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赏闻玗恨得在身旁的树上打了一掌,一颗脸盆那么粗的柏树便应声而断,倒下的树干砸到了泥泞的土地上,溅起了很多的淤泥,然后那些弹跳起来的淤泥又落回到了路面上,树枝上以及附近站立者的鞋袜上。
可就在伯赏闻玗指挥大家救火之际,从远处掠过来一个急速飞奔的人影。伯赏闻玗举目一看,竟然是此刻应该身在"畅轩阁"的连庭秋。
等到连庭秋跑近了些,伯赏闻玗才看清,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他平时惯用的药箱。连庭秋见到站在火场外的伯赏闻玗,先是一愣,然后问了一个很出人意料的问题:"闻玗,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我看你好像毫发无损的样子!"
"受伤?谁说我受伤了?"不光是伯赏闻玗觉得奇怪,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几个人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有人甚至还往伯赏闻玗的身上打量了好几番。
连庭秋走到伯赏闻玗近前,看了他几眼后道:"刚才有个下人来报,说是你为了寻找隽遥冲进了火海,被一根梁木砸伤了,当场昏迷不醒,急需我的医治。所以我就带着药箱立刻赶了过来。难道......"
伯赏闻玗听连庭秋说完,就知道他被人骗了。只是,庄里怎会有如此刁蛮的下人,竟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戏耍起主人来了。
"庭秋,你还记不记得那人的长相?"
"不记得了。"连庭秋摇摇头,"那人回话时低着头,一副非常恭谦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这人好像是故意不将其面容呈现人前。可是,他把我诓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
伯赏闻玗和连庭秋同时垂眸深思。如果说那人是想要在半途偷袭身单影孤的连庭秋,那也早该下手了;若只是开玩笑,除非那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拿自己脖子上的家伙耍着玩。再有就是,那人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得连庭秋离开"畅轩阁"。
电光火石之间,伯赏闻玗和连庭秋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突然异口同声大叫道:"不好!"话语未散,两人展开了身形,向"畅轩阁"掠走而去。
半路上,伯赏闻玗回头看了看差了自己半个肩头的连庭秋,急急问道:"你出来时,院子里有人守着吗?"
"只有两个巡庄的弟子守在大门口,其他的就只有五、六个不会武功的下人了。"
伯赏闻玗听到连庭秋的话,奔走地更是快速。将到畅轩阁大门的时候,伯赏闻玗在夜色中看见门口的两名弟子正尽忠职守地站在那里。虽然守卫安然无恙,让他们把心稍稍放下了一寸。不过若没有亲眼确定燕惜羽的平安,伯赏闻玗和连庭秋是不会彻底松口气的。所以他们也顾不得别人对他们行礼,直奔燕惜羽的房间。
等他们踏入了连庭秋离开不过一盏茶功夫的房间后,顿时僵立如柱,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张细牙大床。因为原本在上面躺了四天,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竟然不翼而飞了。
伯赏闻玗不敢置信地呆立了几息后,慢慢地走到了床边伸手一摸。被褥中尚有余温,但是人的确是不见了。不过这些迹象表明,燕惜羽应该刚失踪不久。
下一刻,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回荡在"风衍山庄"的上空。这是山庄出现紧急事态时发出的信号。山庄内所有弟子,不管当时身处庄内何地,哪怕就是已经睡下了,也要爬起来,分别到各自所属的楼里报道集合,而五位楼主也要去"太乙楼"听从伯赏闻玗的调遣。
一柱香之后,"风衍山庄"庄门大开。三队弟子鱼贯而出,骑马向着正副三座城门赶了过去。其他的人分成十二队,在山庄各地搜索,寻找一个双手和额头带伤的青年男子。一旦发现目标后,立刻回报,同时将那名男子保护起来。由于担心燕惜羽的安危,伯赏闻玗和连庭秋亲自带了两队人加入了搜庄的行列。
等赶到城门口的小队回报,说是城门所有吊桥自酉时一刻收起后,就没有放下过,伯赏闻玗就知道,掳走燕惜羽的人绝对不可能通过那里出了城。那么也就是说,人极有可能还在庄里。但是当大家几乎把整个"风衍山庄"的地皮都翻过来检查,每间屋子,每个角落彻底搜寻之后,却仍还是没有燕惜羽的影子。于是乎,伯赏闻玗不得不下令,让弟子去城里挨家挨户地找寻。
等到鸡啼东方时分,城内大小四百八十七户人家都被找了个底儿朝天,别说是燕惜羽,就连他的半片衣角、一根青丝也没有发现。
伯赏闻玗站在窗前,看着业已发白的天际,苦苦思索着可能掳走燕惜羽的人以及他们的去向。一个大活人竟然像是朝阳下的夜露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毫无痕迹,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难道是他们遗漏了什么地方没找吗?究竟是谁,能有着这样上天入地的本领,进退于悄然之间?
