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没落了之后,就很少有熟人前来拜访。偶尔只有三皇子,会惦念着另一半的血缘,前来探望。
父母自是感激不尽,好酒好菜的招待。仿佛如此一来,就又可以回到过去,自我幻想,自我安慰。对于我的事,绝口不提一句。
我仿佛已经被他们所遗忘。
三皇子有时却会来看我,跟我讲一下外面的故事。
说来我们也算表亲。会彼此亲近,也不是没有道理。
"其实你不应该那么悲观。"
一次探望过后,他对我说。
那时节正好冬去春来,我自冬季的长眠醒来,正准备迎接又一个咳嗽不断的春季。日日夜夜,不分黑白。
于是笑了。
抛开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表情。
指了窗外寒树枯枝,吟道:"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
三皇子看看我,来到书桌,提笔一挥,留下一幅字贴,便走了。
展开一看,却是一首药师佛偈。
"药师如来琉璃光,誓愿宏深世莫量。显令生善集福庆,密使灭恶消祸殃。拔苦必期二死尽,与乐直教万德彰。法界圣凡同归命,蒙恩速得证真常。"
一字一字,敲入心扉。
自那日起,我开始学习医术。
从小体弱多病,家里药材堆得数不胜数,郎中走了又来,医书卖了再找。到头来,却都成了我的资本。
便于是苦苦学了。拜访名师,研读医典。兢兢业业,竟也小有所成。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所寄托,我身子状况不再恶化,却也没有好转,就那样时好时坏的僵持下去,拖过一日是一日。
至于自己后来会获得"神医"尊称,当时的我却全没有想到.
后来三皇子问我,为什么会振作起来。
我想了很久,只回了一句--
"大概,我是不甘心吧。"
我想我是不甘心死的。
病榻之间,怨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怨恨着无法抗拒的命运。
又不想死。
没错,我,柳烟深,还不甘心死!
至少让我能够轰轰烈烈的活一次,能够轰轰烈烈的爱一次。
便是后面死了,人生也算圆满。
之后一次接到了三皇子的请求。让我为某人治病。
那个男人即使在昏睡之中,也依然不停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
手腕被他抓得火辣辣的疼痛,一直疼痛到了心。像是有火在烧。
那是足以燃尽了一切、只为了某一个人的滔天爱火。
是的是的。不会错的。这个男人是火。是我一生一世寻觅不息的生命之火。
而我则是蛾。
飞蛾扑火,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第四部 错在年少
我,冷仲燮,其实,并不是存心要和大哥别扭着的。
那个时候,宅子就还只有我和大哥两个小屁孩。
爹是将军,公务繁忙,一年半载不见面是正常的;娘是公主,端庄守仪,一年半载不亲近,也是正常的。
我和大哥是少爷,是主子,没了爹娘的管教,就一帮应声虫似的奴才,胡作非为,更是正常。
耍乐玩闹这种事情,不需要别人来教。
很快的,"小恶霸"的名声已经悄悄传开了。半城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看这两个少爷也是生的人模人样,风度翩翩,里子偏是如此龌龊。"
旁人也劝着我爹娘要管教管教。
我爹却说,"人嘛,哪有个年少不荒唐的。"
我娘又说,"世家子弟,自然是高人一等,言语间没些分寸也不碍事。"
于是乎,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只是,大哥比我聪明。坏事做的比我多,面子比我做的好。吃喝嫖赌没停,诗词歌赋也没落下。到了人前,衣服一换,又是一俊俏儒雅的公子。
人都说,"大少爷比二少爷出息。"
就只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过看着大哥平日里对我不错,我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只要我们兄弟一直在一起,担个恶名又怎么样。
但是,还是出事情了,坏就坏在那个叫兰香的丫头。
以前,我要什么大哥都给。小到衣物吃食,大到宫里的赏赐,就是去年大哥在楠院花五百两银子要的头牌小倌,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偏偏就是这个兰香。
那本是母亲在我们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特意安排的大丫头。我房里也有一个,尝过鲜之后就打发走了。笑话,我只要和大哥在一快儿,其它的不过是玩物。
可是,大哥偏不。
一天两天我忍了,不过是图个新鲜。
十天半个月我也忍了,大哥的耐性一向比我好,许是那丫头还有点滋味。
然后,三个月过去了。
我和他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一起常说不了十句八句他就要走。我的怒气终于在他特意跑来警告我不要乱来之后爆发。
兄弟打了一架。然后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溜进他房里。
我要仔细瞧瞧那兰香丫头。
第四部 万物混沌
其实也不是多标致的人。十八九岁了,也没小姑娘的水灵。偏偏就是骨子里的那股温柔娴宁,让人看着就舒服。
我觉得心里的一股无名火,正腾腾腾的往上冒。
想也不想的一拳挥了过去,拿脚死命的踹。
然后......然后我看见大哥回来了,地上一摊鲜红。
兰香在床上挣扎了两天,孩子没了,人也没了。
薄棺一口,纸钱两刀,就葬在郊外的乱坟岗。
不过是死了个丫头。
大哥对我,还是以前的胡闹宠溺,却不再亲近。
他问我,"二弟,你到底要什么?"
