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世柏还是下去了,他显得很高兴,拽着他往外走。「快点啦!」
要是以前,孔御天会毫不客气地把他甩出去,再踹上两脚。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既没有甩开的他的念头,也没有伤害他的勇气。或许是因为短暂,所以才会珍惜,或许是因为同情自己,所以才会心软......人生有着无数或许,这些或许连起的或许就是必然了。
两个人依偎在草地上,享受着午后的平和。郝世柏不时抓上一块儿饼干塞进他的嘴里,并不断地问着:「好不好吃?」
除了嗯和啊,孔御天找不到其它言辞。他嚼着饼干,舌尖感觉到了甜味儿。他看向一旁的郝世柏,想吻他。抬起他的脑袋,四片唇便粘在了一块儿,不但舌头甜丝丝的,心里更是暖洋洋的。
郝世柏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只想独占他的一切。十八年来,他不曾谈过恋爱,可现在,他明白这般滋味儿就是恋爱了。他爱得如此纯粹,不会为自己找什么『正当理由』、『合理解释』。
孔御天刚想把他压倒时,结界突然开了,一个声音透了进来:「御王陛下,臣有事禀告,批准进殿」
「准。」孔御天放开了郝世柏。
「那我......」郝世柏要走。
孔御天拉住他。「呆着,不许说话,不许乱看。」
『呲啦──』空间产生裂痕,马裔走出来,半跪在他们面前。「属下马裔,请皇圣安!」他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瞟了郝世柏一眼。这一看,心中的疑惑好象就更深了,想眼前这小子固然标致,可却不见一丝妩媚,怎能讨皇这么长时间的欢心呢?难道真像游忍说的那样,皇爱上了他?不可能啊!孔御天是何等样的人物,绝情绝义不但是他的本色,也是他的追求,他会为了区区一个漂亮的孩子放弃他的欲望和野心?以这二十四年对他的认识来讲,他孔御天绝不是那样的凡人,他要么成神,要么成魔。游人就是太心软,心软到什么都能相信,唉,注定了,这辈子,他得照顾他。
低着头,郝世柏在一旁兀自玩着狗尾巴草儿。
孔御天用零下八度的声音扯开了嗓子:「说,说完就滚!」
还是这样冷酷的声音,马裔立刻收回飘远的思绪,正色道:「娜拉德羡已死,水国结界已破,我们已大败他八方守将,御水皇帝请和,愿意将公主献给您。」
「哼,老不死的东西,见了棺材才肯落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全是陛下英明。」马裔说这话可一点不搀假,虽然之前他反对过这么做,可那也是出于对隐患的再三考虑,而今真的胜了,且胜得这么干脆、精彩,他也确实高兴,也像其他天国子民一样,从心底佩服他们的御王陛下。
「他几时把女儿送来?」
郝世柏的心一沈,手里的狗尾巴草也被他揪断了。他先前听厨房的丫头们议论过这事,也就是孔御天与水国公主的婚事。都说那水国公主是天降珠胎,不但貌美倾国,又天资聪颖,和御皇是天作之和。现在,孔御天如意了,那他呢,他还能在他身边呆多久呢?他不是个大气的人,就算整天霸着他,他的心也没一刻安生过。他嫉妒他的那些个昔日的床伴,而他又总在不断地向他示威,用他的贪婪赌着他对他的爱。孔御天要娶新娘了,他真的要有妻了,他就快属于一个女人了,还是名正言顺的那种。他的心在崩裂,裂口处在喷涌着鲜血,是那么的炽热,好象火山喷发一样。
余光扫尽了郝世柏颤抖着的手,马裔心中顿时漾起了怜悯。顿了顿后,他小声回道:「随时,陛下,御水说只要不打,蓝沁公主随时准备出嫁。」
孔御天哈哈笑了起来。「哈哈──什么仁义道德......自私......全天下的人都是自私的,为了保住王位和王国,他罗御水也可以将女儿明码标价出售的......哈哈──哈哈──」
他的笑有没有刺透罗御水的心是不可见的,可它确实刺透了郝世柏的心。
「即刻停战。」孔御天阴沈着脸,像鬼魅一样开了口,「让他明天就把女儿献过来,先让我验验货,怀上我的种之后再签单,补办婚礼。明白了吗?」
「臣......」马裔又看了看右前方的郝世柏,心里为他叹了一口气,闷闷地回道,「臣明白!」
「明白就滚,滚吧!」
马裔没敢耽搁,利马念下口诀,展开空间遁了回去。
水恋 九
沈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孔御天先开了口,不耐烦道:「说话呀!」
「没......话说,你......有事就走......我一个人呆着......」郝世柏没有看他,憋着忍着,把头垂更低了。