"你看,会不会贺无行派人干的?"连庭秋很不想说出这个提议,因为如果真是让他说中的话,那么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回到"辞镜楼"后一定会生不如死。
"应该不是。贺无行不会费那么大的气力潜进山庄,单单带走惜羽就作罢了。以他的性子,怎么都会再窥探一下你我的项上头颅。"伯赏闻玗心中暗自祷告,重伤的燕惜羽千万莫要落在贺无行的手里,否则自己肯定是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惜羽无故失踪,有件事就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连庭秋慢慢踱到了伯赏闻玗的身后,同他一起眺望向了"畅轩阁"的方向。
"不错,我一定要把那个内奸找出来,不惜任何代价!"伯赏闻玗充血的眸子里闪过一片狠厉,瞬间恢复成了那个令江湖上大多数人畏而生敬的伯赏庄主。
惜羽,不管是谁带走了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会尽快赶到你身边,把你救回来。
与此同时,在离山庄十里之外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毫不起眼,但里面却柔软舒适的马车正向着南方飞奔而去。虽然马车的速度较快,不过坐在车厢内的人很少感到颠簸,可见这辆车是出自了能工巧匠之手。
车内金丝绣枕,绸面锦被,绢纱床褥一应俱全。一个如美过天底下大多数女人的绝色男子,将一个模样清秀的病人半搂在自己的怀里,嘴角露出了一抹能让春回大地的笑容,然后在那两片没有血色,又因长期高烧而干裂的唇上落下清浅一吻--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阿羽!
马车行了整整一天,午饭也是在行进间解决的。直到日薄西山之后,车夫才勒住了缰绳,让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门口。车夫打开了车门后,伸出手想要接过那位病人。只是那双布满粗茧的手掌只伸出了一半,就顿在了半空中。因为此刻从车厢里射出了两道冰冷的目光,并且飘出了一句孕满寒意的话语:"不要碰他,你不配。"
车夫讪讪地收回手臂,连忙进客栈定下了一间上房和一间普通客房。车上那名男子带上了悬挂面纱的斗笠,遮挡住了他的绝世容颜,然后抱着那个病人下了车。等到他们到达房间之后,男子将病人轻柔地放置到了床上,犹如对待价值连城的薄玉一般小心翼翼。然后他吩咐店小二送来些热水,便又回到床边从怀里取出一瓶膏药,替那个病人换药。
打开层层叠绕的绵布,病人双腕上狰狞的伤口逐渐呈现在了男子的眼底。他看着那深及臂骨的裂痕,禁不住愁眉紧锁,无声叹息。等到将双腕和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完毕,男子轻轻低下身子,在皮肉外翻处万分怜惜地吻了下去。从手腕的内侧到外侧,一丝一毫,没有疏漏。吻到最后一处时,随着微凉双唇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阿羽,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一直以为在山庄内,没人敢挑战伯赏闻玗和连庭秋的权势,所以便单纯地设想,只要你身在‘风衍山庄',就没有人敢动你分毫。我甚至想过,只要你在那里过得快乐,那么即便上天注定我们不能相守,我也会毫无怨言。因为从他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这世上爱你深入心扉之人,不止是我一个。可我却不曾料想,你的身份竟是如此复杂。也不曾料到,他们会这般冤枉于你。"
"原谅我,阿羽!我从没有想过你竟会受伤,而且伤得还是如此之重。如果可以预知所有的变故,我一定不会那样优柔寡断,应该早些答应长老们的请求,早些服食丹药恢复武功,早些带你离开那个是非之地。阿羽,如果你不介意,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如果这辈子不够的话,那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所有。"
深情的呢喃,低声的哀求,如同一柄犀利的青锋,划开了燕惜羽眼前的重重浓雾。原本在雾里,燕惜羽看见了一地的碎肢残骸,满目的鲜血猩红。无助的他只能奋力奔跑,没有方向,毫无目标。而从两边突然袭到的不知是谁的手,每一个都握着尖锐的匕首,不断向他的身上刺来。
每中一刀,燕惜羽都是落得血珠四溅,皮开肉绽。那真实的触感使得他忍不住呼痛呻吟。但是令燕惜羽感到恐惧的是,他所有的呼喊求援都被噎在了嗓子眼里,除了继续逃命以外,燕惜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摆脱这一困境。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阵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同时一个柔暖的东西进入了他的唇齿间,在自己的口腔中徘徊了一阵后,又缓缓退了出去。不需要自己的吞咽,一颗圆珠便慢慢滑入了他的食道,然后到达了一直隐隐作痛的肠胃中。过了一会儿,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从身体深处发散而出,直达四肢百骸,驱走了原先折磨他已久的不适。同时也让燕惜羽看见了散去的浓雾下笼罩着的晴天碧草,轻风花语......
