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好像是堀川河旁的女子。原来她是当时那个女子啊......"博雅怔怔地看着前方,呆立着。
晴明从袖中捻出一只蝴蝶。他轻轻对蝴蝶道:"带我们去找那女子。"蝴蝶展开透明洁白的翅膀,飞向空中。
我们来到了一间很古旧的房屋前,那虚掩的门里传来血腥味。带着不安,我步进去。
一个人影猛的扑过来,博雅迅速地挡在我身前。
还是那女子,只不过从她脖子上流上了极多的鲜红,还插着一把刀。难不成她要自杀?
女子咬住了博雅的手,尝到了血腥味,忙松开口,断续道:"我要抓住你......吃掉你......"
博雅难过地抱着女子,轻轻道:"吃吧。抓住我,吃掉我吧。"女子的手紧紧捉住博雅,摇摇头,虚弱道:"不可以。我原想变成鬼,结果失败了。我没法活下去了,只有了结自己的生命......"
女子抬起头,那红脸上隐约看见泪光,她深深地看着博雅道:"博雅大人,记得在那个晚上,你用笛声救了我。那么现在,你可以吹笛吗?"看到博雅重重的点头,女子又道:"博雅大人,如果我死后变成鬼,还可以找你听笛声吗?"博雅哽咽了一下,道:"当然可以。"
"太好了......"女子闭上眼,唇边有一丝幸福的笑意,她那捉着博雅的手也沉重地垂下了。
幽扬的笛声,在这间小屋子旁响起。划破这宁静的夜。女子的身体化成一缕缕青烟,消失在夜空中。
"太可怜了。"我低声道。秋风吹来,皮肤上一阵凉,但心中却更凉。
博雅沮丧地看着我,眼中布满泪水。
牛车平稳地开到一个少有人烟的地方。下车后,而前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晴明推开房门。里面是晦暗的世界,地板一半是木地板,一半是泥地,强烈的阳光穿过破掉几个大洞的窗子射进屋中,带来仅有的光线。一个男人坐在屋中。
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乱蓬蓬的一团,衣服也脏得好像几十年没有洗过一样,他看起来也有五十多岁。
看着博雅的脸色,他和我一样是讶然。
晴明来这里,肯定又找上什么事干了。
"晴明,你来了。"男人笑道。
"久违了,芦屋道满大人。"晴明也笑道。
我不由得瞪大眼,芦屋道满,我知道这个人!他可是与安倍晴明齐名的阴阳师啊!除了贺茂家、安倍家的阴阳集团外,芦屋道满也算是最出名了!
晴明不快不慢地道:"你施了还魂术吧?"
道满轻轻摸着胡子,斜视着晴明,道:"我只过是满足她的愿望而已。"
"那可是罪过的事啊。"晴明面色不变。
"那可是挺有意思的,晴明。你试试解开我道满的法术吧。"
晴明淡然道:"那么,允许我自由行事,对吧?"
"我不加指点,也不干涉。"
"请不要忘记这句话。因为事情很急,我这就告辞了。"晴明略一低头致意,示意我们出去。
"有工作了吗,晴明?"我问道。
"嗯,这次有些麻烦了。"晴明道,不过他脸上一贯的笑容丝毫不似有麻烦。
牛车又驶到一间屋前,与之前相比,这屋子稍有富豪之气,不过屋子的结构都很清雅,不像有都市艳俗之气。
这是藤子小姐的家。藤子小姐的丈夫是菅原伊通。两人在几年前有缘相识,对对方存在恋心,后来结为夫妇。结婚后,生活过得很好,在美丽的夜晚,伊通常为藤子吹笛。
可是,伊通因为传染病而去世了。藤子小姐天天以泪洗面,思念亡去的夫君。无论怎样,她也想见丈夫的一面,于是她便找来法师,出重金让法师施了秘术。终于有一天晚上,伊通出现了。他吹着笛,到了屋外。他的面貌没有改变。但是,当他恳求她开门时,藤子犹豫了,她有些害怕,没有开门。之后的几天,伊通又出现了。藤子害怕起来,找来晴明。
晴明用藤子头发烧成的灰洒在屋周围,布下结界。然后道:"只要当伊通大人走进结界中,他和这间屋子的联系就会断了。"他看着博雅,又道:"伊能大人一定会吹笛子来,不过,如果他对结界有所察觉,博雅你就吹叶二,和着他的音。"
博雅点点头,道:"明白了,我照你说的做。"
夜半三更,藤子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神色还是有些害怕,她稳了稳情绪,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屋门紧闭,我们四人待在屋中,看着窗外的环境。忽然有笛声传来。声音渐变渐大,一个模糊的人影也出现在窗外。
博雅握着叶二,轻轻吹了起来。
两道笛声重叠在一起。
笛声越来越近,笛声出现在门前时,婉婉停下了。
"藤子啊,开门吧。"低沉的声音响起,藤子僵硬地站在原地。
晴明点点头,看到晴明的示意,藤子握着门把,推开门。一阵狂风随着门开而吹进屋中。
"念及你的思念之情,我回来了。"伊通道,站在门口。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说话时,一阵腐臭夹杂在风中。我忍不住别过面去。
藤子热泪盈眶,道:"已经足够了,已经可以了,对不起,你回去吧。"
伊通沮丧着脸道:"你不需要我了吗?"
