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那个,你第一次来就乱闯也不好吧,那个,要不然,在这里等等,我先去通报一下将军。"
"我直接去通报不好吗?"眨眨眼。
"还是我去吧,恩,万一有客人呢,撞到了不好。"
"嗯,好吧。"某些时候,洛向非还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
顾文的背影消失在内院,洛向非靠着门口一侧的墙壁坐下,慢慢陷到午后浓重的阴影里,昨晚前半夜看烟花,后半夜策划逃出来的路线,基本上没有休息,直到这时,缠不开的睡意才层层的叠了上来。
朦朦胧胧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洛向非的头猛地向下一磕,睁开眼来。
"李尚书送来两瓶上用的香露,这一瓶特意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很熟悉的声音,洛向非模模糊糊的想着。
顾华阳!
心下一惊,赶忙就要站起来,却被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声音止住了动作。
"嗯,多谢。"很干净很轻的语调。
洛向非微微探出头,正看到一个背对自己的白色身影垫起脚尖,吻上顾华阳的脸颊。
顾华阳浅浅笑着,带着陌生的温柔与纵容。
"晴,青王之事已近,这几天我可能不再府中,你自己多加注意。"
"嗯。"
"这两年的时间,委屈你了。"
"没关系。"
"......"
两个人慢慢走进院子,慢慢消失在眼中。
从看到那个"晴"的正脸开始,洛向非便陷入了无尽的自我厌恶中,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自己的眼睛,莫雁的轮廓,同行的那十来名小倌,仔细看的话,都能找到这个人模糊的影子。
所以,他们才会被青王爷选中。
所以,顾华阳才会爱屋及乌,没有将他们顺理成章的充了军妓。
所以,才有了两人当时出乎意料的第一次。
所以,他才总会在情动时,亲吻自己的眼睛。
所以,自以为是的争取与努力,感情与付出,不过是外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不过,是一场闹剧。
所以,就是这样了吧。
洛向非站在原地,寒意一点点地渗透进身体。
站太久了吗?
所以,才会手脚冰凉?才会从心里向外麻痹开来?
"清茗!清茗!"顾文乱七八糟的叫喊拉回了洛向非恍惚的神志。
"啊?啊!"洛向非有些迟钝的挥手止住,"怎么这么半天?"
"还说呢。"顾文瞪瞪眼,"将军在前院,我刚想出来告诉你,就碰到了郁先生,拉着我说了半日的话,这才脱身。"
"你再等等,我再去找一圈。"
"不用了。"拉住要跑开的顾文,洛向非没有什么精神的阻止,"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走了。"
不管顾文有些惊讶的表情,洛向非转身。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过再走?"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
"没那个必要了。"
"是吗?这样说来,在下还有谢谢清茗公子,若不是你,舍弟也不可能如此简单的从青王府脱身。"
洛向非一震,缓缓回过头。
没有刻意做出什么释然的表情,就算是能够笑的春光灿烂,也挡不住他人的侮辱与怜悯吧。
是了,与他一场假意缠绵,换来众人眼中的移情别恋,自然而然的换出对自己最为重要的筹码。
顾华阳,你好狠。
只不过......
"故意拖住顾文,让我看这场好戏,军师也真是用心良苦,清茗出身低贱,竟然能劳动军师如此挂心,实在是受宠若惊。或者说,军师认为,清茗在将军心中的重要性,已经可以算作令弟的情敌了?"
噼里啪啦的一通话说出,满意地看到郁随风变了脸色,洛向非想笑,却无法牵动早已僵硬的肌肉。
算了,不如归去。
浑浑噩噩的走出将军府,洛向非半晌没有抬眼,冬日的阳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烈?仅仅是地面的反射,都能刺激得人想要流泪。
没有选择方向,随意行走,直到被城门的守卫拦下,洛向非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无意中,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隔着一道城门,那边是连天的大路,只要迈出去,便可以远远的走开了。
第 43 章
呆呆占了半晌,洛向非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深深地望了前方一眼,转身,回了青王府。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不是不渴望自由,只是,抛开他现在身无长物,只能乞讨过活不说,一旦离开,青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即便对这里并不了解,他也能觉察出城中加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息,街上巡逻的士兵增了两倍,城门的守卫也严肃了许多。
很明显有事情要发生,而这件事情与青王与顾华阳的协定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洛向非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在这个紧要关头,也不想成为他们压力下的炮灰。
顺着出来时的狗洞,洛向非重又爬了回去。
一进门,就被屋内端坐的人影吓住。
"清茗见过王爷。"
"清茗,你应该庆幸你最终选择了回来。"
周身一震,洛向非垂下眼帘,后退几步,避开青王的气势。
"清茗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呢?先是顾华阳,再来段风寅,勾引人的本事倒不小,用什么,就用你这张脸吗?"
