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彻底打倒了这个少年,令他连眼神都在瞬间变得疲惫不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见他眼露不信,我继续解释道:"你自称是逆云堡少堡主时,我就知道你来历不明。"
"为什么?是我装得不够像个少堡主?还是你见过......"他突然停下,露出恍然之色,"你之所以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因为你才是逆云堡的少堡主!"
我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所以你一直不喜欢我,不信我。原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在假冒你的身份。"
"是的,后来发生的事一步步告诉了我,你的身份。随影的死,淳于西若被‘无叶'追杀,柯墨在少林寺遇陷阱......只有你知道随影在杭州,只有你才有机会模仿秦鸣的笔迹引出淳于西若,只有你才有机会了解龙潭的暗桩是哪些人,只有你知道秦鸣是白庄庄主并且打算去少林寺。"
"因为这些,你确定我是叶影使?"
"不够吗?何况,你已不想反驳我。"我懒得多说。
低头,再抬头,庞彬摘下面具,少年稚嫩已不复存在。此刻面对面的两个人虽同是十六岁,可心理年龄三十六也不止。
"你该不是专门为救一恒秃驴而来的,有什么话快说吧。"
"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
"随影,是你害死的?是你让叶阳使把他的尸首丢回平家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点头。"在杭州,我本只想追上柯墨。却碰上花随影与你们在一起。我知他偷了平家的藏宝图,想抓住他,找到东西。可没想到会让我见到花随影的真面目。"
"见到?"我有些不解。z
"嘿,花随影不但轻功了得,易容术也非常高明,鲜少让人见到他的真面目,想来也是与不想让人联想到平家的关系。那次我见过他立刻想起平亦雷的女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有听说过平家长子早年行为不检被逐出家门,所以我猜是他。于是我命人取来平老爷子的笔迹,模仿给花随影一封家书,成功地把他引入我让叶阳使布置好的陷阱中。没想到却怎么也找不到类似藏宝图的东西。我便让叶阳使把尸首丢回平家,看看能不能从平家的反应中查出东西所在。"
原来,"无叶"并不知道头巾就是藏宝图,难怪那次叶阴使只是想杀柯墨,并没有搜查头巾。
"你很想知道藏宝图在哪儿?我知道。"
"你知道?"他怀疑而吃惊地看着我。
"我知道,因为早在与随影第一次碰面,他就把它送给我了。"
"送给你!"叶影使庞彬的眼珠都快突出来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会有用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当作见面礼的人。
"是的,那是一条头巾,至于里面的秘密,我从没费心去想过。"我好心地告诉他。
"头巾呢?"多么贪婪的声音。
"烧了。"y
"烧了?!"惊叫。
"烧了,在随影的灵堂上,当作殉葬品,被我烧成一堆灰。"我呼了口气,作了个消散的动作。"我知道你们杀随影就是为了它。所以,我要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你简直疯了!那是关系着倾国财富、至高武学、绝世神兵的至宝!你居然拿来当死人的殉葬品,还把它烧了?"他连连摇头,"不可能的饿,你是在骗我,不可能的!"
两手一摊,我恶魔地一笑:"烧了,没了,世间再也没人会找到这宝藏。这是报复,报复你们处心积虑为了宝藏杀了随影。"
"而且,我发过誓,血债血偿,让每个伤害了随影的人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样?"他戒备地持刀在胸。b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话峰一转,"可对秦鸣......"
听到这里,庞彬忍不住扑了过来,"你休想!"g
我一个轻点,优美地穿窗而出,很快将其甩了个没影儿。
庞彬啊庞彬,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假戏真作,喜欢上了秦鸣。你不满淳于西若看秦鸣的爱慕眼神,所以你亲自杀她。你不想真的伤到秦鸣,所以你只让叶阳使知道柯墨会去少林寺,还故意拖延时间让秦鸣迟到。你知道茨岫埋了火药,所以你想办法让所有人提早离开屋子。
你的一切行为都有意无意地偏袒秦鸣,我是傻子才会不明白你的弱点就是秦鸣。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我不忍,昔日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年,我不忍见他一身晦色的月影。
当日,我离开白庄,出汾阳城没几步就连连呕血。我暗骂自己没用,可仍气不过,为何柯墨变得如此快!莫非他以为我死了,就可以把自己对我说的话抛诸脑后了?