藤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摇着头。伊通哀伤地看着藤子,又看看晴明,看看我,然后目光转到博雅身上。他留意到博雅手上的叶二,便道:"刚才是你......"
博雅似乎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伊通赞许道:"你吹得真好。"神情愉悦。说完,他的脸明显起了变化。他那失去血色的脸慢慢融化,露出白色的骨头。他张大嘴巴,似乎在拼命呼吸着空气。
终于,只剩下一具腐尸,倒在地上。那粘着肌肉的手指中,还握着一枝笛子。
藤子掩面啜泣,然后痛哭起来,跪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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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人之中寂静得很。
为了打破僵局,我开口道:"晴明你有用过还魂术吗?"
倦意中带着笑意,晴明道:"没有。"
"那为什么用还魂术是罪过呢?看见自己思念的人,不是应该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人人都用还魂术,那这个世界就会乱套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博雅道:"藤子小姐,她的心应该很痛苦。刚才她的痛苦多于重聚的快乐。"
"博雅,明晚有空吗?"晴明道,此刻天色大暗,但屋中却亮如白昼。
"有空是有空,不过怎么回事,晴明?"博雅奇道,一双眼盯着晴明。
我自知肯定又有些什么事,于是暗暗叹了一口气,看着门外。
来这里也有三个月多了,不知道那边的世界怎么样?爸爸妈妈还好吗?小清还好吗?虽然那边的世界也混乱一片,但我还是喜欢那里。但是,如果我真的离开这里,我又能放下吗,放下这个晦暗的时代,人人皆晓的安倍晴明,美丽温柔的式神,还有......还有博雅......
一只手敲敲我的头,然后晴明的声音传来:"萤,你也听着,明晚你也要去。"不是吧?!我茫然地张大口,扭头盯着这个妖娆地笑着的男人。
"是这样的一回事。今天有个叫鸭直来的人来找我。说认识了一个新欢,于是把原来的妻子休了,然后就对妻子不闻不问。几个月过去了,直平也听说了一些事,说她的妻子总在晚上四处奔跑,叫着他的名字。他很害怕,于是去到妻子的家,去看看她。结果,妻子在四十多天前已经死了,但肉身还没有腐烂,还死不瞑目。后来他急忙逃回家。"顿了顿,晴明续道:"我算了算,幸好他找了我,否则他会有性命之忧。"
"那个女人?"我瞪大眼问道。
"是的,那女子明晚会去找他。"晴明说得如此轻淡,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博雅好奇道。晴明从袖中取出一块人型的木块,上面写着"鸭直平"三个字,然后他道:"这是我今天做好的,明晚将会大派上用场。不过......"晴明忽然好玩地笑着,道:"直平可能会担惊一整晚。"
第二天晚上,我们到了鸭直平妻子的家。
正值黄昏,再加上已是秋季,这一边的房屋都变成金黄色,唯独有一间显得特别阴森可怕。直平手一指,颤声道:"就是那间。"指的正是阴森森的屋。
晴明应了一声,推门进去。空气中飘着一阵可怕的气氛。地上俨然倒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仰面躺着,头向着门。身体没有腐烂,头发也没有脱落。她的眼瞪得大大的,呲着嘴,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那牙却是咬得很紧。她瞪大的眼露出怨恨,就这么看着我们。
一见死去的妻子,直平打了个哆嗦,擦着双手。
虽然女人的身体干瘦,但眼中却似乎有点湿润。
"我该怎么做?"直平看着晴明,声音分明是颤抖的,他的眼也露出恐惧之色。
"请跨在这具遗体的身上。"晴明简单道。但直平已吓得说不出话。
别说是直平,我也吓了一跳,如果要我坐在一个死人的身上,我想我也不会好过,一定会吓得泪水长流。
"来,快一点。"博雅道。博雅居然帮着晴明......不过这是对的,谁让他们两人是好朋友。
直平胆怯地看了博雅一眼,然后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跨坐到女人的背上。
晴明赞许地点点头,微笑道:"好,抓住这女人的头发,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对不要放手。"
直平伸出颤抖的双手,抓住女人的头发。
"那么,请咬住这个。"晴明拿出人型木块,放到直平口中。直平求助似的看了晴明一眼,然后闭着眼咬住了。
"记住,绝对不能放手。"晴明这么说时,那最后一道阳光从窗边落了下去。直平拼命地点着头,眼泪似乎快要落下来了。
"我们先躲起来。"晴明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默默念咒。
我和博雅走了进去,后脚才踏进去,女人的身体下方突然发出了青光。
"那是什么?"博雅惊道。
"那女人快要生成了。"晴明道。
那女人的腰向上拱起,四肢着地,那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部分的面。接着,她用那青色的眼看着四周,忽然喜道:"我闻到直平那坏家伙的味道。啊,好重!身体怎么这么重!"她一跃而起,奔出屋,向周围跑去。
女人背上的直平,害怕地抓紧了头发。牙齿虽紧紧咬着木块,但却颤抖得磕出声音来。
"直平!你在哪里?"女人惊喜的声音传来,晴明走出圆圈,道:"我们也跟去吧。"
