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名重伤人员的家属也团团围过来。他们快要把天空盯出一个洞,只盼着飞机早点到,把他们的亲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气象局预测出等会儿有一场暴风雨,直升机没法起飞。去了会送命的。”林医生大声通告,在家属们绝望的表情中指向俊美的青年,语气充满热切的希望,“他是韩卓宇医生,研究出‘还原离子液’,在医学界拥有‘太阳之角’的美誉,师从C国第一刀曲靖博士。他带来了药物和移动手术室。我们在这里动手术也是一样的,你们别担心。”
青年的资历说出来委实动听,虽然他看上去很年轻,但那从容镇定的姿态,淡淡扫过来,极具安抚意味的温柔眼神却带给人无比的信心。
“韩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我给你磕头了!”林医生的话中年妇女只听了个大概,她住在玉山这么个偏远的小县城,见识有限,不知道青年究竟有多厉害,也不知道太阳之角又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走不了,青年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哪怕把头磕破,把自己的命拿走,只要儿子能活过来,她也甘愿。
中年妇女这一跪,其他人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纷纷跪下来磕头。遭逢大难,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亲人就是他们继续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他们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了。
“都起来,我先看看病人。”韩卓宇示意保镖把人扶起来,快速走进帐篷。这一片区域都是受伤的民众,甫一打开门帘就能闻见浓郁的血腥味。人人身上几乎都缠着绷带。伤势较轻的席地而坐,伤势较重的才得了副担架躺,医疗设施相当简陋,药品也极度短缺。
“重伤的都在后面,我带你们去。”林医生径直朝最里面的隔间走去。
“医生,这就是我儿子,砸到脑袋了,到现在还没醒。”中年妇女把青年拽到自己儿子床前,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那股细微但真切的温度,眼中刷得流下两行又庆幸又后怕的泪水。
韩卓宇点点头,俯身查看少年的伤势。右侧的颅骨已经破碎,憋下去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沾满鲜血的黑发间隐隐还能望见惨白的脑髓,这样的伤几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但比这伤情更重的在这小隔间里不算少数。
‘9527,现在没有时间了,你帮我把他们分类,需要尽快动手术的用红色图标标出来。’
9527积极响应。
跟自己的智脑沟通过后,韩卓宇点出两名医生道,“你们做我的助手,”又指向林医生,“你担任手术护士。”然后看向其余人,“你们帮我准备手术室,另有多余的器材可以再布置一间急救室和一间检查室。注意安排交接班,保证伤员们随时都有人看顾。”
众人纷纷答应,各自散开。
转而面向伤员及其家属,他慎重许诺道,“我会尽全力去挽救他们的生命,所以也请你们全力配合我。”
在这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里,受灾民众听得最多是‘等救援,没办法,请冷静,人手不够’,这庄严的宣誓对他们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慌乱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叮~收到500点感谢值!】
【叮~收到300点感谢值!】
【叮……】
……
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收到如此多的感谢值,可见这些人是以怎样虔诚的心情在追逐绝望中的一缕微光。韩卓宇活动手指,觉得肩头的担子是那样沉重。
120、
装载移动手术室的大卡车慢慢停靠在医护区的帐篷门口,正中标注着红十字的车门缓缓打开,隐藏在车底板的平滑坡道自动延伸而出,悬挂于车顶的无影灯刹那间闪亮,一应医疗设备也都进入了待机状态。
两分钟的启动时间过后,镶嵌在车壁内的喷头缓缓探出,从不同角度喷洒过氧乙酸雾气对室内进行消毒。
在等待的间隙,韩卓宇看向林医生,“请问你们有没有给伤员照片?”