就算是再要,也得过了七七再说吧!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如果我真个儿死了,就干脆了!
这样想着,我耳目皆重鸣不已,心中郁气加重。既然早已于我无情,为何不直说,还不如秦鸣真实,至少他是清楚地告诉我了。
"小拟,你怎么样?"眼中耳中俱朦胧不清,但也意识到有个垫背了,我安心一倒。
事实证明,茨岫果然没有弃我于不顾,清醒后我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再不见他。至于这次来到凝清山,是为了向"无叶"报仇。明知我的想法,茨岫依然跟来了。他夹在我与父亲的夹缝中必不好受。他也算得是我的朋友,是真心为我着想。
但,我的所作所为必会沙了他。
可不这样做,我不能履行对随影的誓言。
当然,我不会承认这也是在保护柯墨。
"你打算怎么对付阿彬?"他悠悠地问,预期中尽是无可奈何,倘若他能劝得一方收手倒是好了,可惜两边都不可能。
我沉默,有些话说出来太伤人,我不忍。
但我也残忍,不说,却要做。
他的气息消失了,晚风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30
武林人士觉得日子好过了。一恒大师之后,再无人被叶影使偷袭,莫非那晚神秘人已杀了叶影使?
秦鸣却觉得自己的日子很不好过。他的小情人这几天好像有些神经质。一会儿抱着他,粘得跟块橡皮胶,想让他离开点儿,就眼泪汪汪像是要被遗弃似的小狗;一会儿又一脸冷漠地把他推开,半点也不让他碰,好像要跟他绝情绝义的模样。
被情人这样对待,秦鸣也吃不消,再加上柯墨同以前判若两人,个性阴沉不少不说,还好战得紧,一句不合就一鞭子抽过去,哪里还有半分风流潇洒的狂少形象。
于是,秦鸣也开始爆发。他的爆发比较奇特,不是找人大家出气,也不是和他人冷战,而是开始逮人说话。谁碰上他就能听到一肚子苦水,说到末了,他还拍桌子骂街,态度优雅,词汇狠辣,端的是言行不一。
就在这样阴阳怪气的一个午后,秦鸣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封信,或者该说是有人潜入他房内用他的纸写了一份留言给他。
说不惊讶也难以骗人。整个屋子周围或明或暗都有龙潭的人守着,简直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即使秦鸣也断不会让外人如此神鬼不察地进来,还动用了笔墨纸砚。
然而这么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却堂堂正正地发生了,一点儿也不容秦鸣否认。
拿着这张不知何方高人留下的字条,秦鸣又因为上面的内容而皱紧了眉头。
换作平时,庞彬一定会马上察觉到情人的不对劲。晚餐前连自己最喜欢的龙井也只品了一小口,任凭整壶茶冷却;晚餐时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碗菜,却没有给庞彬夹上一筷;晚餐后表情怪异地盯着庞彬看,几次欲言又止。但庞彬今日的心绪也不稳定,不仅没粘着秦鸣,连两人独处时不寻常的宁静也不曾注意。彼此之间好像一堵厚重又透明的墙塞着。
敲过二更,庞彬翻身下床,将一把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小石头从囊袋中取出放在秦鸣枕边。这小石头唤作"梦花砂",能发出淡香,清醒的人闻了,会昏昏欲睡;而本就睡着的人,则会沉沉熟睡,难以清醒,这种情形就似喝醉的人,故而又名"醉砂"。不过,闻香而睡的人,只要不闻就会醒来,宛如好梦刚醒,精力充沛,倒没有宿醉之忧。这也是庞彬一直以来离开秦鸣恢复叶影使身份办事的夜间方法。
放好"梦花砂",庞彬放心地换上夜行衣,轻巧地跳出窗外,奔入茫茫夜色。他一离开,从刚才就屏住呼吸的秦鸣睁开眼睛,也跟着跃出屋子,追踪而去。
夜间浓密的树叶遮住了月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时不时一条扰人的枝桠就横了出来,如果不小心,刮花面庞也不足为奇。
秦鸣追得十分辛苦,一方面不能跟丢人,另一方面也万不可碰上什么或踩上什么发出声响。如果不是在前头的庞彬也有心事,早被发现了。可越跟下去,秦鸣的心就沉得越低。不仅是因为庞彬走的路是向凝清山上进发,更是由于庞彬熟悉地、急速地在林中穿梭,没有跟树根绊倒,也没有被任何一根树枝阻碍,轻车熟路,显得这片树林是他家的小花园般轻松。
想起那封书信上说的话,秦鸣越跟越心惊。不知是何人竟知道向彬今晚会用"梦花砂"使自己沉睡,还说只要跟着去就能明白向彬为啥这阵子变得古怪。非是他不信向彬,只是......
