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等你再长大些,我们就离开这里,一起到我的家乡去,我们一起回家。
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自己的家。
我会保护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是一个人,不会再感到孤独感到害怕,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为你偷最鲜美的食物,为你偷你最喜欢的糖葫芦,为你准备最好最华丽的房子,为你创造出最完美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这是十三岁时的我最大最迫切的希望。
安生,我喜欢你,最喜欢,只喜欢你一个人……
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会离开你……
十三岁时的我一直那样相信,坚信不一。直到那天事发,安生失踪。我疯狂的寻至那片废弃的工厂,我找到了被一群人围击殴打的安生,我冲了过去,红了双眼。
我以为一切肮脏龌鹾只存在于利益冲突之中的勾心斗角,却不曾想,利益驱使之下,一切都会如暴风骤雨中的残荷秧苗。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望着哭到泪流满面的安生连抬手为他擦眼角的力气也没有。
他喊我的名字,我却无法回答。
我最后对他说:等我,我们会在一起……下辈子找你……
不想死,不想死,不能抛下他,不想离开他,不要丢下他一个人……我在心里声嘶力竭的呐喊。
残存的意识模糊摇曳,隐约有声音对我说:我可以转世到一个地方,在那里,安生会出现。如果你能找到他你们会永远幸福,如果你找不到他,他将会万劫不复,而你也会永无重生之日,遭受万劫之苦。你要去吗?
我毫不迟疑的答应。
我要找到他,我会找到他,我必须找到他。
我问如何才能识别安生,那声音说,找到赤莲大典就可以找到安生。
转世的我身处古代,是纵横武林的魔教教主,长发修身,面目清朗俊美,再不是曾经模样。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当今皇帝与他密谋联手,为寻找赤莲大典我甘愿受他驱使。
我告诉身边每一个人,我的名字,从此是九歌。
我改名叫做九歌。
我知道,要想保护一个人,仅靠一双手一颗心根本不足够。
我要得到更多更多更高的无与伦比的权势财力,为此,我不择手段不惜所有。为了与安生见面的那一天,我一直一直在等待……
八年后
我奉命潜伏在京城不起眼的连香班,扮成一名戏子。为了找到一个叫做辰铭的人,而那人知道赤莲大典的下落。
我认识了戏班子里的每一个人,跟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叫做小宝的安静到有些迟钝的男孩。
有一天他昏睡倒下,三天后醒来竟一脸懵懂。
窗外的阳光细碎的钻石一样铺散在他的脸上,如同透明。黑曜石般的双眼,秀气挺翘的鼻子,樱花样艳丽的双唇。
他望着我,目光竟流露出不曾出现过的狡黠。他突然突兀的问:帅哥,这是哪儿?你,是谁?
我说,这是戏班子后院,我叫九歌。
他笑,半晌说道:九歌?好名字……我喜欢……
樱花破碎,坠入窗棱,旋起的风扬起了长发,迷了双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样都好,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找到赤莲大典,找到安生。
找到,我的安生就好。
我要告诉他我一直以来想对他说的话。我想牵他的手,再也不松开,一辈子。
不再让他哭,不再让他伤心,不再让他觉得孤独,双手相握,从此,只有幸福。
已过了八年,他是怎样生活的呢?过的好吗?还记得我吗?
他真的已转世来到这个世界了吗?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会偶尔想起我吗?他还熟悉“九哥”这个名字吗?他真的会有一天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安生,我喜欢你,最喜欢……
我依然记得,在破碎的细雨中,我领着八岁时的安生,伸手搭上花园的墙头,攀起身体探头张望,葱茏的樱花树下是狭小逼仄的青石板小道,寂静无人,月色清淡,只有一地被风吹落的粉白花瓣,兀自在风中细碎打转,溜溜的飘远。
小小的安生扭头望着我,湿漉漉愈显黑亮的头发贴在额头,细白的皮肤散发出小兽般的气息,清香而温热。
他对我说:九哥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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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铜镜里的人面白似雪,高挑的双眼绽开细碎的桃花,双唇艳比红樱,嫣红的滴血。
五彩绚丽的彩墨浓妆。
顶戴花瓴,耀眼夺目,两条长长的翎子微微颤着,在半空中划出轻飘飘的弧线。
一身烟雾笼纱一尘不染,灼白胜雪的宽大戏服。
腰间一条长长的猩红绸带,婉约的缚住,拖曳在地上,好长两道触目红溪。
风姿秀丽,骨格清奇。艳如秋水湛芙蓉,丽若海棠笼晓日。
绝代风华,转身投足的薄忧清雅,卷的四周空气都乱了。脑袋乱了。乱成一团。
这人,眼前这人,是谁?
我朝铜镜伸出一只手去,纤细的手腕串串银铃琅琅作响。
一只大手抓住我的手腕,眼前赫然放大一张冷俊的脸,正是当今皇帝朱愠。他冲我挑唇微笑:“辰铭,连自己的模样都记不得了吗?”语气温和似水,捏了我下巴的手指冰冷彻骨。
铜镜中人,是我?
