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穿越时空)————凉雾 (下)

作者:凉雾 (下)  录入:11-24

      江彬笑道:"他是火者亚三。"
      晓书不明其意,暗自纳闷道:"这人到底是哪国人,名字却这么怪。"不好再问下去便坐直了身子。龙小云耳尖,瞅了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晓书,你不懂什么叫火者罢?"

      原来火者是职业不是姓名。
      龙小云细细解释给他听,晓书方恍然大悟。
      在中国,只有皇家才顾格使用阉人宦官,但粤闽两地富商,也怕底下的俊仆秀奴搞大了自己妻妾的肚子,因此常常私阉穷人子弟为奴,称为‘火者'。这亚三能言善道,颇讨皇帝开心,反正他也是阉人,江彬便向佩雷斯讨来教他入宫侍候,佩雷斯在宫中多一个眼线,自然求之不得。

      稍顷,夜宴开始,笙歌聒耳,锦绣盈眸,一派富贵安乐景向。只是双方都带着莫名的抵触情绪,气氛显得有点沉闷。
      大明官员们对这些人的来意是抱有疑心的。
      因为佛朗机国并不在大明朝贡国之内,这次他们不请自来,却拿不出国书,再加上炮击事件和满刺加事件,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不带恶意。本来礼部研究之后是准备招待一下之后便令他们原船返回的,不想这些人居然搭上了江彬的路子,皇帝下旨接见。虽说只允许了几人入京,但到底心里还是疑虑重重,必竟有句俗语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佩雷斯心中亦觉不爽。
      他身为国王特使身份尊贵,此次出使原为贸易通商而来,双方应是平等的,为什么明廷的官员们却一个个都要他下跪呢?以往他见本国皇帝可从不需要这种礼节,只有向上帝祈祷时才会下跪,难道东方的皇帝和主一样的尊贵吗?!

      哼,这些瘦弱矮小的东方人,实在是太自大了......
      酒至三巡,朱厚照笑问道:"特使,你远道而来,一路可有什么趣闻么?"
      听皇帝这么一问,佩雷斯顿时灵机一动。
      "不瞒皇帝陛下,我这次前来贵国,倒真是遇上一件怪事。"
      朱厚照哦了一声,笑道:"是怎么回事呢?特使说来听听。"
      佩雷斯笑道:"久闻东方人杰地灵,正要向各位大人请教。"说完,双眸扫视全场。
      大明官员心生警惕,知道这人只怕请教是假,想要看本朝笑话才是真,哼,我中华人才济济,还怕你这蛮夷不成!不知天高地厚!当下集中全副精神便准备见招拆招。
      那佩雷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火者亚三听完,见所有人都等着听他翻译,便有条不紊讲了出来:
      "特使大人说,他曾在路上偶遇三人投店住宿。住一晚,需得三十文钱。三人便决定一人出十文,进了店中,老板家中有喜,心情大好,便命小二只收他们二十五文,退五文给他们。小二心想五文钱他们三人也不好分哪,不如我吞掉两文,给他们一人退一文就是了。事后三人算账却怎么也算不过来,他们三人一人退了一文,就是每人只出了九文钱,三九二十七,加上小二吞的那两文也才二十九啊,还有一文去哪里了?"

      他一说完,满场鸦雀无声,官员们适才的精气神儿象被针戳了一下,尽数泄了气。朱厚照一直煞有兴趣地听着,听到最后也不由一怔。脑中一转,暗暗想道:"是啊,怎么差了一文哪?"

      他从小便喜欢舞刀弄剑,于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斜眼望下去,群臣也是默不作声。这些官员都是八股文科考出身,教他们写一篇骈文倒是文采华丽,谈诗作词也有佳作,但若说到术数算账,那......就有点为难了。

      佩雷斯睥睨众臣,心中得意,忽听对面一少年轻声笑道:"这又有何难......"懒洋洋抬起头来,容貌秀丽,却是龙小云。
      只听他语声悠扬,仿佛漫不经心,"老板收了二十五文,小二吞了两文,再加上他们三人一人一文,正好三十文,哪里有差?"
      这几句话一说,朱厚照顿时眼睛一亮。
      他全没想通何以两种思路会有两种不同结果,但不管怎么说,龙小云替大明朝大大挽回了面子却是不争事实。立时抚掌笑道:"不错!正是这样。"转头便命火者亚三照此翻译。

      佩雷斯先前见这两个少年的席位紧挨皇帝,甚至在江彬之前,心中已经暗暗估摸这二人身份了。未着官袍分明不是朝堂中人,但地位仿佛又十分尊贵,莫非是亲王贵胄?

