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得先洗手。」果不然,红着脸,颜诺一如既往的想要挣开环在腰间的铁臂。早知如此,他不用跑步了,练习臂力比较快。
「好,我们一起洗。」腰间的双臂并无放松之意,反倒搂得更紧。两具身子贴成连体。
「一起……」洗?这话怎么听来如此的……暧昧?咬着舌头,颜诺双颊更红。
不行不行,一能再让这种暧昧继续发展,否则,他方才在办公室下的决心岂不白废。
待两人洗完手,吃完晚餐后,颜诺仍然苦恼着不知如何开口。这种话题,找根导火索还真有些麻烦。
「已经五月底了。」嚅嗫片刻,颜诺终于打开话题。如今两人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种姿态和距离最好讨论问题,特别是……这一暧昧不明的情感话题。
「对,下个月我就毕业了。」双手枕在脑后,方舶帆惬意地舒舒筋骨,语带兴奋。
「你……毕业后要……」
「毕业后我搬来和你一块住,好不好?」突地坐直身子,方舶帆眨着浓眉大眼,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住?」无视他的兴高采烈,颜诺逼自己冷硬。「我这儿可不是收容所。」
「我们是情侣,情侣当然要住在一起。」方舶帆理所当然。
「不,阿帆,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不认为我们是情侣。」急急脱口的话,令方舶帆一愣,愉快的心情沉沉下陷,脸色一凝。
「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老师,你的心理学导师,我关心你,爱护你,只是工作上的需要。如果这样被你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爱恋,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快毕业了,会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人生道路要走,更会……娶妻生子。你不可以和我住在一起。」飞快的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吐出,颜诺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再冷静。
「你不喜欢我和你住在一起?赶我走吗?」方舶帆受伤地盯着他。
「不,我是想停止你这种……不合适的情感倾向。」他低头。
「什么叫不合适?」听闻此言,方舶帆咬牙。
「我们不合适,不可能。」
「我喜欢你,我什么不合适不可能的。」难堪地盯着他,方舶帆不信的摇头。
喑叹,颜诺心忧。这就是关健所在啊。
「阿帆,你可能喜欢我,那只不过是人与人交往中的一种喜欢,不是你所认为的情侣间的喜爱。」
「我爱你!」方舶帆急道,眼中有了怒气。
「不,阿帆,你不爱我。」颜诺头痛。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爱你。总当我是小孩子一样说教。我爱不爱你我自己最清楚。」他怒吼逼近。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你算旁观者吗?你……你说过你爱我的?」他负气。
「误会。」颜诺立起,缓缓吐出。「那天听到的一切,只是……误会。」
「……」皱起浓眉,方舶帆脸色怪异。
「我不爱你。」退到窗边,颜诺冷冷地说。该结束的时候,就要果断。
「再说一遍。」矫健的身子如猫般贴近,方舶帆语中带焰。
「我不爱你。」转过身,不想撞进涨满怒气的黑眸,颜诺咋地心跳一顿,不自觉地退后。
「你……耍我?」双臂环过他的腰际,他并不让他退缩。
「不……」耳根微热,原本信心十足的肯定变得蚊声大小。
「大声点。」另一位明显心情不顺畅。
「你以后不必到这儿来了。我也……不喜欢现在的样子。」低下头颜诺鼓足勇气,违心说道。
「你……」双臂一紧,方舶帆五味杂陈地盯着他低垂的脸,暗火汹涌。他是不是示爱却被拒绝?为何感到心痛和难堪?
