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欢友兰时往。迢迢匿音徽。虞渊引绝景。四节游若飞。芳草久已茂。佳人竟不归。踯躅遵林渚。惠风入我怀。感物恋所欢。采此欲贻谁。"
王羲之的手一直没停下,刚劲有力、大气磅礴的字迹逐一跳现在纸上。老板的注意力也渐渐转向了这边,低头仔细斟酌着王羲之的字。
"念君远游常苦悲。君何缅然久不归。贱妾悠悠心无违。白日旣没明镫辉。寒禽赴林匹鸟栖。双鸠关关宿河湄。忧来感物涕不晞。非君之念思为谁。别日何早会何迟。"
王羲之抢了先机,居然又对了一句。这下所有人的目光皆转向了卫枫,看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出下句。
"悠悠行迈远。戚戚忧思深。此思亦何思。思君徽与音。音徽日夜离。缅邈若飞沉。王鲔怀河岫。晨风悲北林。游子眇天末。还期不可寻。惊飙褰反信。归云难寄音。伫立想万里。沉忧萃我心。揽衣有余带。循形不盈襟。去去遗情累。安处抚清琴。"
卫枫说完的一瞬间,连老板也伸出手赞许的鼓起掌来。周围的文人墨客更是拍红了手掌。就在这时,王羲之临摹的字也写完了。桌旁的众人各个凑近,低头议论着。王羲之抬起头来,惺惺相惜的看着卫枫......笑了。
"哎呀!好字啊!"一个酒客赞叹不已。
"字带剑气,看来少侠是习武之人啊......"另一个老者揣摩道。
"二位......"这时,老板抱拳走了过来,拱手对王羲之与卫枫说,"乌某谢过二位,好久没有如此开眼了。今天的酒,我请了。"他指了指卫枫,微笑的赞道,"公子才情可感日月,是至情至性之人。字写得好,诗作得更好。"
"不敢不敢。"卫枫微微鞠躬。
老板摸了摸胡子,拍拍卫枫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
"身在红尘中,几多身不由己,几多无奈感慨。红尘三千, 救我与苦海......"念毕,竟是一段佛经。
正当卫枫愣住时,老板又回头对王羲之说道:
"少年才俊,日后必有大成。"
"乌老板说笑了。"王羲之谦虚道。
"不过......"老板话锋一转,说出了王羲之的痛楚,"你的字好是好,可惜没有自己的风格......"
...... ......
之后,卫枫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着闷酒;而王羲之则屁颠屁颠的死缠着那位乌老板请教。最后老板被他闹着实在没法子了,又送了他两大坛酒,说了一句和卫铄一样的话:
"你的字没有感情......"然后就消失在前堂。结果王羲之还是没弄明白,问了相当于没问。
于是,当王羲之抱着那坛酒来到卫枫身边时,也郁闷上了。他嘟着嘴巴愤愤然掀开一个酒坛盖子,一边喝一边叽叽喳喳的嚷道: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别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王羲之看着一直保持看向窗外姿势不变的卫枫,不理解的质疑道:
"我不觉得象你这样有什么好?成天要死不活的!笑起来也像是奔丧!"
卫枫听到‘奔丧'二字时,眉头似有一颦,王羲之立刻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很抱歉的拉过卫枫的手,安慰他道:
"枫,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看开一点吧。喝酒,喝酒吧,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卫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始豪灌......
不一会儿,三坛酒被卫枫喝下了两坛,卫枫醉眼惺忪的还想过来拿第三坛,却被王羲之一把抢了去,抱在怀里,担忧的推着卫枫的肩膀。
"枫,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不要,我没醉......"
卫枫踉踉跄跄的抢过王羲之手上的酒坛,天地各半的灌起来,打湿了胸前衣襟的,不知究竟是酒还是泪......
"枫,走了!没再喝了!"
王羲之跟酒馆的人道了谢,连拖带拽的扶着醉醺醺的卫枫向云来客栈走。卫枫一手拿酒坛,一手胡乱比划着,嘴里模模糊糊地念着诗,又笑又哭,酒品很差。幸好此时已入午夜,街上无行人,王羲之扶着这个醉酒还不至于太窘。
忽然,卫枫走到一处便不动了,死盯住路旁的一堵院墙,眼睛像似要喷出火来,使劲甩开王羲之的手臂,将手里的酒坛扔进了院墙,嘴里破口大骂道:
"狗贼刘曜!把他还给我!!"
王羲之抬头一看,方才明白,旁边的偏院门匾上赫然写着"赵王府北苑"的字样。王羲之摒住呼吸,捂上卫枫的嘴巴,刚刚将他按在墙壁的阴影里,一个拿刀的侍卫就拉开门跑了出来,举着灯笼在黑暗里扫了一阵,出声打探道:
"什么人?!"望了两眼,见四下无人,才收刀退回了府内。
王羲之大呼一口气,放开了卫枫,却看到卫枫的肩膀隐隐抽动,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朱红色的府墙,声音哽咽的哭道: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月月......我为什么没留下......我为什么走了......呜呜呜呜......我还有话没来得及对你说!你怎么可以死!!呜哇哇哇......"