      站起来施了一礼,问道:"这位是--"
      龙小云仰头干了一杯,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
      "特使见多识广,我倒也有件事想要请教。"他见佩雷斯眼神傲慢,心中不免有气,便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佩雷斯暗道:"你想考回我?"他心中忐忑,但对方答了他的题目,此刻却不能示弱,只得硬着头皮道:"请说。"
      龙小云笑道:"是这么回事。某日我出去买酒,却见酒坊三位少东愁眉苦脸围着几坛酒发呆。一问,原来他们父亲过世留下七坛美酒给他们三人。这原是好事,但糟就糟在他们父亲还有遗命,大儿子分这七坛酒的一半,二儿子分剩下的一半,三儿子又分二儿子的一半。偏偏这七坛酒又还必须整坛不得打开......不知特使可以帮他们分配一下么?"

      佩雷斯听完,目瞪口呆。心道:"这要怎么分?七坛酒的一半自然就是三坛半,但又说了得整坛酒?"他身材本就高大,此际张口结舌,有些年轻不稳重的官员便忍不住露出耻笑的样子来。

      江彬是佩雷斯的引荐人,此际见他出丑,便寻思着是不是该上前打个圆场。佩雷斯却是大有不耻下问的精神,摇头道:"这个......该怎么分?"
      顿时场中人人都看向龙小云,都颇有兴趣听到答案。
      龙小云笑道:"七坛酒如何能折成一半,索性我便把我买的那坛酒加了进去凑成八坛,如此一来,自然就好分了。"
      八坛的一半是四坛,给老大;四坛的一半是两坛,给老二;两坛的一半是一坛,给老三。"这不就刚刚好么。"
      佩雷斯听完,想了许久,忽然叫道:"不,不对!你不是说他父亲只给他们留了七坛酒吗?"
      龙小云气定神闲道:"是啊,四坛两坛和一坛,加起来刚好七坛啊。"
      佩雷斯气急败坏道:"但你分的时候总数是八坛!"
      "啊,"龙小云笑道,"那多的一坛本就是我的,我自然要把它拿走......我本就是生意人,亏本的买卖怎能做呢?"
      晓书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第 35 章
      笑声仿佛是会传染的,明廷官员们个个忍俊不禁,老成稳重的还顾忌对方的面子只是摇头莞尔,年轻气盛的却故意哄笑起来。连朱厚照都忍不住拍桌而笑,只觉这题实在是太妙太绝,而佩雷斯那涨红面孔说不出话的困窘模样更是增添了喜剧效果。实在由不得人不笑呵。

      佩雷斯心中大怒,有心想要发作,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是他自己不够聪明,怪得谁来?但若就这样忍气吞声,那又太丢他国王特使的面子了。自古以来外交无小事,他丢了脸就相当于国王丢了脸,国家丢了脸!不行!非得打压下这东方人的气焰不可!

      若在本国,他十有八九早就扑上去要求与龙小云决斗。不过与这些东方人打交道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很清楚决斗这种事在东方宫廷发生的机率着实不大。他也不是空有蛮力,知道此时此地不宜硬拼,垂眼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来,再抬起头时,脸上怒容全消,反而露出笑意。

      龙小云含笑瞧着他,见他一张圆乎乎面孔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双拳紧握,本已到了发怒的边缘,此刻却沉住了气不怒反笑。双眼一眯,心中立刻警惕起来:"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只听佩雷斯转头对朱厚照笑道:"这位公子聪明过人,下臣好生佩服。东方果然是藏龙卧虎,人杰地灵......"
      朱厚照听了,含笑点头,飘飘欲仙,很是受用的样子。龙小云却暗中大皱眉头,知道盛赞之后必有后着。果然,佩雷斯接着便道:"敝国千年以来传下一道千古难题,难倒无数智者,难得有今晚这样的好机会,恳请皇帝陛下允许下臣向这位公子请教请教,说不定能为我等解惑?"