青王步步紧逼,将人挤到了墙边。
冰冷的指甲在洛向非脸上划过,心脏阵阵抽搐。
最后一个字落地,青王忽然发力,抓住洛向非侧颈的头发,狠命一带,将他种种的甩到了地上。
好痛。
"哼,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洛向非颤悠悠的站起来,扶住一旁的床柱不让自己瘫下。
"身份?我的身份在你们眼中是什么?男宠,或者棋子?很卑微是不是?可我能活下来,能站在这里,全都是自己的努力。你们有权有势,你们翻云覆雨,难道就很伟大吗?呵,把自己的恋人丢在别人府里作人质,还是强娶他人的未婚妻?牵制,怀疑,你真正相信过谁,又被谁相信过。不过仗着着皇家的外衣而已,有什么权力去轻视践踏他人的感情,你又有什......唔......"
话越说越重,青王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沉,几步上前,狠狠扼住了洛向非的咽喉。
"就是这外衣,便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好痛苦,洛向非双脚乱踢,却敌不过成年男子的力量。
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本还在反抗的双手已经渐渐无力。
意识开始迷离,甚至连窒息的痛苦都慢慢淡化,就这样死掉了吗?
"住手!!!"
一声大吼忽然传了过来,两人被猛然分开,重跌在地的疼痛让洛向非多了几分清明。
"咳,咳咳咳,咳咳......"
肺部涌入大量的空气,洛向非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双眼对准焦距,顾华阳焦急的脸撞入了视线。
"你这是在做什么?"满是不赞同的语气。
"哼。"青王拍拍衣袖上的尘土,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我在书房等你。"
顾华阳拉起洛向非做到一旁的凳子上,皱起眉头,"你怎么招惹了他,时间不会太长,有了什么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洛向非低下头,没有反驳:"对不起。"
顾华阳抚过洛向非的头顶:"好好休息一下,我带了东西给你。"
"嗒"一个瓶子被放到了桌上。
"上用的香露,想着你应该喜欢。"
洛向非点点头,疲惫的不想吭声。
顾华阳又说了几句安慰性的话,开门欲走,回头,昏暗的房间内,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起自己,陷进了不尽的沉默。
心里突然有些不忍,"清茗,再忍一两个月,我会接你回去。"
那人没有答言,顾华阳停了停,带上房门,大步走开,没有回头。
又坐了不知多久,身上的力气总算慢慢恢复过来,洛向非抬眼,远远的灯火映进窗,在面前的琉璃瓶上映出诡异的光晕。
呵,男宠。
呵,郁晴?
无名火起,挥手,瓶子被打到地上,满屋溢开甜腻的香气。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踌躇半晌,终于放弃,转身离开。
往后的日子,过的同样无聊,能找到的书已经被前前后后翻过无数遍,一笔烂字也因不断画符而变得勉强可以入目。
幸运的是,青王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当然,还包括再次消失至无影无踪的顾华阳。
府里的警戒似乎严了许多,来来往往的人不断,于是,洛向非便被禁足在了几个院落之内,不许随意走动。
段风寅陆续跑来两次,也因为守备的严密而危险系数陡增,被洛向非列为禁止往来户。
听他八卦,说皇上病危,皇位的争夺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几个中立的重臣成了抢夺得焦点,包括立场不明确的顾华阳。洛向非掏掏耳朵,昏昏欲睡,不感兴趣的人,还有没有融入感的生活,听起来很像催眠曲。好在段风寅回了京,也是闲散人员一个,对这种争名逐利的官场文章一没那心,二没那本事,也就只是几句带过。
时间转眼而逝。
正月半,皇暴毙,传位与三皇子玉王,庆王不服,京内谣言四起,终被新皇镇压至无力反抗之地。
二月初,新皇登基大典前夜,庆王于牢中自尽身亡,留下遗书一封,字字泣血,直指玉王弑父篡位逆行,引起百官争议。
二月中,民间谣言愈传愈盛,各式指证层出不穷,新皇大怒,暴政施压,一时人心惶惶。
三月底,朝中老臣几被诛杀殆尽,民怨四起,五皇子青王被众人推举,逼至无奈,率大军直入皇城,宣新皇包括弑父谋位,诛杀忠臣,暴虐成性等十大罪状,力斩于人前。
三月中,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圣隆。顾华阳为得力第一人,封镇国将军。
第 44 章
三月底,洛向非被接回府,真正的将军府。
马车吱吱呀呀的从王府后门扭出,洛向非看到站在街角等待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掀开帘,探出身去。
"段风寅,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马车晃晃悠悠的从街上走过,景象如昔,该吃的吃,该说的说,该热闹的依旧热闹,只是在这浮华背后,又有了多少的世事变迁。
叫住马夫。洛向非跳下车。
这么好的太阳,这么自在的空气,如果只能躲在樊笼里望天,该是多大的浪费。
马车慢慢腾腾的拉进府内后院,晚了近四个月才得见其真颜,让人不胜唏嘘。
紧闭房门,洛向非安卧高榻,养精蓄锐,无论输赢,漂亮的姿态是一定要摆出来的。
不知不觉间睡去,被身边悉嗦的声响惊动,睁开眼,天色已暗,几案上灯影摇晃,映着男人严肃而认真的侧脸,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些边疆的夜晚,他每每研读兵书战策,而自己趴在一旁,认字画符,间或几句轻碎的细语,便可消磨掉一个宁静的夜晚。
开始怀旧了,自己果然已经老了。
洛向非自嘲着起身,明亮而不迷惑的眼神清楚的提示男人,他们可以开始谈话了。
只是,谈什么呢?顾华阳仔细想了一想,事情完全按照之前预想的施行了,即便是被隐瞒了事情真相的清茗如今也已安然回来,并没有什么损失。
"嗯,你就先住在这间房吧,有什么不合适的,告诉下人们去做便好。"
"是,谢谢将军。"洛向非乖巧做答,不动声色地躲开男人想要抚上面孔的手掌。
顾华阳皱眉,有些生疏呢,难道是许久未见的缘故?