卫枫借着酒劲,一边哭喊一边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粒粒滚落,消失在墙角的狗尾巴草丛中。王羲之看着卫枫已经自残到鲜血淋漓的手背,不得不说是一种震撼,他有些失措,有些害怕的凑过去,轻轻拉了拉卫枫的衣袖,语气近乎哀求的喃喃说道:
"枫,我们回去吧......"
"......"卫枫趴在墙边,将自己的脸埋在衣袖里。
"枫,跟我回去!"
王羲之坚决的扳过卫枫的身子,却冷不防看到卫枫忽然转过满是泪痕的娃娃脸,双手紧紧地搂抱过来,红唇准确无误地吻上了自己的嘴。
王羲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亲得脑子一片空白,睁大眼睛,呆愣被动的承受着卫枫酒香味十足的舌头在自己嘴里肆虐,直到卫枫的身体慢慢下滑,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时,王羲之终于反应过来,提前接住了昏睡过去的卫枫。
月下美人,愁眉雾锁,醉脸霞娇。王羲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枫的睡脸,无声的将他背回了客栈......
由于刘曜明天就要去平阳了,所以萧月痕和刘曜都很舍不得彼此。吃过晚饭后,萧月痕一直陪在刘曜身边,不曾离开半步,眷恋的看着书桌后面,正在看奏折的刘曜,坐在床前帮他收拾东西。
刘曜感受到萧月痕的眼神,朝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微笑的站起身,走了过来,坐在萧月痕身边咬着他的耳朵,魅惑的说道:
"月月,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
"王爷......"萧月痕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不送我点礼物让我挂念你吗?"刘曜怀坏的笑着,眼底尽是宠腻。
"好......好吧......那我回去拿衣服。"萧月痕红着脸,看了一眼刘曜满意的眼神,乖乖退出了房门,向竹雨望月阁走去。
当他抱着换洗衣服走过竹林时,‘哐当'一声碎响,一个酒坛从天而降,砸在了他前面不到十米处,一些碎片甚至弹落在了他的脚边。
萧月痕还没有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骂喊:
"狗贼刘曜!把它还给我!!"
"出了什么事?"一个北苑的侍卫听到声音,很快出现在竹园门口,看到萧月痕和地上不应该出现的酒坛,立刻拿着灯笼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侍卫无功而返,跑过来问道:
"可能是醉鬼。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你忙去吧。"萧月痕摆摆手,侍卫听命退了下去。
萧月痕刚想走,突然听到身后‘咚......咚......'似有什么敲打墙壁的声音。声音很小,却在寂静的半夜,无人的竹园显得格外的突兀。萧月痕不知被什么牵引,好奇的朝发出声音的墙壁走去,站在墙角下的草地里,伸手拨开墙上的爬墙虎,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隐隐约约听到院外小声的哭泣,断断续续听不清说辞,却意外的能感受到院墙外那人痛苦的心境。
"为了什么事?如此难过......王爷......拿了别人什么东西吗?"
萧月痕自言自语的说着,忽然腰上被人一抱,一股熟悉的男人味扑鼻而来,萧月痕的身体一僵,很快放松下来,微笑的转过头去。
"你在这干什么呢?与情郎打暗号吗?告诉他我明天不在家?"
刘曜把头枕在萧月痕的肩膀上,调侃的笑道,却被萧月痕微笑的反唇相讥:
"王爷你不如趁这次远行带个男宠回来,这样我以后也不用找情郎了,家里就有。"
"好你个小妖精,看我怎么罚你~~~"z
刘曜闻言,邪笑的挠起了萧月痕的痒痒,把他摁在墙上一阵好吻,火热缠绵......
而仅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卫枫与王羲之,此时正醉吻长安......
第二天清早,刘曜带着侍卫巴图和副将斩准离开了家,向平阳进发。当他的十二人骑兵队伍出城之时,一个手拄骷髅盘蛇拐杖,身穿黑色斗篷,看不清楚长相的人,远远站在城墙角下目送他离去。
[作者口水话]:本章诗词已改,全部选自《陆机全集》和《四库全书》。
八八章 骠悍国师
此时远在祖国西南的成汉帝国,一个白胡子老头一瘸一拐的走进了重兵把守的国相府里。他刚刚接近卧室前的花园,便听到司马邺狂呼乱吼的声音:
"出去!出去!!通通给我出去!!把范长生给我叫来!!"
"司马军师,国师有事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可能来不了。"一个士兵恭敬的回道。
"出......出什么远门?!他从来都没有出过苗疆,他现在会跑去跳海不成?!我不信,你去把他给我叫来!他把我关在家里什么意思??"
白胡子老头听到对话,微笑的摇了摇头,拄着拐杖走进了司马邺的卧室,笑呵呵的说道:
"这你倒是冤枉他了。把你关在家,是皇上的意思,怕你去中原乱跑。不是把脑袋跑掉了,就是把军队招回来。"
"胡太医?"司马邺看到老头,开心的站起身来,扶着他走到桌边坐下,不相信的问道,"真的是皇上的意思?那范长生呢?死哪去了?叫他过来给我把这个取罗!"
