛卿连几个月来,左小腿呈现些微麻痹的无力。「你要去哪里都好,但是我会派人保护你。」
「你......在打什么主意?」沈洛卿没有放松警戒的心,双眼却捕捉到韩靖袭眼底滑过的哀伤与痛苦。
「我保护不了你,洛卿。」韩靖袭深深望着沈洛卿,将他拥进怀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紧。「要开战了,天晶王聚集了残党在边境,还雇了不少别水拥旧王的部属,皇弟不懂军事,我必须亲自上战场。」
「你......要亲自过去?」这次不像上次不战而胜了,已经到边境的意思,是指一定得面对面交锋吗?
「洛卿,我的爱......对你只是一种负担了吗?」韩靖袭松手,轻轻在沈洛卿额上一吻。「对不起......就当作是我最后一次的任性吧,这段日子......能有你在,就够了。」
「这就是......你放我走的理由?」沈洛卿的脸色难看,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因为我是你的弱点?」所以你要我走?
把我呼之来去,韩靖袭,你凭什么?
「不......与其说,你是我的弱点......我只是怕,我是你的弱点。」韩靖袭苦笑着抚摸沈洛卿的发,依旧是他熟悉的软、滑,还有飞落指间的空虚。「多傻?即使你说过一次又一次的恨,我还是希望相信,你依然像当初那样爱我......」
你是我的弱点,这点无庸置疑。
但是我居然还相信,我也是你的弱点。所以,洛卿,我必须让你走。
这是我最后保护你的方法。
「你......凭什么,把人随便抓来,又莫名奇妙赶走?」沈洛卿张大眼望着韩靖袭,从那双哀戚却依然不减魅力的桃花眼中,看到了一种绝然。
什么意思?你不会回来了吗?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为什么带着永远不回来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