「你没有吃醋的资格,你这样我很烦,像个女人一样......」
「呵,烦......是啊,我是个变态,你又赢了,你总是赢的那方,我白痴,行吗?我就喜欢做白痴!」郝世柏抬手抹着脸上淌着的不争气的泪水,接着说道,「既然你已经厌烦了,那就快点结束吧,我妈的药配好了吗?」
孔御天突然吼起来,狠戾道:「没人能指使我该干什么......」他手一够,锁住郝世柏的下巴,对上了他的眼睛,「你要掂量好自己的分量。」
「分量......我清楚......可我疼,心很疼......克制不住,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拍开他的手,郝世柏要逃,逃到看不到他的地方去。
拽回他,双臂锁紧他,孔御天舔着他的耳朵,笑了,「喜欢,继续喜欢我啊,直到我把你扔了的那天。」郝世柏此刻的痛苦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兴奋剂,他喜欢看别人痛苦,尤其是郝世柏的痛苦,看得自己也会心疼。心疼,多么奇特的字眼,他没尝过,原来心也是可以痛的。
「呵呵......呵呵......」郝世柏哭着笑了,「没想到......我这辈子会是这样的结局......快了,快了......全部放开的日子快了......我至少要回到能为我哭泣的人的身边去......」他心里有数,他的发病期不远了。在所有结束前,他努力过了,就让一切平静地结束吧。
「什么?你说什么呢?」孔御天摇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话。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郝世柏挣脱开了他的锁抱,回过头来冲他吼道:「什么什么,你啊──不要等到哪天什么都没有了才后悔,那时,我不会再爱你了──」生命结束,再强烈的爱的意念也留不住。他哭着逃开了。
孔御天傻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跑离了视线范围。「这是狩猎吗?那我就陪你玩到底!」他眼里铺满了寒光,紧紧盯住了那个拐角。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他?兄弟、父母,现在是他,他们为什么要逃,各个都戴着面具。全该死,全该死,只有死了,他们才不会贪心,他才能安宁。他慢慢起身,慢慢离去,顶着一张怨望的脸。
郝世柏其实并没有逃远,他就蜷曲在墙脚下,他没有追来,可他依旧在等待。没有风的空间,眼泪只有靠衣袖的不断擦拭才干得了。
细碎的、迟疑的脚步声在他前面停了下来。「小......小柏,给......给你......干净的。」园丁天祁将一块兰色的手帕给了他。
「谢谢,用不着。」郝世柏索性将脸埋进了臂弯里,「你走吧,给御天看到,他会宰了你的。」这里的法则是不允许同情、可怜别人的,谁要是帮助别人,那就得死。这是他来到这里后,孔御天反复跟他强调的事。而这个天祁也是他来到这里后,唯一敢跟他说话,聊天的人。他不想他的朋友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受累。
「你看,蜀葵开得多漂亮啊,小柏,你们那也开这么漂亮的蜀葵吗?」天祁有意岔开了话题。
「嗯,有,大朵大朵的,可漂亮了。」慢慢转过脑袋,郝世柏看向那一簇簇的蜀葵,「小祁,你说,御天也喜欢这些吗,他不会喜欢的吧!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叫你在这种它们呢?」
天祁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御皇是何等样的人物,这些花儿,在他眼里或许只是装饰。可在我眼里,它们很美,美得让我屏息,让我心醉......」他情深意重地盯住了郝世柏。
「哟!好个让我心醉呀!」不知何时,琉璃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下贱东西!」她走上前揪住了郝世柏的前襟,质问道:「你倒真会勾引人啊,连园丁都不放过。」
「琉璃,你别胡说!」天祁上前扯出了她,「不关小柏的事。」
郝世柏没有动,他没心思去理会一个吃醋的女人。
琉璃眯眼瞅住了天祁,咄咄逼人道:「不关他的事,那就是你对他有非分之想啰?要知道,他可是御皇的狗,谁都碰不得......」
天祁愤恨道:「不用你提醒,我明白。」
