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付诊金......"
"那是浪费,我才不要辛辛苦苦配出来的药被人当零食吃着玩。" 瞪他一眼,泉水般清亮的眸光流转,让恰好在此时抬头的叶碧尘不小心撞上了这样的眼波,心脏猛地一跳。忽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如果这毒一直去不净,有他陪在身边倒也不错。
林疏影现在是素面朝天,那张宝贝面具今早不小心起了皱,暂时没办法继续用了,需要在特制的药水里泡上很长时间才能把粘连的地方打开,他又不习惯往脸上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易容,在叶碧尘的建议下放弃了跟自己的脸过不去,改成戴一顶带有纱帐的纱帽。
当然叶碧尘多少也是带点私心的,一张乏善可陈的脸和一张绝美的脸,选择同行者当然是后者优先,至少这一路还多了一道风景。
马车并不宽敞,但内部布置得很精致舒适。此时林疏影正斜靠着柔软的坐垫,手捧一本薄薄的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清丽的侧脸线条平滑优美,漆黑明亮的星眸灵动地跳跃着,从书的一侧跳向另一侧,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而妩媚的气质。
叶碧尘纵然焦躁,却也明白现在自己再急也没有用,为了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干脆单手托腮,欣赏起美人侧卧来。
林疏影被盯得全身发毛,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盯住我看?"
"因为闲。"
"......"
放弃沟通,林疏影扔下书,把头靠在柔软的车壁上睡午觉。时值隆冬,车内铺了厚厚的垫子,座位上也有毛皮坐垫,空间虽小,由于布置得当,倒也不觉得拥挤,反而给人一种封闭而温暖的感觉。马车虽是在未经修缮的林间小路上前进,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可见驾车的侍卫很是熟练。再加上昨晚一直跑前跑后照顾叶碧尘,几乎彻夜未眠,他早已倦了,不一会就鼻息沉沉,已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林疏影梦见自己面前摆满了一桌美味佳肴,而自己的筷子刚伸向一只鸡腿时,地面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摆满了美食的桌子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一个狗啃屎就向前摔去......
"痛......"他呻吟着睁开眼,轻抚着被撞痛的前额。幸好车厢狭窄,林疏影仅仅是额头撞到了对侧的木质座位上,有一点发红而已。若是再宽敞点他那张漂亮的脸蛋现在铁定已经鲜血淋漓了。
马车是倾斜的,似乎是车轮陷进了沟里,歪向叶碧尘所在的那一边......咦?叶碧尘?他人呢?
对面的座位空空的,但上面的毛皮还是温暖的......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林疏影迅速掀开窗帘,只见眼前原本干枯的树林到处都有被锐利的东西划过的痕迹,断枝遍地,隐隐还有一股腥锈的气味。
这里有过一场打斗,而且还很激烈!但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林疏影知道自己的功夫不怎么样,顶多只有二流高手的水平,但他并不是死猪式睡眠法的忠实簇拥者,没道理外面打得这么热闹自己却睡得死沉直到撞上木板才清醒过来。
他起身,后颈突然传来一丝淡淡的酸涩感--原来如此,被人封了昏睡的穴道。自己除了睡得很沉,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意味着对他下手的人并不想伤他,很明显嫌疑最大的就是叶碧尘了......但理由呢?他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不可以动用真气,要怎么跟人动手!
一股怒气突然凭空涌出来,叶碧尘那个笨蛋,知不知道救一个人要花多大力气啊,怎么就会乱来!林疏影干脆地跳下马车,想要找出他们移动的方向并不困难,细看满地的枯草上点点滴滴都是暗红的血迹,弯弯曲曲地指向与马车前进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血迹不断,越往前周围越是凌乱,腥味也越浓,同时开始有一些尸体出现在杂草丛里。林疏影皱了皱眉头,看这场面,那乱来的家伙是不大可能不出手的......