雨已经细细密密的下了三个日夜,门前的小径平整湿润却没有半个脚印。
顾华阳,已经几天没有出现了,连带着仆众们的尽职尽责。
洛向非戳戳面前冰冷的饭菜,复习"人情冷暖"四个字的写法:不得主人青睐的男宠,自然被众人层层的轻视过去,
生气,却不想埋怨,戏外的观众没有义务去配合演员们的喜怒哀乐,看着,就这样看着,很好,一直,到曲终落幕。
反正也没人来管,索性在后院乱转,看着顺眼的地方,丢下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垃圾",然后,悄悄离开。偶尔,会碰到郁随风或是他那个得宠的弟弟,安心的收下对方凶狠的瞪眼,然后,还一个更加凶狠的回去。
房屋一共有四十八间。
厨房打水的姑娘是春秀。
修剪枝叶的园丁叫瑞奇。
院门口那一排花架共有竹竿一百零七根
春天很快就要过去,转眼,便是夏天。
送走顾华阳,洛向非半天没有转身,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个身影变小到消失,直到夕阳拖长了脚步,才垂下眼帘,遮盖住几乎泛滥的情绪。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四周暗了下来,小院内一片黑暗。
今天,是齐国的夏节,宫内宴百臣,民间也是要团聚庆祝的,所以,大家基本都围在前庭,等待放赏。
正主外出,自然是另一个默认的主子坐堂,也因此,自然没有洛向非的余地。
正好方便。
走了一圈,检查过没有滞留下的闲人,洛向非悠闲的点燃了十几个火把。
自从搬到这里,段风寅很是跑了几次,明里暗里运了不少的"好料"过来,也幸好顾华阳耽搁在这里的时间不多,那几乎可以堆出半个屋子的东西才没有被发现。
也幸好没有被发现,自己也可以有一个华丽丽的告别呢。
噙着笑,洛向非将手中的火把向小屋抛了出去,这里的建筑多为木制,过不多久,就可以燃至屋内吧。
多走了几处,回头看去,已是花开遍地。m
墙角,书架,都曾留下纪念,量虽不大,却已足够锦上添花。
打开后门,洛向非牵出事先物色好的良马,迅速的荣辱一片夜色。
刚跑出一条街的距离,便听见身后传来轰天巨响,疾驰中回头,半天都已被火光燎亮。
是对段风寅说过,让他拿来营中最好的炸药,没想到啊,他这么实诚。
没有任何的犹豫,洛向非催鞭,扬起一路烟尘,天色不早,必须要赶在城门关前,离开这里。
沉重的大门在快马疾驰过后徐徐关上,缓慢而坚定的切断了一段往事。
这时
将军府的代主人刚刚被人从震掉的瓦片下挖出来,抖落满身灰尘。
报信的人正穿过街道,目标,不远处的皇宫。
奢华的宫殿内,新皇正念完一段冗长的贺词,顾华阳与身旁的人敬酒为祝,段风寅躲在安静的角落里发呆。
洛向非夹紧马腹,面前,是通向未来的平坦大路。
第 45 章
临行前,已经刮走了所有能拿得银两珠宝,所以,食宿根本不成问题。
只是,洛向非漫无目的的走了三天,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前后左右,东南西北,没有可以牵挂的人,没有值得回去的地方,原来如此寂寞,曾经那么多的人,自己却没有办法留下一个。
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回了从前的营地,那么熟悉的地方,只是失却了过往的喧闹。
绕过营地,走上最近的山坡,一个孤零零的土堆便出现在眼前。
坐在简陋的墓碑旁,洛向非的手指滑过木牌上快要消失的名字。
莫雁,莫雁,你还好吗?我又一个人回到了这个地方。
夕阳殷红的颜色在洛向非布满汗珠的额头跳跃,顺着他的目光,滑过脚边的另一座新坟。
"清茗之墓"
过去的牵绊都已了结,从现在开始,该是新的人生了吧。
同莫雁一样,把昨天留进这空空的坟冢,如果你可以,那么我,也会有继续寻找的勇气。
拔去坟头上疯长的野草,翻开的泥土,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洛向非疑惑的扒了出来,竟然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发黄的纸页上,是莫雁熟悉的字体。
"榆州城双屿镇,清茗,我们,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