      朱厚照大感兴趣,问道:"哦,难倒了无数智者么?"那他倒也想听听倒底是怎么样的千古难题。
      佩雷斯笑道:"说起来这也是一个故事--"眼睛瞟一瞟龙小云。心道:"我也给你讲个故事,看你答不答得上来。"
      朱厚照龙颜大悦。他生平最喜欢听各种奇异故事,顿时更加来劲,笑道:"你说,你说。"
      佩雷斯领命笑道:"是。"便将这故事细细讲来。
      "古时极西之地,有一位讼师,辩才无双,替人打官司从未输过。一位年轻男子佩服他的才华,便拜倒在他门下,向他学习这辩术。拜师之时两人就学费的问题做了一个约定:先交一半,剩下的一半需得等这学生三年师满替人打第一场官司并且要打赢之后才付给老师。"

      朱厚照诧异道:"咦,为什么要这样?"想了想,拍案笑道:"是了,他怕这老师藏私,不肯用心教他。"
      佩雷斯笑道:"皇上真聪明,正是这样。"
      龙小云微微一笑,道:"不用说,后面一定是三年师满,那学生想赖账了罢?"
      朱厚照扭头去问佩雷斯:"是这样么?"
      佩雷斯瞧了龙小云一眼,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那学生出师之后可能是因名气不大,半年来竟没打过一次官司。"
      朱厚照失笑道:"半年......那老师一定等得很着急了。"
      佩雷斯笑道:"是啊,有人欠钱不还,债主当然着急得很了。那老师以为学生想耍赖,他自恃长胜未败,这口气怎么吞得下去?一怒之下便把他告上公堂了。"
      朱厚照一怔,忽然大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那学生的第一场官司居然是和自己老师对打......那他们谁赢谁输啊?"
      佩雷斯笑道:"陛下,这就是难题所在啊......上了公堂,那老师想无论这场官司结果如何,我都是赢家。若法官判我胜诉,他自然得把那钱给我;法官若判我败诉,那根据我们拜师时的约定,他打赢了第一场官司,还是得把那钱给我。我立于不败之地啊。"

      朱厚照‘唔'了一声,沉吟半晌,点头道:"不错,不错。"怎么想都觉得这老师的想法大有道理,"那学生出钱是出定了。"
      佩雷斯笑道:"非也。那学生,亦有他的一套想法。同样也是立于不败之地。"
      朱厚照诧异道:"哦?"
      龙小云心念急转,细细想道:"不错。那学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是判他胜诉,他可以不给钱;若是判他败诉,嘿嘿,打的第一场官司输了,依他们的约定还是可以不给钱......该死,这问题怎么如此狡猾!"

      朱厚照听了佩雷斯一番解释,愣住。思索半晌,自己心中也犯嘀咕,两个都有道理,到底是判老师赢还是学生赢啊?想着想着,自己都不由得失笑道:"好玩好玩,这题目果然极有意思......双方都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是教人为难得很。"

      他口中说着话,视线却悄悄瞄了瞄龙小云,见他蹙眉不语,显然心中也在为难。朱厚照存心要多给他点时间让他思考,便点了下面刑部尚书的名字,笑道:"你掌管刑部,你且说说换了你,你要怎么判啊?"

      那人站起身来,一脸正气,大义凛然道:"皇上,天地君亲师!可见师之道是多么重要。又有古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名份早定。那学生学艺三年都不懂尊师重道的道理,此等大逆不道之人--"正说到慷慨激昂处,朱厚照已经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坐下罢。"这些官员劝谏劝上了瘾,逮到机会便要力陈礼仪传统,顿时心中大觉无趣。

      佩雷斯见人人都不作声了,眼神十分得意,往龙小云身上一瞟。"公子又怎么说呢?"
      龙小云嗯了一声,神情大是踌蹰。他生平还未遇过这等难题,一时心中也难决高下。佩雷斯看他尴尬不语,心中痛快呵,正要仰天大笑,忽听一个声音轻轻笑道:"这问题果然有趣,让我来答好么?"

      那人站起身来,笑容可掬,不是别人,正是景晓书。
      满堂鸦雀无声。
      这是宴请他国使臣的宫廷盛宴,座位都是论资排辈。这两个少年,明明不是朝堂中人参加此宴已是一奇,更奇的是座位居然仅在皇帝之下,江彬之前。官员们早就为之侧目,暗中猜度两人身份了。哼,都是那么年轻俊秀,莫非又不是江彬引荐的幸臣不成?如若真是这样,那可又要好好劝谏一番了,居然让幸臣出席国宴,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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