再往前走几步,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叶家的侍卫,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突然间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颈部歪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灰色的布袍上有好几处暗红的血迹。
林疏影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他曾听师父提起过,叶家世代行商,不算富可敌国却也是殷实之家,但30多年前突然出了个叶子然,不知从哪学来一身几可称得上绝世的功夫,原本安于普通商务的叶家也开始涉猎与武林、朝堂有关的生意,光镖局就开了两家,银号也从江南一路开到京城。凭着叶子然高超的手段和一身难逢敌手的功夫,叶家的势力渐渐壮大,影响力一日胜过一日。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所谓树大招风,叶子然固然能干,夜路走多了难免撞上鬼,多多少少可能会得罪一些黑白道上的帮派,有人寻仇也没什么稀奇的。但让林疏影担心的是,叶碧尘的功夫很好,至少和两位师兄不相上下,派出来跟着少主的侍卫肯定也会是一流的好手,能让那个侍卫在临死前一刻露出那么不可置信的恐怖表情,对手也许真的有鬼神之功也说不定。
会有......危险吗?
把自己扔在马车上,就是不想让他涉险?
刚刚稍微消散的怒气又重新聚集,他林疏影就那么没用?就算他们二人非亲非故,相处了半个多月,难道连朋友都不能算?他又怎是那种在危急时扔下朋友的人!叶碧尘啊叶碧尘,你也太小看人了!
气鼓鼓地接着往前走,没几步就听到了细微的武器破空声。
在前面!精神一振,他屏住气息,放轻脚步,一点点向前挪。
枝枝丫丫的间隙,几道不显眼的影子掠来掠去,移动得异常迅速。林疏影提气,窜上一株粗壮的大树,他武功虽然不行,轻功却绝对是一流,加上天色已沉,四下里树枝纵横交错掩去了身影,相斗的几人虽功力远高于他,居然都没有发觉。
藏好行踪,林疏影方才定下心神望向场中。
三个黑衣人一用鞭两用剑,把另一个人影围在中间。灰色的影子是叶碧尘没错,虽然被围攻,动作还是行云流水一丝不乱,面上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得色,沉静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只是身上那浅淡的袍子沾了不少暗红的痕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这笨蛋!本来这时候乱提真气已经是很危险的事了,更逞论以一敌多!
离他们相斗之处不远,一个黛色的身影安静地站着,看身形是个男子,但由于在暗处看不清面目,似乎是黑衣人的头领。离得远远的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霸气,这人应该最难对付,不过看他自重身份,似乎不屑于围攻这种丢人的打法,林疏影也暂时放下心来,并不打算现身--看人家游刃有余的样子,自己这功夫出手除了添乱真的再帮不上什么了。
叶碧尘身法灵活,手上的长剑挥洒自如,刺东指西,潇洒大气,动作洒脱。那三个黑衣人则是招招狠毒,直奔要害,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打法,完全不要命,三人看似各打各的,却又奇妙地互补,显然是久经配合,默契已极的。叶碧尘在这种攻势下还能保持不落下风,实属难得。
心念一动,怎没看到叶熹和叶雨?
林疏影努力回忆来时路上,确实没见到他们二人的尸身,而且原本叶家的四名侍卫也只有一人死在路上。
应该是保护他们两人先走了吧。叶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叶雨也是个女儿家,送走他们动起手来反而更自在。
正走神间,忽听到一声轻微的低吼,林疏影忙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一个持剑的被叶碧尘一剑划在右腿上,他一刺得手,回剑挡住右侧袭来的长鞭,另一人的长剑同时刺到,他不假思索地左手一抬,用小臂截住了那能把他左半身子截断的锋利兵器,骨骼与金属相触时甚至发出了"铮"的一声轻响。林疏影不禁打了个寒颤。被刺伤的黑衣人似乎伤到了动脉,右腿的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那人极是骠悍,虽然站立不稳向前倒去依然不忘拼尽全力刺向对手的心窝。阻住了那两人,这一剑已经实在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叶碧尘侧过身,身体尽量转向右边,那柄险些夺他性命的利器就贴着他的背脊划过,刺啦的一声拉出了一道长得吓人的伤口。
叶碧尘剑上运劲,借着缠在上面的长鞭用力一挥,长剑脱手。用鞭的黑衣人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撤剑,反应不及被鞭上的大力带出,一头撞上了不远处的粗壮树干,半天爬不起来。
处理了一边,另一边却实在避不过,仅存的黑衣人当然不会因为他失去了兵器就放缓攻势,想是恨他伤了两个同伴,更加凌厉的招式不断招呼过来。
叶碧尘终于显得有些狼狈,左闪右躲,身上的长袍刺啦声不断,转瞬间已被割了十几剑,也有不少地方透出鲜艳的红色。他左臂挡了一剑,半幅袖子全被血染红,低垂着。鲜红的颜色扎痛了林疏影的眼。他终是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扣在手中。
叶碧尘面向着他藏身的地方,不住后退,最后一步靠在一株不算粗的枯树上,步子一阵踉跄。对手找到可乘之机,双手握剑往他颈中横扫过去......