男子看见在疗伤丹药的作用下眉宇逐渐舒展开来的燕惜羽,不由唇边擒笑,心中化出温情无限。伸手白皙纤长的手指,男子轻抚着燕惜羽的鬓角,低吟保证道:"安心睡吧,阿羽!你不用担心会再次受到伤害,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为你挡风遮雨,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而你,只需要放心得躺在我的身边,躺在我为你撑起的那片天空下,就够了。我隽遥指天明誓,哪怕我只剩一口气,也会用它来温暖你的心。倘若失言,那就让我生生世世都要承受被爱人抛弃之苦。"
35 去别他乡影相随
第二天清晨,隽遥又给燕惜羽喂食了一颗丹药,并输送内力替他将丹药的药性催化出来。然后抱着燕惜羽上了马车。
一路急行,日当中午时,燕惜羽在恍惚间苏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惊奇地发现,原本应该魂归故里的隽遥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是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出乎了燕惜羽期料。所以即便是两人离得极近,隽遥呼出的温润气息就这么直接抚上了自己的脸庞,燕惜羽仍然觉得,此时此刻他们两人应该是在地府再度相遇。
"怎么了?你看得连眼珠也不转一下,是不是觉得自己见到的都很不可思议?"隽遥探出手来,替燕惜羽捋了捋因睡觉而散乱的青丝,轻轻问道。
"公子,真的是你?"直到隽遥软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脸上的肌肤,燕惜羽这才敢肯定,隽遥是真的活生生得坐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自己与他在梦中或是在黄泉路上邂逅。
隽遥不觉好笑地"嗯"了一声,然后顺手又探了探燕惜羽的额头,发现燕惜羽虽然退了烧,但却还是满头冷汗,不由将他更是搂紧了些:"是不是有哪里疼痛难忍或是觉得身寒,要不要给你再添件衣服?"
经由这一提醒,燕惜羽从隽遥死而复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顿时,牢房冰冷凄凉的孤寂,鈡泗残忍狠绝的笑容,匕首清冽霜白的银光,手腕切肤断肌的痛楚以及在"风衍山庄"内的种种境遇又重现于他的眼前。
"我昏迷了多久?我的手呢?我的手有没有事?公子,你快告诉我!"燕惜羽惊恐得瞪大了眼睛,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疲软,一边急急询问,一边挣扎着想将自己的手掌抬举到自己的眼前看个仔细。
隽遥见他如此慌张,生怕他又扯到了伤口,连忙按住燕惜羽不安分的身子,并迭声宽慰道:"没事,没事,阿羽,你的手没事。我帮你查看过了,割断的经脉已经续接上,只要等到伤口完全长好之后,你的手自当痊愈。"
"真的?"燕惜羽睁大双眼,直愣愣地凝视着隽遥脸上的表情,想探究出此言有多少的可信度,"公子,你千万不要骗我!"
隽遥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阿羽,你说,我可有诓骗过你的时候?"
正说着,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燕惜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隽遥身处车厢内。隽遥皱了皱眉,冲着门外沉声问了一声:"什么事?"
紧接着就听门外的车夫答道:"公子,有山贼打劫。"
打劫?燕惜羽听到这个词,立刻回想到当初他们在去"风衍山庄"的半路上被黑衣人偷袭的事。就算是过了四、五个月,那些人恐怖的死状仍是历历在目。于是燕惜羽不由自主地打了小哆嗦。这一细微的变化自是逃不过隽遥的眼睛,他发现了之后马上安慰道:"别害怕,只是几个小毛贼而已,老钱会打发走的。"
好像是为了验证隽遥的话,车厢外隐约传来一阵金戈撞击声和人的呼喝嘶叫声。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隽遥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吩咐了一声:"出发!"
等到车轮又重新开始滚动后,隽遥低下头来,放柔了眉眼嘴角,轻声道:"阿羽,你累不累?若是撑得住的话,那就听我说个故事好吗?等我说完,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起死回生,而你为什么身在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