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敌军攻势太猛,就快支持不住了,是否放箭?"
梁枫仪眉头微拧,深吸一口气,沉然道:"再等等。"
"是!"
眼看焱国士兵顶着木盾拥向云梯,抛下的大石砸死一个又一个,可攻上来的人数却更多。远处黑马之上,焰驰身批黑铠甲稳若泰山,墨黑的眼睛闪现一丝摄人光芒。梁枫仪心中一酸,不知该作何感想。
"王爷,敌军越太多,就快挡不住了......"
正在此时,远处深谷之中,突然燃起点点火光,梁枫仪心见状立刻大声道:"放火箭!"
数百支火箭齐齐射出,城下是早已聚满,前拥后挤的焱军,于是箭无虚发,而打在木盾之上的,随着箭身燃起,城下顿时火光连天,惨叫声不绝。
这头,弓箭手轮番而上,而焱军后方亦不平静。
梁枫仪站在城头,远远望相焰驰那边,只见一人骑马匆匆来报,浑身狼狈不堪,而焰驰闻言神色微变,但仅仅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他只吩咐了那人几句,那人点头,立刻策马奔离,而焰驰抬头,目光直直望向他来。
四周是撕杀声、惨叫、火光、鲜血,两人就这样遥遥像望,在一片凄然之中,沉默,沉默。
激战从午夜持续到黎明,两人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战斗,静静相望,一攻一守,各自死伤无数。凌晨,天上飘下了鹅毛大雪,久久不停。大雪浇灭了淼军火箭,焱军一度减弱的攻势,又变得猛烈,淼军只是依靠着弓箭与石块,死死招架着,等待着希望。梁枫仪不知道焰驰用了什么方法化解了后方的危机,总之,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焱军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梁枫仪明白,以焰驰的个性,月云关,定是要在一日内拿下的。而他,绝不能让他称心。
"王爷,石灰粉运到!"
"好!"当生石灰遇水时成为氢氧化钙是为强碱性,具腐蚀性,最重要的是,它会散发高温......这大雪之前帮的是焰驰大军,如今,却要帮助他了。
"快,将石灰粉撒下城去!"
"是!"
不久,传入他耳际的是攻城焱军丝心猎裂的惨叫与哀号......
梁枫仪合上眼,心中暗叹,好狠的心,真是好狠的心,他似乎可以想象焰驰的愕然、愤怒,那是他的兄弟,与他生死与共的人。可他身边这些呢?也是将自己性命交付在他手中的人哪......
然而,当他睁眼,对上焰驰目光,却见只看见无奈、痛心与愧疚,还有恨。
[这些都是我种的果,是我选的路,怎么怪得了别人?要恨,只能很自己。]
焰驰那眼神如是说。
梁枫仪心中一恻,一时有点禁不住这样的目光,转开头去。
终于,焱军面对收兵出乎意料的反攻手段,伤亡惨重的焱军似乎有些难以招架,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在"石灰战"持续了十分钟之后,果断地鸣金收兵,从长计议。
这时,月云关内每个人都清楚,这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个难得的机会。焱军长途跋涉而来,又经历一晚上的激战,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攻城的焱军先头部队伤亡惨重,这一夜三十万大军至少损失三万余人,军心受创。而淼军十万主力部队仍在城中待战,在城头阻挡焱军进攻,不过七千人左右,伤亡就总比例来说虽也不少,仅以七千人边就大败敌方数众,淼军此时信心十足。若此刻任由焱军撤离,反倒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王爷......"
梁枫仪慢慢走下城头,抬眸看着蔡齐,淡淡一笑,表情平静得甚至有些不自然。
"记住,大军一走,马上紧闭城门,无论如何,死守月云关。这是命令。"
"是!"蔡齐点头,沉而有力地应道,望着梁枫仪地目光之中又多了几分敬意。他明白,梁枫仪口中所谓死守,是在说,万一兵败,焱军追来,万不能打开城门,定要死守月云关。这么一来,很可能不只是焱军无法入城,连淼军也......
趁胜追击,这是条险计却不得不为之。因为目前淼国两处受敌,而焱军几乎已占领了整个森国,他们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本钱去打一场持久战。
"王爷,我会命弓箭手从城头放箭掩护......"
"恩,万事小心。保重!"
风萧萧,雪飘飘,梁枫仪决然跨上枣红的战马,宝剑出鞘,军士呐喊震天,城头战鼓如雷。沉重的城门缓缓放下,发出刺耳的响声,而那扇门的另一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随我来!"