这间手术室的先进程度堪比军区总医院,林医生从惊讶中回神,立即道,“有的有的,我马上给你拿。”玉山县医院并没有垮塌,救援小组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可用的医疗设备,但若要支撑一场手术却是远远不行的。
每一位重伤人员都拍下了X光片,但由于时间太过仓促,角度、数量、清晰度都不够。但这对韩卓宇构不成任何阻碍,9527就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检测设备,在他的电子眼下,人体的每一根脉络都无所遁形。
大致瞄了一眼光片就交给自己的助手,韩卓宇转脸朝重伤民众看去。此时此刻,他们的头顶正漂浮着9527虚拟出来的红色光标,光标上方有一排不停跳动的数字,那是他们的生命倒计时。
韩卓宇朝数字快要跳到尽头的中年男人走去,却发现他隔壁被砸破头的少年也只剩下短短十五分钟的光阴。一场手术最少也需要四五十分钟,救了这个,注定无法救下那个。
韩卓宇的步伐略微停顿。
守候在伤员身旁的家属都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有人甚至想要动手去拉扯,却被高壮的保镖隔开。他们锐利中带着凶煞的目光叫人望而却步。
韩卓宇转头朝帐篷外临时搭建的急救室看去,与他同来的医生正在寻找电源连接设备,然后布置灯光和床位,边边角角喷上消毒液。显然,急救室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使用。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中年男人的女儿凄厉的叫起来,“医生,我爸吐血了,快救救他啊!”说话间,男人又吐了一口血,喉管中发出窒息的吽声,四肢不停抽搐。肋骨断了五根,其中两根插入肺部,造成血气胸,他快不行了。
“推他进手术室!”韩卓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路过急救室时吩咐道,“你们准备好以后立即给曹汪洋清创。”他指了指少年的床位,少年的母亲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
医生们唯唯应诺,他又看向十五名保镖,命令道,“你们守在外面,手术区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手术室的大门轰然关上,顶部‘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一道玻璃门隔绝了换衣间和手术室,韩卓宇和三名助手快速换上深蓝色的手术服,用消毒液洗过手后戴上手套,穿过消毒喷雾。
将片子插在光板上,韩卓宇飞快算出麻醉药的剂量,让林医生注射下去。
抽搐中的男子安静下来,韩卓宇深吸口气,拿起锋利至极的手术刀。世人只知道他醉心于学术研究,却不知道每天晚上入梦后他都在虚拟手术室中磨练自己的手术技巧。下刀一万次,他能保证每一刀的角度、力度、深度都一模一样。站上了手术台,他就再也不是韩卓宇,而是一架精准至极的手术机器。
在两名助手还在观看X光片并考虑手术方案的时候,他已经利落的剖开了伤者的皮肤,找到了断裂的几根肋骨,清理出刺入肺部的骨片。
“止血钳,引流管。”清冷中带着金属锐意的嗓音在并不宽敞的手术室回荡,叫人莫名安心。
大家逐渐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沉浸在青年似机器一般精准,又似艺术一般华美的技艺中。
最后一段缝合线扎入皮肤,将血淋漓的伤口收拢,青年微微吐出一口气。
“人造血浆还够吗?”走到玻璃门外脱掉脏污的手术服,他问其中一名助手。
“应该能支撑两三天。”
只要血浆足够,就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两三天后暴风雨就会过去,军队会派遣直升机转移灾民。韩卓宇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熄灭车顶的警示灯,他将一层塑料薄膜严严实实盖在昏迷不醒的伤者身上,告诫道,“外面下雨了,送他下去时你们注意挡雨。”
三人这才发现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打开隔音效果绝佳的车门后,那撼天动地的雷声差点刺破他们的耳膜,呼啸而来的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打在皮肤上生疼,不远处的山头忽现一抹紫红的霹雳,照亮半个黑沉的天空。
若是没有心理准备,乍然走出去定会被吓一跳。
手术室和帐篷之间用竹竿和塑料薄膜搭建了一个临时通道,但挡住了上面,却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狂风。
幸好韩卓宇早有准备,否则伤者若是淋了雨,定要引发严重的感染。几名医护人员连忙跑过来帮忙,将车推入彻底消过毒的重症监护区,韩卓宇径直去接自己的第二位病人,中途脚步一顿。
只见之前还略有几分精神的中年妇女披头散发的抱着自己的儿子,不停用手抚摸他苍白的脸颊,浑浊的双眼带着深沉的悲恸。在看见自己时,那悲恸立即转变为疯狂的仇恨,大声嘶喊道,“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你们不先救他?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有十六岁!他不该死啊!老天,我把我的命给你,你把我儿子还回来好不好?”嘶喊变成了嚎啕,她把头深深埋入儿子早已经冰冷的肩窝,颤抖不止。
韩卓宇沉稳的脚步乱了。
跟随在他身侧的几名保镖面无表情,眸光却微微动容。这位母亲试图冲进手术室为儿子寻找一线生机,被他们强硬的拦住了。这似乎是她最后一位亲人。
【急救室准备好以后本来是要给曹汪洋动手术的,但救援小组又送来了一名伤势更重的人,所以没轮上他。在抢救那人的途中,曹汪洋先去了。】9527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语气有些蔫蔫。
韩卓宇调整步调继续前进。还有很多人等着他救命,如果乱了心绪,他谁也救不了。
感性的林医生似乎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缩在高大青年的身后,眼眶发红。
“把她推进手术室。”韩卓宇指着被碎石砸得肠穿肚烂的一名少女。她头上显示的时间也不多了。
少女的家人已经罹难,全靠医护人员在照顾。
“医生,我丈夫比她伤得更重!应该先救我丈夫!”一名满脸尘灰,看不清面貌的瘦弱女子走过来拦阻。
“我妈也伤得重,救我妈!”
“我男朋友肚子上还插着一根钢筋呢,应该救我男朋友!”
