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袁权最后还是说出来了,当着很多人的面,拉着郑坊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
那一直辛辛苦苦维系的,用朋友为外衣拼凑起来的小心翼翼的靠近,最后还是被袁权自己,亲手摔得粉碎。
第14章
大三的那个暑假里,郑坊和袁权参加了全国的大学生攀岩赛,两个人因出色的表现和丰富的临场经验,打败众多专业选手,以组合的形式拿下了全国攀岩大赛的金奖。
这样的大规模奖项不要说郑坊和袁权本人了,就连他们所在的攀岩社团,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于是整个社团三十来号人包下了学校旁边酒吧里最大的包厢,准备用彻夜狂欢来庆祝这次胜利。
作为party的主角之一,袁权被学弟学妹们连着灌下去了好多酒,属不属于他的酒的他都会抢着去喝,最后喝到软脚,在沙发上烂成一团烂泥,嘴里嘀咕的还是“把酒给我!别去灌郑坊!他是学播音的!人家嗓子金贵得很!”
袁权护着郑坊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熟悉他们的朋友都知道,若想占着郑坊点便宜,要先从袁权身上踏过去,袁权关于自己的事情永远是马马虎虎的,但是一旦什么事情是关于郑坊的,袁权就会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如同老母鸡一般伸开并不伟岸的肩膀,把郑坊护个严严实实。
郑坊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三年多的时光里,也说过袁权一次,“袁权,我又不是个女人,有些事我自己可以处理的,你怎么老是挡在我的前面,像是怕我怎么着似的?”
那个时候袁权什么都没有回答,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什么,就那样仰着头,一句话不说,像是一只极力想要保护主人的小忠犬,不知道为什么受到了批评一样。
也不知道郑坊是看懂了还是怎么了,反正那样的话郑坊只说过一次,而袁权自己也自觉了不少,不过这一次,醉酒之后的袁权再一次挡在了郑坊的面前,也不管郑坊当时是什么表情,只是胡乱地推开埋在郑坊面前的酒杯,如果实在是往前送的,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送进自己的口中。
这样乱喝一气,袁权醉得飞快,在他意识恍惚的时候,好像听见了一声很长的叹气。
……好像是郑坊的。
袁权艰难地思考着,那个声音好像是郑坊,可是他为什么在叹气呢,明明是这样一个每个人都应该快乐的时候,为什么唯独郑坊在叹气呢。
袁权努力睁开眼睛,他想看一看郑坊,哪怕看不清,他也想可不可以用手掌摸摸郑坊的脸,感觉一下他的表情究竟是笑还是皱眉。
就在袁权四处摸索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却轻而易举地越过层层嘈杂,清晰地传递到了袁权的耳中。
“袁学长,你这么护着郑坊学长,你要是个女孩,我们都以为你爱上郑坊学长了哟!”
为什么非要女孩才能喜欢?
袁权皱着眉头想不明白,是啊,自己喜欢郑坊喜欢了这么久,从开学那第一眼就喜欢着,后来越来越喜欢,越来越喜欢,这份喜欢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未减弱,反而越涌越烈。
明明这个世界上,除去郑坊的爸妈,最喜欢郑坊的就是自己啊,明明比郑坊的那个前女友还要喜欢郑坊,甚至比郑坊自己都喜欢他,可是为什么,却只能以朋友或者队友的身份,站在郑坊身边呢。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自己的性别么,只是因为性别是相同的,就连说出喜欢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袁权就这么想着,他的思绪越来越乱,心跳越来越快,他恍惚间看见又有人上去给郑坊灌酒,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过了那杯已经送到郑坊嘴边的洋酒。
“我喜欢他为什么不能护着他!”