梦为远别啼难唤
叶碧尘面向着林疏影藏身的地方,不住后退,最后一步靠在一株不算粗的枯树上,步子一阵踉跄。对手找到可乘之机,双手握剑往他颈中横扫过去......
林疏影终于忍不住出手。他们距离很近,细如牛毛的银针去势也并不急,并没有多大的破空声,而那个杀红眼的高手在酣斗之中失去了往日的警觉,更没注意这小小的银针,暮色中一丝细小的银芒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入他的后颈。他在瞬间睁大了眼睛,无神的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不信。
横扫的剑停留在半空,离叶碧尘的脖子还有一寸不到,却停在了那里,接着伴随着一声闷响落入了干燥的枯草中。黑色的身体被重重一脚踢离了原地,在空中飞过一个弧度。
出手的瞬间,林疏影就后悔了。因为自己这一针,成功地吸引过了原本在一边观战的人的全部注意力。银芒刺入黑衣人的同时,那个黛色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地向他这边飘过来。
咬咬牙,提气,往来时的方向逃跑。纤细的身体在枯槁的树枝间灵活地穿梭,毫不保留地急奔,靠着暮色和交错的树枝作掩护。
只可惜,身后那若有若无的空气流动仍然不急不徐地尾随着。
林疏影明白,论功夫,自己还完全不够看,人家动动手指他就只有老实就擒的份;论轻功,他身法虽绝佳,但时间长了内力跟不上也同样拼不过。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个身份不明的敌人带离,越远越好,让叶碧尘有办法逃脱。同时还不能跟他耗上太长时间,不然等自己力竭就真的没戏唱了。
奔了约莫盏茶时间,林疏影额头已经见汗,鬓发被粘在脸颊,粘腻发痒,他随手抹了一把,水滴悄无声息地落下,在高速运动中被往后甩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开始埋怨自己身上的月白色长袍。这衣服在日里倒没什么,只是晚上看起来太过扎眼,想隐藏身形太困难了。
再跑一会,汗透重衣,胸口闷得像当年参加学校的冬季长跑比赛,连呼吸都沉重起来,在静谧的树林里声音大得出奇,简直就是在告诉敌人:我在这里,快来抓我。
不行,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这样下去逃不掉的......
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分神思考的后果往往很严重,沉重的左脚被一枝斜斜伸出的树枝绊住,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这么头下脚上地栽下去。
经历过短暂的眩晕失神,林疏影发现自己的脸并没有和地面亲密接触。身后那个鬼魅一般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赶上来,在他落地的前一瞬一把抄起了他。
算是救了他一命吧?要不要道谢?f
林疏影的脑袋还处于混乱期,那只环着他腰身的胳膊突然一松,他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被扔在地上。胸口闷痛。
接着一只脚狠狠踏在他的背上。r
闷哼一声,那力道强得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不住咳嗽,胃里翻滚得厉害,差点当场吐出来。
维持着背上的重压,那人略弯下腰,伸长手臂夹起他的下颌,白皙的颈子在夜色中弯起优美的弧度。
林疏影勉强睁开眼,面向月光,黑暗中看不清上方的人的面容,只见那双眸子精光璀璨,比朔月之夜天空中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
那人却是一怔,接着轻笑出声:"倒是个难得的相貌。"
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好听,只可惜林疏影现在实在是没心情欣赏。
"怎么不出声?刚才明明还活蹦乱跳的。"e
横他一眼。你见过这种被人踩住,下巴被迫抬起到快要折断的角度的人还能说得出话来吗?