蜂拥过来的人已经被失去亲人的恐惧折磨的发疯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放射出狰狞的凶光。
韩卓宇一言不发,在保镖的护持下将少女安安稳稳的送上手术台。他由衷感谢雷霆对他密不透风的保护。没有这些身手矫健气质凶悍的雇佣兵,手术室的大门早已经被人砸烂了,更何况只有一层布帘遮挡的急救室。在绝望的逼迫下,再善良的人也都有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恶魔。
林医生落在最后,上车时不知被谁抓了两把,手臂疼的钻心,换好新的手术服后指尖还在颤抖。
然而青年已经面无表情的站在无影灯下,兀自给少女吸入适量的麻醉剂,拿着镊子和吸引管,清理血肉模糊的腹部。只要上了手术台,他便封存了七情六欲,眼里只有自己的手术刀和患处。
他的专注是最好的镇定剂,心有余悸的三人立刻投入了这场手术。
两个小时后,大门再次开启,外面等候的家属似乎闹了几场,头脸带着细微的伤痕,但在保镖阴鸷的瞪视下却不敢靠近,眼看着青年带走了又一名伤者。
在两个手术室不间断的忙碌下,有人得救,也有人逝去。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
“你来缝合。”足足忙碌了十二个小时,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韩卓宇将主刀的位置让给助手。
“韩医生,你下去休息吧。”林医生给青年擦掉额头的汗珠,低声劝说。她的小腿肚有些抽筋,如不是被青年出神入化的技艺吸引,被他坚韧不拔的精神感染,她绝对撑不了这么久。十二个小时,从死神手里挽回了七条生命,无一失败,青年的确如他之前所说,拼尽了全力。
“你们也都休息吧,换一组人接班。”待助手彻底将伤口缝合,韩卓宇熄灭了警示灯,微微佝偻的身影显得那么疲惫。
等候在外的伤者家属听见‘手术成功了’这句话喜极而泣。经历了之前的十二个小时,他们知道只要把人送到韩医生手里,就能好好的回到他们身边。
安排好交接班,韩卓宇朝重症监护区走去。这是一片新搭建的帐篷,里里外外都消了毒,刚做完手术的伤者还在昏迷中。如果不早点把他们转移到设施完备的大医院,他们依然有生命危险。
显然病人家属也得到了医生的警告,已经半夜三点,大部分人都没睡,撑着伞站在雨中,隔着透明的门帘专注的凝视自己的亲人,害怕一个错眼他们就会消失。
“韩医生,你怎么还不休息?”
“韩医生,谢谢你!”
“韩医生,你吃晚饭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看见缓步而来的青年,家属们纷纷打招呼,含着泪水的眼里带着深切的感激。
接连不断的叮叮声洗去了青年满身的疲惫。
121、
重症监护区再往前走就是急救室,孤单的小帐篷在暴风雨的吹打下显得摇摇欲坠,但里面惨白的灯光却亮的吓人,投射出急救人员忙碌的身影。两名保镖穿着雨衣守在门口,用警惕的目光注视周围,但凡有试图靠近的闲杂人等便立即走过去驱逐。
韩卓宇踱了几步便停住,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帐篷内传来,“心脏骤停,注射0.5mg肾上腺素,作人工呼吸,动作快点……”
从旁协助的医护人员依言而行,投射在帐篷上的剪影变得凌乱。
尖锐的嘶鸣从心脏监控器内发出,伤者温热的身体逐渐变凉。主治医生犹不放弃,大声喊道,“准备心脏除颤器!第一次200J……第二次300J……第三次360J……”
三次电击过后,心脏监控器依然嘶鸣不止。
主治医生挺直的身影佝偻下去,看看手表,用疲惫而低沉的嗓音宣布道,“无名氏,男,年龄25岁左右,死亡时间201X年7月23日临晨3点17分。送他去停尸间吧。”
放下记录板,替死者盖上白布和塑料薄膜,医护人员推着病床朝远处的停尸间跑去。
矗立在无影灯下的身影立即站直,大声喊道,“送下一个伤员进来,快!”一连喊了三次却无人响应,他撩开布帘,怔怔看着大雨弥漫的夜空——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没有伤员恰好能让劳累了一整天的医护人员喘一口气,但他们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这代表死去的人比救活的人更多。如果可以,他们宁愿24小时停不下来。
暴雨冲刷掉了地上斑驳的血迹,却冲不散夹杂在微凉雨滴中的死亡气息,医生抹把脸,慢慢摘掉口罩,露出脸上隐忍的悲戚表情。今天有多少人在手术台上死去?又有多少人还来不及上手术台就死去?他已经算不过来了。
韩卓宇也知道,在自己紧闭了手术室的大门以后,必定有很多人在无望的等待中失去生命,但他是人,不是神,他只有一双手,救不了所有人。
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朝欲走过来打招呼的两名保镖摆手,转身离开,路过医护区时撞见正从门内跨出的邵逸臣。
“你受伤了?”青年平板的语气中暗藏担忧。
“不是,我帮曹汪洋取几件遗物。我现在负责后勤,身份已确定的死者在取得家属的同意后会尽快火化,你知道的,现在天气闷热潮湿,很容易发生疫情。”邵逸臣扬了扬手里一个沾了血迹的书包。
韩卓宇还记得那个自己没能救下的少年,眸光黯淡。
“韩少,那不是你的错。”邵逸臣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韩卓宇点头,打起精神问道,“三亿资金,你动用了多少?”
“大约一个亿,购买物资再辗转送入灾区很需要时间。直接捐钱的话,我想那些钱大概落不到实处。”想起C国红十字会某负责人的干女儿大肆在网上炫富的行为,邵逸臣嘲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