「呵,怎么......」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琉璃拉过天祁,「走,我和你商量点事。」见他不肯,对墙脚的郝世柏还有留恋,她便忙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道:「不会亏待了你的。」
琉璃拽着天祁离开了,四周又回复了平静。
郝世柏一直看着蜀葵,看到眼睛里再也装不下蜀葵为止。突然,他干呕了起来,将之前吃下的饼干全数吐了出来。他站起来,头抵着墙,尽情将肚子里的东西倾泻出来。先是一口,渐渐地变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血溅上了绿草,仿佛开出了一片儿红花。「呕──天,天......呜......呕......天,你在哪......救我......救我......」郝世柏现在想到的只有死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孔御天了,他害怕,前所未有地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在他昏倒前的一刻,孔御天运用空间穿梭术来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惊恐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刚才的呼救声确实是郝世柏传给他的,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让他没想到的是,郝世柏竟然能够冲破他的护身结界,对他使用传心术。难道是他大意了,还是......他顾不得再想下去了。搂紧虚弱的郝世柏,他们一起遁去了卧室。
水恋 十 冷
脸颊像被贴了一层西瓜皮,凉凉的。郝世柏转下头,睁开眼睛,对上了孔御天的一双凝眸,里面有焦急、有惶惑、有未知的恐惧。
「你醒了......」他冰冷的声音和僵硬的动作明显背叛了他的眼睛。「你和你妈是一样的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我不是......」郝世柏转过脸,看向了天花板,「我只是一点小胃病而已。我很喜欢乱吃东西,胃一直就不太好,偶尔会吐血。来这以后,医生给我开的药吃完了。」他记得医生说过的话,败血症的症状和胃炎很相似。他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得不到他的爱,他便有了让他遗憾的天真想法。
板过他的脸,孔御天仔细地看着他,半威胁道:「知道骗我的后果吗?」
「知道,」郝世柏故意笑了,「你担心我吗?我很高兴。」
孔御天再次确定道:「你保证。」
「我保证。」郝世柏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印了一吻。
孔御天顺势上了床,取回主导权,咬着他的耳边呢喃着:「以后......不许乱吃乱喝......呆会儿,我叫人给你熬一些山药......」
「嗯,我喜欢你......」感受着他贴上来的温暖,郝世柏无数次地强调着他对他的爱。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孔御天发觉自己的胳膊上空落落的,整个人突然失重得厉害,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柏子......」
「诶,我洗澡呢......」郝世柏从浴室里走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今天,我先醒耶!」他蹦上床,挪向他,笑着。
孔御天伸手磨蹭着他的脸,「不许比我早起。」
郝世柏按倒他,将脑袋搁在他的胸膛,温情脉脉道:「啊哈,你的心脏跳得好快哦,暖烘烘的就像个电冰箱。」
「什么是电冰箱?」
「就是外热内冷的大铁箱,和你一样,明明有体温,可心确是冰冰的。」郝世柏起身,捶打着他的胸膛,「开我来激活你的冰心。」
「你......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孔御天捉住他的手,搁在了心的上方。