袁权冲到了郑坊面前,将夺下的酒杯重重放在了吧台上,周遭还有些嘈杂,并不是所有人都听清了袁权的话,但是袁权敢肯定的是,郑坊听到了。
郑坊皱着眉头向袁权伸去了手,在袁权醉酒腿软的时候,准确地抓住了袁权的手臂,让他好依靠在自己的身上,而另一只手,郑坊果断用手掌捂住袁权的嘴,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可是,就晚了那么一点点。
当袁权喷着酒气高喊“我为什么不能爱上郑坊啊!就因为我是男的么!告诉你们!我爱郑坊爱了好久了!好久好久了!”
郑坊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与其一起凝固的,还有包厢里嘈杂的气氛。
所有人都听清了袁权最后那声送给郑坊的告白,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投向此时用暧昧姿势抱在一起的郑坊和袁权。
此时袁权稍微清醒了一点,虽然脚还使不上劲,但是他能感觉到,郑坊抓着他手臂的力道,一下子加重了好多,他吃痛地紧皱眉头,却不敢叫出声来。
许久,郑坊都没有说话,袁权也不敢去看郑坊此时的表情,攀岩社的社长招呼着大家回到刚才热烈的气氛中去,像是一分钟前发生的那场惊天告白从未存在过一样。
袁权以为,郑坊会不顾一切把他摔在地上,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郑坊扶住袁权的腰,把站不住的他小心翼翼地靠上了沙发,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珍宝一样。
只是在靠上沙发的一瞬间,袁权再一次听见郑坊的叹气声,那长长的一声,蕴藏了太多袁权猜不到,也不敢去猜的千言万语,还没等袁权想明白,郑坊转身就离开了,袁权拼了命地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那居然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认真的交流,第二天当袁权清醒过来的时候,来不及懊悔,先是给郑坊打了电话,却发现郑坊一直没有接起。
后来袁权跑到社团,被人告知郑坊今天请假,袁权试着跑到新闻系的楼去找郑坊,还是无功而返。
这个时候袁权开始肯定,郑坊就是在躲着自己,与此同时,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开始四处蔓延,袁权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一些人的小声议论,认识的,不认识的,连带抨击的,还有袁权一直一直想保护好的郑坊。
就在那个时候,袁权放弃了找郑坊说清楚的念头,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远离郑坊也许是另外一种保护他的方式,袁权这么想着,先是退掉了社团活动,紧接着在平时的生活中,再也不会主动去约郑坊做什么了。
两个人本来就不是学习一个专业的,寝室也不在一个楼,也不在一个社团活动了,断掉联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其实不客气地说,这段所谓的友谊一直是袁权单方面维持的,所以只要郑坊稍有拒绝,就什么都没有了。
退出社团成为了必定的选项,袁权交给社长退部申请信的时候,社长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十分爽快地在社长签字那一栏上画了鬼符。
那是袁权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爱好,朋友,爱人,一瞬间都没了,这速度快到袁权丝毫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连哭的时间都没有预留出来,原以用来奋斗而努力的目标,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只剩袁权一个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胸口沉重得喘不过来气。
袁权还想对郑坊说好多话,可是每次在公共场合碰到郑坊,袁权都没有勇气开口,身边骂他变态的人已经不少了,有些甚至肆无忌惮地就在袁权面前说着恶心,这滩污水,袁权一丁点都不愿意让郑坊沾染上。
或者说,袁权内心始终逃避着,害怕着,恶心这两个字,从郑坊口中说出。
后来的袁权选择了逃避,他尽可能少地去学校,还好大四那年,主课已经基本上修完学分结课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袁权主要留在父亲的公司做实习,如果有富裕的时间,袁权就会一个人去爬山。
与攀岩相似的活动,却可以一个人去完成。
袁权不喜欢去爬一些知名的景点山,他和登山爱好者一样,热爱悬崖峭壁,越荒无人烟,越陡峭的山脉越是他的爱,后来袁权发现,他开始享受的不再是登山的过程,而是登到山顶那一刻时……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
最后一次登山,也是生前的最后一次,袁权选择了一个雪山,当地人几次劝阻他说现在并不是一个登山的好时候,但是袁权还是上去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习惯爬到山顶,对着天空说说话,如果不这样的话,一肚子的委屈会把自己逼疯的。