约莫疾奔了一柱香时光,庞彬来到一片空旷地,没有树木的遮挡,月光把这儿照得柔华一片,与树丛相比,分外明亮。
这片旷地上已站了一个人,一个戴着腊面具的人。
见过这个人,庞彬吁了一口气,刚才疾奔而来的路上,他已戴上了皮面具,此刻,他是"无叶"的叶影使。
"叶阳使,怎么这阵子联络得这么少?对了,我前几天居然看见向拟了,他不是被父亲杀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他在破坏我的行动,以我一人之力无法杀他,请父亲赶快想个办法。他在威胁我,要在秦鸣面前揭穿我的身份!"
说了一通,见叶阳使注视着自己身后却没有反应,叶影使也转身向后,反射性地,他神使鬼差地轻唤了一声"秦大哥......"
月华下,秦鸣惨白的脸与月光相映,更显凄冷。
叶影使整个儿呆住了,连有人靠近并摘去自己的面具也不曾阻止。
一个心头无限苦楚,想怒,想恨,想气,偏偏什么都发作不得。
一个心头无比惊惶,想逃,想说,想躲,无奈样样均做不出来。
突然,秦鸣一掌击在身旁半人高的岩石上,石砾纷飞,硬碰硬的手掌上嵌满碎石沙粉,翻起的血肉惨不仁睹。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似的,依旧用这只手掌在一块块坚硬的花岗岩上硬碰硬,空气中已淡淡弥漫起血腥气。
从秦鸣击下第一掌起,庞彬就开始发抖,抖到后来不但牙齿咯咯作响,连肩膀也前后晃动,他说不出半个字音,只能用乞求的眼光注视着情人。
秦鸣把旷地上的石头都变成了小石砾,他的整个手掌都已森森白骨清晰可见。然而这个男人没有皱过一次眉,咬过一次牙,甚至没有眨过一次眼。那种寻常人早痛昏过去的伤势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儿影响。
"你是谁?"这句话不是对庞彬说的。
我揭下自己的面具。他的眼中没有一丝讶色,是不出所料的了然,是刻骨铭心的怨恨。这个男人,他不会恨自己爱的人,所以他只能怨恨揭开事实真相的人。也许到此为止,我真的报复他了,报复了这个一句"腻了"就丢了我的男人,以一种绝望的方式报复了他。但,我不开心,反而有一种窒息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心脏上,这份重量大概终我一生也无法摆脱吧。无所谓,我扯扯唇角,反正这个人生我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不会告诉柯墨的。"他离开了,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决绝。
当他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林子里后,庞彬转头看着我,他没有流泪,眼却是红肿的。"你报复得好快,好狠!"