那女人就如野兽一样在林间四肢并用奔跑着,迅速快得似乎可以看见直平快要掉下。
"好重!好重!"女人这么说时,直平抖得更厉害了。
太快了,我们没有可能会追上!在跑的过程中,我边跑边想,如果那个女人能跑到空中转圈,一定能与过山车相比。
"萤,累吗?"博雅亲切的声音传来,我侧头一看,博雅关怀地看着我。
"当然不累!这是小意思,小意思......"我急忙平息喘气,佯装轻松。
博雅笑了笑,神色缓解很多。
女人绕了几圈,跑到直平的宅邸中,我们守在门口,看她在宅邸中寻找直平,但没有成功。女人大叫道:"直平这个坏家伙,居然躲起来!"女人边叫边跑出宅邸,在城中的巷子中跑来跑去。还是找不到,女人于是就跑回自己的家,倒伏在原来的地方,喃喃道:"那只好明天再去找他了。"说完静止不动。
我们三人跟着走进去,直平脸色苍白的坐在女人上,双手像是僵硬了一样。
晴明对直平道:"危险已经过去了,请松开手,站起来吧。"晴明扶着直平起来。但直平自己怎样也动不了手指,于是晴明又帮他一只只地掰开,并把他口中的木块拿下去。
直平怔怔地说:"但是她说明天还要找我......"
"这个你可以放心。"晴明道,他把木块放到女人面前。女人猛地一瞪眼,咧嘴用牙齿咬住木块,几下就把木块咬碎吞下。吞后还心满意足道:"终于把你吃掉了,直平。"这么说完,女人"啪嗒"一声倒在地上,头皮掉了下来,身上的皮肤也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味。
这时的直平,哽咽道:"当初我真不该这么对待她。弄得她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我坐在她身上时,看见她寻找我,听着她喊我的名字,我多想把告诉她我就在这里。"说完还低声哭了起来。
女人腐烂的嘴角旁,似乎还能看见一丝微笑,那笑还让人顿感幸福。
之后直平已泣不成声了,他买了一个很好的棺材,葬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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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晴明宅邸中,博雅和晴明又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两人除了在对方给自己倒酒时嘟哝一名"谢谢"外,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我看着庭院中的草木,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女人真可怜,她的丈夫也应该知道自己错了。"
博雅稍稍震动,放下酒杯,苦笑一下,道:"人就是这么奇怪,只有当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说这话时,博雅一直看着我。那复杂的眼神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我一惊,莫名的心跳开始加速,急忙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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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外廊的金黄渐渐淡去,换之而来的是灰调。
堂中不知何时放了一架屏风,屏风上画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年纪大约在十八左右吧。很可惜,我不好女色,所以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那种清淡的美丽也让我呆呆看了几个小时。
我坐在外廊上,眼巴巴地看着一院的植物。晴明走了房间,手中拿着三个酒杯和一壶酒,放到外廊上。
看着他把手中物都放到地上,我奇怪地问道:"博雅要来吗?"
"嗯。"晴明答道,但是有三只酒杯啊,我疑惑地晃了晃脑袋。
"那还有一只酒杯是谁的?"我讶然问道。
"是客人。"晴明笑了,笑得还是那么妖媚。
"怎么样的客人?"我穷追不舍道,反正闷着也是闷着。
"哎呀,你还是不想知道为好。这位大人亲自前来,大概有要事相求。他平时不会轻易动身的。"
"说吧说吧,到底是谁,好不好,晴明~~"我故意拉长声音停在"晴明"两个字上,晴明的笑容变得有点僵硬。转而他看着庭院,道:"来了。"
难道是那个客人来了?我急忙往庭院看去,博雅正跨过一株稍高的草,朝我们走来,还对我们点头打招呼。
原来是博雅......心情虽然有点失望,不过既然是博雅就不用太失落了。
博雅后面似乎走站着一人。他那一身黑色的狩衣和博雅不分上下,站在轻风中,衣微摇着。那笑容却是和蔼可亲,温暖极了。他的左手抱着一只黑猫,猫那琉璃色的眼珠直盯着我,似乎对我的存在很奇怪。它舔着爪子,微眯起眼。
晴明笑道:"欢迎光临,贺茂保宪大人。"博雅一骇,忙转过身去。那人一笑,走了上来,喜道:"晴明。"转而又望着博雅,笑得更乐了,道:"这位一定是源博雅大人。"博雅微微点头致意。"那么这位是......"保宪看着我,笑容没有变化。
我咂咂舌,暗自苦道:"你好,我叫萤。"我可不是晴明的式神啊!差点要说上这话,幸好理智急忙拉住了我。
天!又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贺茂保宪。来到这个时代真好,什么厉害的人物也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