「放开。」心慌他的亲密的姿态,颜诺用力推开,却不料用力过大,将他推倒跌坐于沙发边沿。心痛他会受伤,颜诺急忙趋近。「阿帆,有没有撞伤?」
垂下头,方舶帆闪过他急欲探求的目光,错过一闪而逝的眷恋。
「走开。别管我。」既然拒绝他,为何又对他关怀如斯。他不需要。
「阿帆?」他的不言不语令他一顿。
「走开。」沙哑地低吼,方舶帆躲过他伸来的手臂,跳向一边。垂首藏住受伤的打击,不让人一窥究竟。
倏地,他冲进房间。
一阵悉悉挲挲,叮当啪啪声响后,在颜诺决定是否进房关心前,方舶帆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自房中冲出。不再瞧颜诺一眼,直直向大门走去。
趁他换鞋的时间,颜诺急急追上:「阿帆,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你不是讨厌见我,我自动消失不行吗?」背向他,方舶帆负气。他笨,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既然颜诺已拒绝得如此干脆,他干嘛还赖在这儿,惹人厌吗?
用力拉开铁门,正要迈出之际,他一顿,自裤袋中掏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两把放于鞋柜上,道:「钥匙还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
「放心,在学校我也不会去麻烦您颜教授了。」不想听他伤人的语言,方舶帆抢先道。
然后,转身,走人。
望着空荡荡地楼层,颜诺黯然。印着鞋柜上两把银光闪闪的钥匙,他苦苦一笑。他要的,不就是这种结果吗?为什么心中却涩涩地,闷得难受。
心动错,万般错,都是……他自找的。
那孩子,来得快,去得也疾。原本以为会有一段长时间的争辩以说服那孩子。不想……这么快就解决了?人能走掉,但,感情也能走掉吗?若真如此,他也不会滞闷于心,欲哭而无泪。
如此,对两人都好?是的,都好。
颜诺强忍阵阵心痛,止住欲追的双脚。结束了,一切结束!
什么都不必想,也千万别去想。夜深了,休息!
第8章
时间一滴一滴,看似慢实是快地流动着。
Z大的校园,绿绿葱葱,四五米高的绿叶上,处处悬着硕大的绿色杲实,散发着青青涩涩地诱人芳香。
六月,芒果未熟,斯人将去。照旧是疯狂地发泄即将离去的伤感,在一波又一波的离别会、欢聚宴后,Z大也得到初时的宁静。
七月,喧闹远离,人去楼空。青幽幽的芒果摇曳枝头,等着两个月后另一波新喧闹来临。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景物不会因人离去而有所改变。若说真要变的,是人的心境。当所有的情感寄于自然中,便有伤春和悲秋。
于学生公寓外的果树下,呆立着一个人影,面无表情的入定已近二小时。只有间或流露的忧郁目光,方自让人肯定不是蜡像。
人虽呆立,心思万般汹涌。
毕业了,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那孩子啦。
泛起浓浓的心酸,颜诺扯动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意。是他将那孩子赶走的,为什么如今却又恋恋不舍?
做人真矛盾。在内心深处,他也期冀着方舶帆能回来找他吧?不管生气或是冷言冷语,方舶帆若能回来,表明心中真的是有他存在,所以才会在意。
呵,他也希望真是如此。可,一次也没有。
自上次抱着电脑离开,方舶帆似乎从眼中消失一般。就算他刻意在上课时间借故跑到大四机电系的课室外,期望能在下课时可以无意撞见方舶帆。但,未能如愿。挣扎良久,他仍无法对那孩子做到不闻不问。终于,在毕业典礼上,如他所愿地见到了方舶帆,却也只能远远地立于角落里,看着他与朋友谈笑戏闹,看得……心痛!那孩子似乎完全忘掉他的存在。
究竟,是他不够狠心,还是方舶帆本就无心,只当两人相处的日子为调剂生活的消遣。
虽然口口声声方舶帆对他只是雏鸟心态,实际,他仍希望那孩子能真心接受他的,不是吗?否则,他为什么顶着七月的骄阳,痴痴地站在学生公寓外,即使心知肚明早已人去楼空。