要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我要大哥你的眼里心里都是我,你要的,我都要毁掉。
我和他,就这么别扭起来了。
后来,没过几年,娘死了,二娘三娘四娘走得走,死得死。
这一次,父亲索性就取了个男妻进门,带着个天香国色的死小子。
他怎么样,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大哥。
我知道那小子媚人,却没想到他连大哥也媚。
所以。
所以,大哥的眼睛不过多瞄了几眼,话不过就多讲了几句。我就找了个机会把那个小子拽到了床上,还特地叫来了大哥。
看吧看吧,你要的,我就是要毁掉。
在后来,父亲看着闹得实在是不像话了,就找了个由头把他送给了三王爷。
然后,三弟四弟不见了。
爹也离开了。
家里,也就剩你我,就好像刚开始的时候。
闹腾了许久,再静下来,就不太一样了。
有很多的时候,我都看到大哥一个人在湖边,在亭子里,在房里,两眼空空的望向远方,沉默无语的让人难受。
你在想谁?
兰香?
还是小五?
偏偏就是我这个和你在一起二十几年,连娘胎里都在一起的人你不想。
不就是扒光了衣服和你睡过几个晚上吗。
我也可以的。
找了个机会,我在大哥茶里下了点东西。然后脱光了自己溜溜的睡进了他的被窝。
一番折腾之后,身上不是一般的疼。
心里却是欢喜不已。
我拉来了大哥的手放在身上,又把自己的头搁在他肩上。
"瞧,大哥,我们手脚相缠,又在一起了。"
一如当初,万物混沌,就只有你我的日子。
第四部 盘天古木
枯枝瑟动,秋叶荡然而落,终日在这片古林中,感觉仿佛已经与世永隔般。
那日,忽来马蹄声声。
原来是朋友特意前来相邀共赴功夫武林大会。
人在江湖,谁不想一展神功,扬显天下,傲视群雄,独步武林,万世留名。
却被冷季默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了。
那朋友失望之余不由顿足道:"真可惜,你不知道这次扬州那魔头扬言要除去轩辕皓笙呢--!"
从没听说过的名字,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点悸动:"轩辕皓笙是谁......?"
朋友嘿嘿的笑着:"你真是......窝在这鬼地方几个月都快要人事不知了。那可是个大美人呢,是鼎鼎大名的京城第一青楼的幕后老板。"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老鸨。" 冷季默轻笑。
"真的是美人--!!"朋友气愤愤地从行囊中掏出一幅卷轴,展开。
这一看,脸色霎时转白。
"怎么样......我说是个美人没错吧......"朋友兀自得意着。
只听门口"啪"的一声轻响,冷季默在心理暗叫了声糟糕,转过头去。
冷叔情倚在门边,直直的望着那卷画轴。
"五......五儿--!!??"
暗自叹了口气。
--这趟中原,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三哥。
我还记得小时候后院的那棵盘天古木。
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叫做爹爹的人,那一年,我八岁。
冷家很大,勾栏瓦肆。将军府嘛,自然比不得我们家的破烂小院。
娘再三叮嘱我,到了将军府,但凡说话言行事要再三思量。要看爹爹的眼色,要看大娘二娘的眼色,要看兄长的眼色,也要看得势的奴才们的眼色。
没错,我娘就是爹爹新纳的妾。
伊人未嫁时,也是百廊千回深处的一枝盛放的牡丹,"醉乡院"的头牌花魁。可是青春能有几多?带到红颜退去,还不是落得个门庭冷落,形容萧索。
娘的面貌很精致,娘的心思更玲珑。这点道理又怎会不懂。
所以,娘便千方百计地攀附上我爹,费尽心机,终于得以名正言顺踏进冷将军府。
大娘带我们很好,一点也没有盛势娇气,一派祥和。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在意过娘和我。
二娘书香门第,软弱无力。根本不屑也不擅长与外纷争。
是啊,没有失去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珍惜。没有失去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想去索取。
娘和我,就这么住进了冷家。
三个哥哥都是大娘嫡出的,大哥二哥都是典型的纨绔子弟,素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我刻意的投其所好,巴结着他们以求我的太平人生。
只有三哥和二娘的女儿,说是拜师在外学武,我从未见过。
在娘的争取下,三哥的房子,暂时成为了我的居所。屋内摆设清雅,尽是些书籍,迂腐的道家儒学而已。不知是摆来做样子,还是人真单纯可笑至此。
生活乏味,时光就显得格外匆匆。
那一天,我闲来无事,正在屋内合衣浅眠,屋外一阵骚动,我懒得起身,只把身子向里挪了挪,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破门而入,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一把从床上揪起郑到地上,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刮子,一个女声愤愤地:"哪里来的小杂种,竟睡到三哥床上去了--!!"