歪着脖子想了下,郝世柏慢吞吞地说道:「论年纪,你老我好多;论外貌,我也不比你差;论性格,我好你实在太多了......」他一本正经地盯住了孔御天,「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呢?」他笑了,「喜欢不需要理由吗?」他沈默了,俯身咬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喜欢你的味道,冷冷的、冰冰的,到我心里就全化了,成了露珠。你在我心里滋养了一簇属于你的夹竹桃,让我无条件地被你的毒所迷醉。我喜欢你的温柔,尽管你施舍的很少。我是个变态吧,喜欢看你发怒,喜欢看你融化前的淡淡笑容,喜欢你凝视着我的样子,喜欢你霸着我的样子,所有......只要是你的,我就会喜欢吧......」
「说谎吗?」将手捂着他的嘴,孔御天已经达到极限了。他的心正在碎裂,重新拼装。然而,这是不被允许的,天之圣族唯一不需要的就是爱!他推开郝世柏,进了浴室,打开冷水,将自己的体温冲了个干净。
郝世柏钻进被窝,咳嗽起来,泛在口里的血被他全数吞回了肚子。
孔御天出来,静静换上衣服后便出去了。有不舍,但必须冻结,这便是他的命。是时候该结束这场游戏了,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爱只能让他受制于一个人,而残酷却能让他统御天下。
残樱天内,樱花即开即落,血红的花瓣和风翩翩起舞,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它们便化做了血水,汩汩地流淌在了沟沟坎坎里。
孔御天踏浪而来,红色花瓣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一阵大风滑过,血浪被卷入空中,触到树的一瞬间,它们又变回了樱花,然后随风雕零......
汪洋血海的中央有座孤零零的小岛,万樱之母树就在那。冻结的一瞬间,仿佛它不生长也不雕零,花一团团、一簇簇地牢牢扒在枝干上,一动不动。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打上去,红色覆盖红色,红色褪去后是一团团、一簇簇的雪白,雪白迅速风化,化作那兴浪的风。
站在赤色沙地上,孔御天向前伸着的手上突然多出三道神符,锁眸处,号令即下:「时之轮,时之沙,时之垣,困、束、围,缝隙无所不在,降──」神符顿时化作一簇血色火焰,他闭上眼睛,白色气体包裹着他缓缓旋起。「空间撕裂!风停!时静!永离──」一阵大风盖向了他。
残樱天内的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母树上的雪白也静止了,一朵朵冰樱花绽放得很美。
围裹着孔御天的时之精灵向他质问道:「缘何斩断时间,代价......你清楚吗?」
「代价?不就是我身上一半的血吗?」孔御天笑了,「有本事,你就来拿呀。」
「好嚣张的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对方也笑了,「天国之主,这残樱天可是你们这些个帝王的往生之所啊!私自斩断时间,窃取雪樱,可是会耗损你魂力的哦。迫害到头终成被害,你有觉悟吗?」
「哼,我孔御天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快给我滚!」他左手一甩,气刀向白色的雾气砍去。
『呯──』气刀被斩断了。精灵拖着风的尾巴,一横扫,像把死神的镰刀一般向他割去。
孔御天伸出左手,食指在一声咒语下被风划开一小口,流出来的血却像有机生物一样蠕动、飞舞了起来,还发出『叽呜』的哭叫声。他将食指上的血抹上额头,闭上眼睛呼唤道:「血契之魔,横扫万物,夺生──」睁眼的剎那,他已经不是孔御天了,他是瞪着赤瞳的血魔。
「你......居然......」精灵的声音在颤抖,「那是禁文......时间会加速滚动你的轴轮......」他卯足了劲,集中起了精神,现在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了。
血魔是上古世纪的再生神之一。所谓再生神,就是由人的诞生,人的思想的产生而产生的精神世界的神。血魔缘自人类对血的热望和崇拜。起初,他是温润的,可随着人类世界杀戮的频增,他渐渐化成了魔鬼,就像鲨鱼闻到血 腥便会去嘶咬一样,他成了一个嗜血的魔鬼。天之国崇尚武力,信仰鲜血,所以千百年来,血魔就沈睡在天国国君的血液里,总在渴望着鲜血。
时间的白雾渐渐染上了鲜亮的红色,一会儿后,气嘘的一声漏走了,红色都跑进了孔御天的身体,准确来说,是被吸进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