正因为希望方舶帆能真正接受他,而不是将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人当成喜欢的对象,所以,他拒绝了那孩子稚气的示爱。
那不是爱,是感激呀。
唉……思念,一如既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恋上同类,终究……是禁忌。
颜诺当然没那么多光阴去分桃断袖、绣被于鄂君;他只是想借长长的假期悼哀自己的第一次心动,顺便研究那狗屁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害得人整天茶不思饭不香的。瞧,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言谢绝了隼洋企业心理指导的邀请,也以此告知父母作为推辞回家的缘由,整天将自己闷在屋子里,除了发呆,就是食不知味,再不然,就盯着书本坐到夜半月明。
至始至终,他爱方舶帆。他肯定。
为何在方舶帆说爱他时,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终究,他还是怕……怕方舶帆会恨他。
举凡世间事物,总爱被人们一分为二,美其名曰所长所短。因此,同性相恋也照套不误。要么是天生的性向,要么则是人为的。天生的性向至今医学界也没什么太斐然的成绩,他当然不会研究;而人为的因素就多了,环境、利益、他人的引诱、特殊遭遇等等,均可能将人导向同性的轨道。
颜诺害怕的,是他对方舶帆的引诱。
虽有人生不能假设,历史不可改写一说;可颜诺滞闷的脑海中偏偏闪出无数个假说来。
如果当初他没抽中大三机电系的纸条,便不会遇到方舶帆,当然更不可能爱上他。很可惜,他抽中了。如果当初不点方舶帆去办公室,就不会和那孩子谈个人爱好,两人也不会由陌生到熟识。很不幸,他点名了。如果当初他不指点期末考试给方舶帆,那孩子就不会特地跑去谢他,进而两人更加熟悉。很抱歉,他泄题了。如果当初他不主动邀方舶帆共度新年,那孩子就更不会将他当成朋友,甚至说喜欢他。很……心悸,他主动得连自己想来也惊异。
如果当初……
「老天!」哀叹着,颜诺无奈捂脸,不敢再继续如果下去。
若真要追究,他的确是罪证如山、罪无可恕。种种「如果」的前提全是他造成,除了哀叹「老天」外,他有什么立场为自己辩白?
的确是他引诱了那孩子呀!无论当时的行为是冲动或是主动,在他潜意识深处,始终存在「让他知道我爱他」的念头,反映在行为实际中,就是两人关系由陌生而日渐熟稔,直至……
所以,他怕。怕方舶帆一旦了解到真相,对他口口声声的爱会变为含怨带怒的恨。
「SHIT。」盘腿蜷缩在沙发上,颜诺挤出几年不曾使用过的单词。
思绪飘飘忽忽,远射星空。留下屋内一尊人像,发呆。
「教授,Morning。」
「阿帆,有事吗?」拉起搭在肩头的毛巾,颜诺擦去额上汗珠,盯着路面不知名的一点开口。这孩子几个月无声无息,如今突然出现,不知……
深深地盯着他擦汗的动作,方舶帆半晌道:「我还要称你为教授吗?」
「什么?」颜诺不明他天外飞来的一句。
「阿诺。」轻轻叫着,方舶帆似在低喃。
浑身一颤,颜诺如遭电击。匆匆抬头,让眼前人看到他瞳中的不可置信。
「毕竟我已经毕业了,称呼你为教授不太合适,你说对吗?」拉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方舶帆深沉的眸中看不出情绪。「为什么你总是认为我有事才找你?我让你感到很麻烦吧!」掀动嘴角,方舶帆自嘲。
「不……」嗫嗫低语,颜诺敛住眸中的伤痛,抬头看向方舶帆。
「你在怕什么?」不理会他游离的眼神,方舶帆劈头就是责问。几个月下来,他的修养不但没变好,反倒有愈演愈坏的趋向。「有时间吗?」他问。
「有事?」似被说中心事般,颜诺躲闪。
「哈,又是这句?」讽刺冷啍,方舶帆难堪。到底怎样才能让颜诺接受他?说爱他,他当你是雏鸟;说喜欢他,他当你是感激;说一起生活,他却冷言以对。他甚至放弃自尊来找他,他依然是一句「有事」,情何以堪哪!「晚上有时间吗,到这个地方来看看。」
贪恋地看着苍白的容颜,方舶帆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他。
「什么地方?」接过卡片,颜诺扫扫地址,问。