扬鞭策马,飞弛而出,紧跟他身后是如同猛浪般席卷而来的十万猛士。
焱军见状,并未加速逃离,似乎一早便预料到淼军会冲杀而出反身围冲上来。两军拥撞,立刻撕杀成一片。
城头上,利箭如雨点般飞落,而淼军后方,亦是箭雨飞射而来,此起彼伏,整个战场,似乎正奏着一支疯狂的交响曲。
挥剑飞刺,杀人如麻,此时梁枫仪竟有些茫然,满手、满身的鲜血,仿佛并不真实,他只是很投入地再玩一局真人CS。
他大口的喘着气,被汗水与血水浸湿的里衫粘贴在身上,耳边似乎是喧嚣也似乎是沉静。
猛地一抬眸,对上焰驰深黑如墨的眸子,闪耀寒芒的剑锋就在眼前,血洗的盔甲在阳光显得阴森可怖。
随着人潮涌动,他们愈靠愈近,几乎伸手可触。
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边的士兵一边相互撕杀,一边也很自然地让出空位来,主将之战,终究避无可避,而狭路相逢,勇者胜。
梁枫仪紧紧握着剑柄,那力道几乎要将它生生捏碎。战马打着转,似乎在为下一刻的搏杀找一个最有利的位置,战马上的两人彼此注视着对方,脸上都没有表情。
在别人看来,他们正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或正在寻找对方身上的破绽,可却不只道,所谓破绽,尽在两人心中......他们都希望,时间,就此打住。
"那日在江边,你不是想告诉我,你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么?"焰驰望着他沉然开口,脸上仍没有半点表情,深黑的眸中此时是一片沉静,有如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而他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五味掺杂。
"那么......来吧。"直视你的选择。
来?他叫他去杀他?焰驰这么说,是否意味着他可以对他下手?梁枫仪望着焰驰,放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破碎消散。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突然消逝,心中不痛,只是被抽了个空。
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是在为自己而战?如果当真可以选择,那么哪会有无奈?
他只是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他只是想忠于自己的心。然而,却不得。
他不想有人丧命,他只希望自己珍惜的人都能好好的活者......
[劝你趁早抛弃这样的想法,否则,或许会死得很难看......]
原来如此,焰驰一早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么?
唇角微扬,凄然一笑,淡淡点头。猛地夹马,举剑刺去。
焰驰拍马迎上,一剑挡开。
每一招出手,心头都是一紧,每化解一式,都如同一种煎熬。人虽有心,但刀剑无眼。谁伤谁死,终归是要化作心痛的。
梁枫仪的一身武功,他能使出的却不到五成,能与焰驰对阵几个来合,分明是他手下留情。而这样的留情对于此时的梁枫仪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煎熬。
双方将士仍在激烈的撕杀,无论如何,是胜是败,终要有个结果的。而出城之前,他早已吩咐了蔡齐紧闭城门,自断了后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如今,焰驰打算一直要如此僵持下去?或者来个了断更痛快些。
梁枫仪咬咬呀,一跃而起,踏着马背,腾空一剑,直取咽喉。
他一定能避开,一定能......
果然,焰驰微微偏头,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梁枫仪已尽全力攻击。此时,焰驰明明有机会顺势一箭贯穿他的心脏,可那他却仅仅是打在梁枫仪的剑上。
而焰驰虚晃的这剑,却让梁枫仪手中一沉,宝剑险些脱手落地。
这不是装出来的,他当真是无力招架。
那日梁枫仪月莹谷中与他交手,功夫分明是不弱的,就算他出全力,以梁枫仪的武功至少也可以招架得住,而刚才,他只是顺手一拨,他却差点掉了剑。焰驰这才明白,之前梁枫仪并非有心相让。
焰驰眼中划过一丝愕然,居然脱口吼道:"你怎么搞的!"
那表情俨然是一个责备小孩没好好学习的家长。
梁枫仪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无奈苦笑:"抱歉,我只有这个水准......"
焰驰望着他,懊恼至极,想到在霁洲时,他也没能躲过暗器。心中只有涩楚。
他怎么现在才发觉!
"小心有箭!"
身后突如其来的高叫,那声音是......山鼠!
梁枫仪来没来得极转头去看,却被焰驰一把拽下马来。
一支利箭就这么从他身旁嗖地飞过,刺进他身后士兵的身体。
这箭原本并不是针对梁枫仪而来,只是误射。他身处的到底是战场,容不得一丝分神。
梁枫仪倒在地上,望着被那箭射死的士兵,这才感到一丝后怕,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很怕死的。
好险,若不是焰驰拽他,方才差点就这么丢了命。
恍然回神,梁枫仪才发觉自己的手仍在焰驰手中。连忙抽手。而那头却拽得更紧了。
在迎上焰驰铁青的脸时,一把利剑也狠狠插进了他颈边的泥土中,锋利的剑忍离他的皮肤不到一寸。
"不好意思......"焰驰冷笑道,"你已经......死了。"
有一种鸟儿是永远也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那只鸟,此时,就在他心中。
无法继续任他送死,就算是残酷,他依然要带走他,不惜一切代价。
一丝心痛浮现在焰驰冷峭的脸上。
梁枫仪看着他,茫然地还来不及反应,脸色突然变的惨白,因为目光穿过焰驰的肩膀,不经意地看到了城头正在拉弓的蔡齐......
从蔡齐的角度望过来,他们的主帅已被敌方的主帅一剑刺中咽喉。
那么......
[快躲开!]