"不会是个哑巴吧?真是可惜了这张脸......"e
林疏影翻了个白眼。自己是被这种没有常识的人抓住的么?真没面子。
那人似乎作弄得他够了,松开了手直起身,只是还没把那只该死的脚拿开。
"太慢了吧,怎么说也是叶家少主,跑这么点路就累得不行了?"
林疏影心念一动,挣扎着抬起头,隐隐约约一个灰色的影子步履不稳地从迷茫夜色中出现。
这个笨蛋!林疏影几乎气炸了肺,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上去赏他一拳。
这么拼了命地引开敌人,为的就是让他快跑!这白痴居然毫不领情,还一路追上来!这下可好,自己送上门来,枉费了他一番力气!
"......"
不太对劲,以这些天相处的经验来看,叶碧尘不是那种受到这种挑衅还能不反唇相讥的人。
叶碧尘还在缓缓向前走着,一步一步,脚步略有些虚浮,但又坚定地没有一丝犹豫。
"喂!叶碧尘!站住!你听见我说话了没?"
林疏影不安地大声道,对方完全无视他的话,直直走向这边。
果然......
踩着林疏影的人"咦"了一声,恍然道:"毒还没解么?刚才打的那么顺畅我还以为早就没事了。"
"你知道他中了毒?"
"我不只知道他中了毒,还知道他中的是‘杜鹃啼血'"那声音里充满了笑意,"因为那是我下的啊!"
听他这么说,是以下毒为荣了?
林疏影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那人突然一抬脚,重重踢在他肋下,足飞出了十多米,直撞上一株碗口粗的大树,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惨呼出来。
右侧胸口痛得揪心,骨头就算没断也已经裂了。背脊也麻木了,林疏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蜷着身子努力想习惯疼痛。
兵器相交的尖锐撞击声,和快速移动时长袍的呼呼风声终于引回了他的注意。模糊的视线里,灰色和黛色的身影不断地相交、分开、再相交......
叶碧尘,已经失控了么?
勉强撑起身体,服着身边的枯树,尽量用不会触痛伤口的轻微动作一点点站起身。
黛色的人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对叶碧尘几乎是拼命的攻击毫不在意,左躲右闪根本不出手,悠闲得像在自己家后院散步。
与他完全相反的是,叶碧尘不顾自己满身的伤口,不停猛攻。
不好,再这样下去,不是失血过多,就是力竭而死......
林疏影咬住下唇,沉吟片刻,掏出几枚银针。
太暗了,而且两个人移动的速度太快,这么远的距离掷出去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刺中正确的穴位。他咬牙,先手起针落,在自己身上插了四根,这样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感觉不到痛苦,虽然代价是失效之后十倍以上的痛楚。
找准机会,林疏影一跃而出,动作迅速准确如袭向猎物的鹰,叶碧尘颈上已经多了两根银芒闪闪的针尾。
叶碧尘低吼一声,猛然转身,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在背后"偷袭"自己的人。
那个与他相斗的人多少也有些意外,干脆后跃一大步,负手站立于不远处看戏。
林疏影再次感受到自己与叶碧尘的功夫上的差距。
失去神志的人根本不能分辨是敌是友,长剑上招呼过来的全都是零乱而直取要害毫无顾忌的招式,林疏影本已是左支右拙,躲得十分辛苦,还要想方设法把针刺进正确的位置,只一会身上就已经被划了七八条伤口,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上血迹鲜红得触目惊心。总算叶碧尘伤后动作有些力不从心,又被药效所控本身的判断力大打折扣,不然就以他的二流功夫早就已经被放倒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