我怔怔侧目,又被他捏紧下颌板过脸来动弹不得。
彼此对望,呼吸可闻,我看的见他墨绿色眼底深深的狠意,波光凛冽,撒了破碎的星子,笼了寒气迫人的烟,看不懂其中摇曳的涟漪。
这身穿黄袍华丽高贵的人似乎不满我茫然懵懂的模样,手指一用力,把我丢开,朗声说:“既说自己是戏子,那就让朕见识一下。”
他用力过猛,我从石凳上摔下来,撞在地上的后背伤口裂开般火辣辣的刺痛。
我皱皱眉头,从地上爬起来,戏服长到匪夷所思,我一下一下把老长的袖子叠撸到胳膊上,小臂上交错着几道触目的伤痕,我用水袖遮掩住。站的秀挺,望着偌大空间对面坐着的皇帝,和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九歌。
阴冷的地面,潮湿的墙壁,泛着金属光泽毫无生气的锁链刑具,烘烘燃烧的火把和墙角木桌上一盏摇曳的烛火,这里是位于地底插翅难逃的刑部牢狱。
我是被皇帝布告天下明日午时处斩的死囚。
刚才一顿鞭子打的过瘾,我以为再不可能睁开眼睛,结果一桶盐水让我醒个彻底,本想乘机好好睡个饱觉的可能胎死腹中。
真是劳累那些手持沾水皮鞭的衙役了,他们对我从头到尾的不吭气似乎很是不满,唧唧歪歪又好一顿臭骂下手更是不留情面。遍体鳞伤的我其实已经说了实话:那什么赤莲大典,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放在哪里……
他们死都不相信,我也就没有任何办法。
一遍一遍的重复,最后我都懒的解释了,双臂高挂在墙上,两腿酸软的厉害,低下头去,我决定闭目养神。
魁梧高大的衙役咆哮,如果我再不说实话就用烙铁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
戳就戳吧,我是再没一点儿力气了。
正在这时,皇帝突然驾临,一众的宫女太监,戏服脂粉,簪钗银饰。竟是突发奇来听我唱戏的。
好一番折腾,我痛醒过来,张开眼睛瞥到皇帝身后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清醒。
象是在很久时候的某天,我生病卧床,躺了不知几日,浑身疼痛难忍,冷汗淋漓,难受的厉害,几乎要昏死过去,然后就隐约看到那人坐在床前,温文儒雅,淡若春风。他对我说,小宝,醒过来就好……
那似乎,只是梦境,还是说,现在才是一出幻境?我站在冷风萧瑟的中央石地板上,面对不远处两个唯一观众,好一阵错乱。
那张熟悉的脸果真已经陌生,陌生到心底某地片片碎裂,发出灰色的玻璃断开时细微的响。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燕莺呵!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
我转身挥袖,锁骨观音变现身,反腰贴地莲花吐。我望着他,唱这段他教我的曲子。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莲花婀娜不禁风,一觥珠倾婉转中。他不看我,深邃的双眼透射过去,笔直的散落在遥远的别处。他的眼里没有我。
雪白的戏服飞扬起来,卷了破碎的花,春花乱舞,满头满身的环佩叮当作响,我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翻卷的红色绸带象条妖娆的蛇,扭曲着,缓慢坠落下来,铺散在额上,滑过眼角,挂在肩头,逶迤在地上,蔓延到那两人脚边。眼前红光氤氲,我看到皇帝明亮的双眼。他又是透过我看到了谁?
赤裸的脚踝缠满了细小的金铃,歌毕舞罢尚在清脆低吟。
我就会唱这两出戏文,九歌教我的。
“继续。”皇帝开口。
我不动。他蹙眉。
眼前突然闪现过风谷的脸,酒楼高唱燕国曲子乞丐的脸,班主马连香的脸,一张张满是不甘满是希望满是疯狂满是灼热鲜血的脸……
熟悉的脸……
陌生的脸……
狂热的脸……
悲绝的脸……
让人心悸无法忽视的脸……
我笑,一把把袖子撸高露出双臂,高声唱道:
“谗臣当道谋汉朝,
楚汉相争动枪刀……”
这是我曾经常听爷爷哼唱过的,京剧的传统剧目《击鼓骂曹》,又称《打鼓骂曹》或《群臣宴》。
是根据罗贯中所著《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祢正平裸衣骂贼,吉太医下毒遭刑”的部分内容改编:
曹操欲使人下书劝说刘表归顺,孔融推荐处士祢衡前往。曹操召见之,不加礼,祢反唇相讥,又将其门下人才一一批斥。曹操恼羞成怒,命充当鼓吏以辱之。祢衡于宴上裸衣击鼓,尽情泄愤,当众痛骂曹操。曹操不愿负杀戮贤士之名,遂谴之。祢衡在众人的劝说下无奈奔赴荆州。
我无视皇帝已显铁青的脸,眼飘别处,碎花乱舞,满室生香,继续朗声乱唱:
“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
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
我有心替主爷把贼讨,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主席坐定奸曹操,上坐文武众群僚。
元旦节与贼个不祥兆,假装疯魔骂奸曹。
我把蓝衫来脱掉,破衣槛衫摆摆摇。
怒气不息登甬道,帐下的儿郎闹吵吵。
你二人不必呵呵笑,有辈古人听根苗。
昔日太公曾垂钓,张良置履在圯桥。
为人受得苦中苦,脱去褴衫换紫袍。
你二人把话讲差了,休把虎子当狸猫。
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
休道我白日梦颠倒,霎时就要上青霄。
身上破衣也脱掉,赤身露体逞英豪。
耀武扬威往上跑,你远相降罪我承招。
将身来在东廊道,看奸贼把我怎开销!”
一躬鞠下去,必恭必敬。有人几步冲过来,下一刻,我被拎着领子撞在了墙上。
面前是张铁青狰狞扭曲的脸:“你胆敢辱骂朕!”
“我没有辱骂皇帝你”我说:“我在骂曹操。”
“你自比祢衡吗?辰铭!”z
“你既然不是曹操,我当然就不是祢衡。更不是辰铭,我叫小宝。”
“你不是辰铭?”皇帝眯起了眼睛:“那朕就让你记起来你是不是辰铭!”他生硬的说着,突然拉扯上我的衣服,哧啦一声粗暴的撕开了我胸前的衣服:“即使你忘记了,你这身子也会刻骨铭心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