胡太医闻言,顺着司马邺的手指,看到了他一边脚踝骨处拴着的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焊接着一个巨大的铁球。司马邺艰难走路是可以,想爬墙或骑马......呵呵,用来砸墙或压死马说不定还快些~~~
胡太医一看就明白了,摸摸胡子,微笑的说道:
"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我徒儿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你就安心在家等国师回来,自己叫他给你打开吧。"
"他真的出远门啦?他去哪了?"司马邺简直不敢致信。y
胡太医瞟了一眼皱眉思考的司马邺,神秘而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只跟皇上说,要出去一段日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 ......
卫枫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醒来时,头疼欲裂,胸口发闷,似是宿醉的后遗症。王羲之坐在桌前练字,看到卫枫翻了一个身,慢慢睁开眼睛,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扶着头问道:
"嘶......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你还说呢!我背你回来的!平时看你瘦瘦的,怎么背起来这么重呀~~~"
王羲之笑着跳起来,三两步跑到床前坐下,本想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却想起了什么,看着卫枫的脸霎时红了,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
"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卫枫撑着额头,轻轻摇了摇,顿时觉得很晕,赶紧停下,忍住想反胃的冲动,方才回道:
"不大记得了,出了酒馆就没印象了。"
王羲之闻言,大大的呼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不少,却被卫枫不解的看了过来: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你昨晚也喝醉了?"b
"没......没,怎么可能?!我喝醉了,谁背你回来的!"王羲之结结巴巴的大声嚷嚷,眼神一直不敢正视卫枫。
卫枫看着王羲之别扭的表情,伸手拍了一把王羲之的肩膀,微笑的看向他转回来的眼睛深处,感激地说道:
"谢谢你,好兄弟。"说完,向王羲之伸出了右手。
"那还用说。"王羲之爽朗的一笑,也伸出右手刚劲有力的一拍,将卫枫的手掌‘啪'地一下握在手心,如掰手劲般紧紧扣在一起,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很快被他忽略了。
卫枫洗漱完毕后,对王羲之说,他想去给萧月痕扫墓,王羲之欣然同意,拉着他下楼去吃午饭,准备吃完饭便去买蜡烛纸钱。
他俩到正厅时,这里已经很热闹了。客栈正厅的窗户很多,采光度极好。厅内食客众多,有许多还是从街上走来的,并不全是住店的客人。可以看出,这家云来客栈还兼作饭馆生意,而且饭菜说不定还很好吃。
王羲之和卫枫好不容易在靠近大街的窗口边找到一张桌子坐下,小二立刻殷勤的跑了过来,用肩上的白毛巾麻利的擦了擦已经很亮的桌面,客气的问道: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随便来三个清淡一点的菜。"王羲之一边玩着筷子一边对小二说,"哦,对了,给他来碗粥。"然后指了指撑着额头的卫枫。
小二朗声对厨房报上菜,便向另一桌走去。这时,后门处传来了一阵铜铃响,清脆悠扬,在热闹繁华的长安正午时分,铃声就像一把停止时间的钥匙,客栈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后门望去,以为可以看到仙女下凡或天香推门......
不过......没有!g
进来的只是一个拄着窟窿盘蛇拐杖的老人。应该是老人吧?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这样的推测。因为来人步履缓慢,身材矮小,还拄着一根拐杖。不是老人用不着吧?
可为什么说是猜测呢?那是因为来人身披一件漆黑的斗篷,从头一直蒙到地上,宽大的帽沿甚至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那人又低着头,只能看到他有一张红艳的薄唇,似比妙龄女子更胜三分。
一些风月经历比较多的男客人看到来人那张嘴时,便立刻抛弃了他是老人的想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白皙水嫩的下巴,只恨不得马上跑过去掀开他的头盖,一睹芳容。绝大多数人已经主观断定他是女人了。
而一些在客栈住的时间稍长一点的客人看到这身黑衣斗篷的时候,全都脸色铁青,纷纷举手小声喊道:
"小二,结帐......"
可小二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一动都不敢动,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双手紧紧抓着柜台,死都不肯离开一步,像只树袋熊粑在那儿。
‘斗篷'走到正厅中间,稍微抬了一下他高贵的头,环视了一圈店内,没有看见座位......于是他转身向怕得全身汗毛倒竖的小二走去。
小二的手扶在柜台上不自觉地抖着,心里一直默念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结果他还是走到了柜台前,柜台上原先放着的一个茶杯随着小二的抖动逐渐向边缘靠拢,最后终于在‘斗篷'到来之时,华丽的掉下了柜台,‘啪嗒'一声砸碎在地上,这下连二楼的客人也全都望了下来,整个云来客栈此时就算掉根针,也能听着见响声。
"没位置了,我坐哪?"
斗篷没有语调的问道,小二甚至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死死盯着他挡住鼻梁以上的黑帽檐,结结巴巴的回道:
"随随随便,你你你你坐哪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