「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玩味地吐出一句,他笑,却无暧意。
就这么你盯着我,我盯着卡片,两人僵硬地对峙数十分钟后,方舶帆突然开口,「我想问一句,你……你那天在办公室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天?」莫名其妙地抬着,颜诺对上蹙着浓眉的眼。
「你和那肖教授在办公室的时候。」贴近一步,方舶帆紧盯不放。
「和肖老?」他的贴近令颜诺运动发热的双颊更加滚烫。不露痕迹地后退,颜诺无力思考。
将他的退缩收入眼中,方舶帆发现眼前的人似乎真的很怕他的靠近。「你真的在怕!」不是怀疑,是肯定。
「我怕什么……」头脑尚未理清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又被他突兀地第二个发问弄得更乱。
「算了,晚上有空吗?那儿黄昏时开门,别来太早。七点过后才行。」无意再说什么,方舶帆转身离开。
几乎被半拖着的颜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至进入这个「倾吧」开始就不曾神志清醒过。这个……这个……到底是什么酒吧,为何他会感到凉气自脚底不断往上涌。
这儿到底……不显痕迹地看看四周,颜诺背脊冷汗涔涔。如果他想得没错,那甫进门时忽来的怪异感觉和门前侍者意兴盎然的眼光,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臆测着,他猜问:「这儿……是……」
「没错,就如你眼中看到的,这儿是Gaybar。」方舶帆贴上他耳边低语。
「阿帆?」吃惊地瞪眼,颜诺不相信方舶帆居然建议他来这种地方。这孩子,真的沉迷于同性间的爱恋?甚至……开始堕落?
「我们回去。」突地拉起方舶帆,颜诺牵扯嘴角,拉出没有笑意的弧度冲在场一对情侣点头示意,意欲拉人离开。不料方舶帆顺着他的力道就势一带,便倾身倒向早已准备好的宽阔怀中。
「既然来了,不如多玩会儿。」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颜诺一颤。
「啍!」不屑地移开眼,颜诺挣开怀在腰间的铁臂,俊颜因怒气而炽热。环视场中一张张近乎疯狂的面孔,以及黑暗处闪烁的寻找猎物的侵略目光,他脸色更沉。
「阿帆,你干什么?」突然撞进一个硬硬的胸膛,颜诺头晕眼光之余,只能无奈低叫。
「我喜欢你。」在他耳边轻道,方舶帆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四个月了,压抑了四个月,终于又拥住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教授了。当初负气离开,只因他的话太过伤人;反复思量,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爱上这个视他为雏鸟的细心教授。似乎没有缘由,就那么爱上了。所以,总是忍不住地想亲近他,想拥他入怀。每每无意识地来到他家前,只为看他一眼,让自己思念得不至于太难受。
为了能与他站在同一地平线,毕业短短两个月,不仅他前期设计的保全程序通过修正测试,工作业绩更是令上司笑眯了眼。今晚让他来这酒吧,只想告诉他,他并不是他口中的雏鸟,他会长大,他会自己飞翔,他也能自己飞翔,而且,他更能够……爱他。
「我爱你。」
「我并不经常来这家酒吧。你可以放心。」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方舶帆轻轻晃动缆线道。
在颜诺万分的坚持下,四人离开声色嘈杂的倾吧,来到夜风习习的公园。夏行雷与何棋逗留不到三分钟就离开,如今公园的秋千场上只剩他们两人。
「你长大了。」仔细端详他,颜诺突道。几个月没见,这孩子真的成熟不少,就好似树尖青葱的芒果随着季节的来临变得金黄诱人。不过短短二个月,比起在校园时的日子,这孩子的确稳重许多,青涩的感觉仍虽存在,却已消淡不少,不冲动,不卤莽,有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