"我说过,会让你为随影付出代价的。"我挺着脖子,努力不让他看出我心中的沉重。
他惨然一笑,"你这一刀砍得果然准,一刀下去,不见血就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这才好,以后动起手来更方便,省得父亲逼我时两难。"他又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凄艳地一笑,竟让我有些不敢正视。
"你已经把我解决了,也该回去柯墨那边了吧。"他开始说别的,偏找了我最不喜欢的话题。
我的心烦乱了,那双光裸的、沾满情欲痕迹的腿一下子跳到眼前,使我的话不自觉地带上恨意,"我与他,早没关系了!他已有新欢,又何必理我这个旧爱?"
我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自己心绪大乱,因而没注意到听我这么一说而显得惊诧的庞彬。待我回神,他已跃出十丈之外,留下一串充满快意的话"向拟,原来,你也是有眼无珠呢。"
是笑我识人不清,选择柯墨吗?
我心乱如麻,也顾不上去追他了。
31
秦鸣回去后就留书走了。只说自己糊涂,误将奸细带入龙潭,不配执掌龙潭潭主一位,将位子暂交柯墨代为管理,并授权于其,可择一人继承。秦鸣的失意,伴着向彬不知所踪,任谁都明白了奸细的意思。这件事闹得哗然,眼见剿灭"无叶"大功即成,秦鸣居然退位让贤,还如此不负责任地将潭主之位交给白庄庄主处理,这在不清楚两派渊源的外人看来根本是匪夷所思。
而秦鸣就在这一片置疑声中,不作任何解释地独自离开,不顾龙潭所有人的劝阻,不顾柯墨惊愕的质问,不顾天下人责难不解的目光。这一次,香茗公子把自己的名声糟蹋得一塌糊涂。只有韩泊以为其治疗手伤为由,固执得跟在了秦鸣的身后。
离开凝清山的时候,我站在高处,看着他依旧挺直着背脊,上面写满了执念。(至此为止,已有8万字了,偶好开心^_^)他曾经也是个倚马雕栏笑对众生的佳公子,然而我借庞彬的手毁了这一切。他再不可能作个出世之人,在我狠心地戳破这个爱情气球之后。
但即使我不动手,气球也早晚会被他人或者自己爆破的。毕竟,爱是神话,不是吗?
眼光略向下调,柯墨就站在那里,身边是他的七个师弟,离他最近的是屈映,然后是闵棠、蒙析、风家兄弟......他似乎清减了一些,两眼深陷下去,面孔也失去了光泽。屈映没有好好照顾他吗?
算了,这不关我的事,我也不能多看,否则就会想起发过的誓言"如果我把心给你,而你的没有,我会杀了你。"原来,不知何时,我的心已刻上了你的所有权签名。而你的呢?
不再看,别出现在我面前,别逼我履行自己的誓言!
决战的日子在双方心照不宣下越来越近,当某天清晨,众人拉开眼皮子,发现漫山遍野插满了海绿色的旗子时,终于点燃了信号灯,敲响了战鼓。
我一向不喜欢群架,总认为这样与一帮子野兽没两样,缺乏美感。可现下的一切却打破了我一贯的观念。我觉得我在观赏一场热血沸腾的战斗,一场真正的战役。
身为统帅的是柯墨,他穿了一身黑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品位成了黑色,他以前最喜欢紫色,明亮的、晦暗的、偏红的、偏紫的。但自从再见到他,就是一成不变的纯黑色,甚至没有一点花样。当然,他穿黑色也很有型,只是我觉得紫色更配他。然而此刻,黑色倒是很合适,暗色的血液不至于淹没他。他宛如一个调兵谴将的元帅,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不但镇静自若不慌不忙,而且一派胸有成竹未卜先知的模样。各门各派先是一片惶恐,而柯墨的挺身而出与沉静稳重的神态镇定了他们的心神。很快的,一盘散沙凝聚了起来,听从他的调派,从包围圈的薄弱环节下手,集中力量,来了个重锤出击。柯墨与七个师弟更是如同一股旋风,所到之处,黑衣人如纸片般倒下,不堪一击。不多久,包围网就被冲开了一个缺口。不仅如此,柯墨迅速调整作战策略,反过来包抄、蚕食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