我捂住脸,抬起头,一霎那之间憎恶难以掩饰,狠狠的盯住眼前12.、3岁的女孩子。
她像是下了一跳,很快又恶狠狠的揪住我的脸:"你瞪谁呢!?小小年纪眼神就这么歹毒,真是叫人讨厌--!"
她的大掌又要往我脸上掴来,我眼一闭,准备接受这无妄之灾。
"贺兰,不要欺负小孩子。"一只手拦住了那一掌。
我回过头,眼前雪衣飘飘,你翩然而立,眼角眉梢,万种风情。
那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两样人。
那叫贺兰的女子还欲申辩什么,却被你冰冷的目光阻隔了。
娘来了,一个劲地装笑脸赔不是。大娘和爹早已不耐烦,命下人另准备一间房给我。被你拦住了。
你说你要和我一起住。
你眉目温和,晏晏而笑。
你说你叫冷叔情,痴长我5岁,是我的三哥,今后你会照顾我。那个叫贺兰的女子,是二娘的孩子,从小跟她形影不离,本性很好,只是性子有点燥。叫我不要记恨。
你白天教我书画,穿我武艺。
夜晚与我同榻而寝,相拥而眠,心中一片空明。
你说我乖巧聪颖,心地善良,生的格外招人怜爱。
我在心里冷笑你的天真。
我要夹缝中求生存,自然懂得什么是小心谨慎。
惹人怜爱有什么用?
乖巧聪颖也填不饱肚子。
至于心善。
三哥,三哥。
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好人早死。
第四部 有欲有求
日子就这样一晃而过,转眼5年逝去,看似平静,实则变换万千。
旧仆被不动声色的慢慢遣走,雕栏被重新装砌,四娘失宠,被赶出府外,大娘被人毒死,二娘嫌疑最大,百口莫辩,终于饮恨自杀。
而我的母亲。最终登上冷家主母的地位。
三哥整日郁郁寡欢,整日与我闷在一齐。
贺兰受人唾弃,在冷府生存艰难,于是准备投奔远方的舅舅。
临行前苦苦哀求三哥见她一见,三哥却是不肯。说与杀母仇人的女儿,没什么好说的。
三哥,你好傻!!
今天的一切,都是我母亲的苦心策划,与他人何干!?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畏于我母亲权势,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只有你,是真的被蒙在鼓里了。
贺兰临走的那天,我去拜见了母亲。然后直奔贺兰的房间。
三哥,你要我原谅,我并不曾真的原谅,我隐忍不发,不是不发,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伤害过我的人,我要十倍的返还。
我就是这样的人。
贺兰在我的身下痛苦呻吟,大声哭叫,我听得心烦,用枕头捂住她的头,反复折磨。直到她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放开她,起身着衣。她蜷在床角。一身血污,神志已经不清。
门突然打开了。
你看到了这一切,愣在那里。
"四......四弟......为什么......"
你看我的眼神由惊讶转为厌恶。
我笑了。
嘲笑你的愚蠢,嘲笑自己的悲哀。
嘲笑从今以后,那唯一真正关爱自己的人,将不再存在。
现在,我什么有了,再也不用看人眼色过活。
不管我卑贱的出身在怎么被人打从心里瞧不起,表面我都是风光无限。
可是我却失去了你。
从那天以后,你留给我的只是蔑视的眼光和怫然而去的背影。
很好,终于,连你也终于看我不起。
母亲机关算尽,却反亏空了身子,终于也匆匆而去,无福享用这得来不易的繁华。
父亲再度续弦,竟迎一男子进门。
父亲看向那人的眼神,从未如此深刻过。我知道,这次他是认真的。
那男人带来的孩子,粉雕玉琢,无比招人怜爱,令你喜欢不已,却令我心生厌恶。
你好象总是喜欢弱小的生物,想要去庇护。
可是这次,你却失算了。
在失意的父亲的默许下,大家轮流押玩了那个孩子,当然,也包括我。
看着你伤心痛恨的眼神,我无比开心。
只要能让你注意到我,在意我,就算是惹你生气,我也开心。
在那一刻,我知道了,这种变态的感情,原来就叫做爱慕。
原来我一直爱慕着你,和你的愚蠢!
可笑的是,在我发觉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却从你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心意,只是,那不是对我。
你不爱我,你爱上了别人。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从来没有东西生来就是属于自己的。
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要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去争取。
就好象我的母亲。
我相信,你最终还是要属于我的。
你曾对我说过,爱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
你看着小五儿,说得情真意切。
我嗤笑。
什么不求回报,那对我不管用。
对我而言,爱就是占有。
我付出,然后我掠夺。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