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化为一摊鲜血喷在那早已被血冲洗过的墨色铠甲上。
面对焰驰死灰般的面色、歇斯底里的咆哮,梁枫仪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苦笑,他怎么忘记了呢,罗凤仪总是在意识在大脑里形成的同时做出反应。
不过,他得对蔡齐说声抱歉,害他踢了乌龙球......不过三箭齐发,也忒狠了。
"看着我!看着我!"焰驰紧紧抱住他,发疯似地在他耳边喊着,"不准闭眼......"
梁枫仪望着他,淡然而笑。只觉阵阵困倦袭来,为了这场战争,他几乎身心疲惫,现在,在熟悉的怀抱中,似乎终于可以放任。一口气松下来,才知真的倦入骨髓。
"军医,山鼠,快叫军医来!快!"焰驰咆哮,山鼠立刻钻入撕打的人群,不见了踪影。
他是傻子吗,就算他不去挡,他也可以避开的啊。
千万别跟他开这种玩笑,他收不起!
焰驰紧紧将他拥入怀中,似乎只要自己一放手,这个人就会立刻消失掉。
"好痛......"半晌,梁枫仪才发出声音,"真的很痛......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都会过去,都会好起来......"焰驰的声音轻柔如羽,却似乎在颤抖,心如刀绞,眸中是从未见过的如水一般的温柔,没有杂质。
梁枫仪微微点着头,拼命抗拒着睡意,可仍然感觉到,随着血流出体内,他的生命,似乎正在消逝。
"放心......我死不了,祸害千年在......"梁枫仪费尽了力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每吐一个字,都牵扯着脊背上的箭,疼痛不已,可不知为何,这时,他想说话,因为害怕。"不过......你要别忘了......我说过,我有多痛......就会让......你有多痛。以后......我会报复你......我妈说......对敌人最好的报复......就是我们能......过快乐......的日子......"
"别说话......"只要他活着,他欢迎他报复一辈子。他不会再放手,永远不会......
"我好冷......"
焰驰立刻将他拥得更紧......
面对两国士兵铺天盖地的惊诧目光,他们,紧紧相拥,手握着手。将一切抛诸脑后。
意识逐渐远离了身体,身体似乎飘了起来,两行清泪划过脸庞,眼,慢慢合上。
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当流星飞过的时候,却总是来不及许愿;如今,遇见了自己想携手一生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或许,老天总是喜欢夺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以此告戒你,你已得到了太多。
第二十七章
活着的时候,时常会想,死,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呢·
心脏不再跳动,大脑终止运转,身体逐渐冰冷,意识永远消失·
有人说,其实,死亡并不可怕,两眼一闭,万事无忧,那或许可以称得上一种幸福;而可怕的是活着的人面对死亡。
因为无论谙熟怎样的真理,也无以解除所爱的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派遣这种悲哀。我们唯一能作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三国一百二十三年一月十五,王之兵马围剿溟风城,淼王焚宫,自尽而亡,淼国灭。
三国一百二十四年,王率兵马于封城,亲与后森大将宏珏大战六十回合,将其刺于马下。珏之妻亦为后森将,王本欲纵之,珏妻曰:将军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罢举刀自尽。王叹,厚葬二人,并收养珏之幼子。隔年王大败后森军队,继一鼓作气收复淼之失地,后森灭。天下一统。王定都霁州,改国号为宁安,大赦天下。]
------《三国志·焱书·炎王传》
"欢迎你重回人间!"
梁枫仪茫然地望则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这张面孔似乎熟悉,却似乎也完全陌生。那人居高临下,将他眼中的茫然尽收眼底,唇角浮出一丝清冷的笑,而眼神却无限柔和。
"你是谁?"
对视良久,梁枫仪终于开口。
他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说过话,虽然他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多久,但嘴巴似乎对于这样的指令并不配合,险些咬到了舌头。
"那你倒是说说,你又是谁?"男子垂眸,淡然一笑,随手抬起桌边的茶自己喝起来。
"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话音落时,坐在床头的男子一阵咳嗽,似乎被水给呛了。
梁枫仪抬眸看他,目光相遇时,男子俊眸微眯,眸底划过一抹光亮,无奈地笑起来,继而缓缓应道:"因为我让你说你就说你很没面子我就不问,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脑中并不空白,只是很混乱,无数面孔一闪而过,无数声音在蚊子般嗡鸣,让他想吐。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个人的面孔,会让他觉得心痛不已,但那感觉似乎不仅如此。
算了,懒得去想。
"好了,我叫罗凤仪。"他懒懒答道,"面子给你了,快给我弄吃的去。"
男子的目光带着惊愕,微微一愣,苦笑,转身出房门。出门时,男子喃喃自语:"大哥可真倒霉呢......"
大哥?
放松的心突然一紧,脑海里浮过一身白衣如雪莲般的男子。
[枫仪......你真傻......]
记忆翻滚涌动,种种画面一闪而过,像一个高运作的滚屏,脑子仿佛要爆炸一般!
石灰粉、刀光剑影、如山尸骨还有那些极度痛苦得扭曲的表情......雕刻刀、冰棍、游戏、零食还有同学的笑脸......
梁枫仪抱着头,挣扎着起身,哪知双腿却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重心不稳,一头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