袁权并不是在上山的时候出的事,爬到山顶的时候,天气还算不错,就在这蓝天的映衬下,袁权鬼使神差的,拨通了一个被挂断几次电话后,怎么都不敢再打的号码。
更让袁权没有想到的,对方居然接了,当袁权听到郑坊好听的嗓音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眼眶居然不争气地就湿了。
袁权用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嘴唇,他生怕自己一松口,就会让郑坊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只是他太轻敌了,也太小看郑坊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了,郑坊说了句什么,直接将袁权打下了地狱。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袁权。”
郑坊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和沉重,从很遥远的地方,通过电波,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袁权心里。
第15章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袁权通红了眼眶,却硬撑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万念俱灰地下山的时候,天色突变,我在暴雪中迷失了方向,接着发生了雪崩,然后就是世界末日,转眼千年到了现在。”
“萧衡,你可能觉得我很怂,也可能认为我有些矫情,明明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偏偏到如今还是放不下,但是萧衡,这些事对于我而言,就是昨天,就是不久前发生的。”
“勇气这个东西,就这么多,用完了就没有了,萧衡,这些你知道么。”
萧衡说不上来这时的感觉,就像是盐水侵进伤口,痛得人龇牙咧嘴,一吸气却是满口的苦涩。
在袁权没有讲到自己的过去之前,萧衡曾经猜测过郑坊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假想敌的郑坊被萧衡成功地塑造成了一个负心汉,渣男,怎么坏的怎么来,这样萧衡他好敞开怀抱,用尽心血去揉揉他家宠物的伤口,让袁权认清现状,早日扑进自己的怀抱。
只是让萧衡没有想到的是,郑坊和袁权,根本就没有过开始,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还存在幻想的时候,这样是最难对付的情况。
更糟糕的是——
你根本无法战胜已经死去的人,悲伤会带走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和不足,将漫长而美好的回忆,留给还记得他的人。
萧衡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一直自信满满的人生,突然又什么都掌控不了了。
袁权说完这些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萧衡给袁权喂了些温水,又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帮袁权一键换上毛绒睡衣装,帮袁权盖上被子拉上灯,也不着急离开,坐在床头的位置,耐心地帮袁权揉着太阳穴。
晚上袁权说了太多的话,再加上情绪波动得厉害,所以一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睡意就立刻涌了上来,再加上萧衡恰到好处的按摩,舒服得让袁权叹息出声来。
“圆圈儿,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所谓不同的人生,就是遇见了不同的人’。”
“……没有啊……”袁权睡意朦胧,他突然发现其实萧衡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不是那种第一次听就让人惊艳的那种,但绝对是越听越好听的那种,只是一个尾音,就能给别人十足的安全感。
“你过去在大学里遇见了郑坊,因为遇见了他,你的生活里有喜有悲,你不得不去承认,你大学生活的喜怒哀乐,很大一部分都源自于他……”
怀中的人安安静静的,伴随着平稳的呼吸,像是已经睡过去很久一样,萧衡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向你发誓,袁权,我向你发誓,”萧衡抬起袁权的手臂,将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从今往后,我会让你的人生,充满喜悦和幸福。”
“因为在这个被大自然重生的星球上,你遇见了我。”
袁权这一晚上睡得无梦又安好,这些天来的噩梦似乎就这样消散而去,使得袁权一醒来,难得的神清气爽,他吸着拖鞋跑去厨房做饭,虽然这里是位于研究所的萧衡的公寓,但是布局和家里差不多一模一样,袁权东摸摸西碰碰,很快就熟识了厨房里的各项工具。
于是乎,萧衡是在香味中睁开眼睛的,他听着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又嗅了嗅这陌生的香气,确定这是自己没吃过的食物,但是闻起来异常可口后,他无声无息地起身穿衣,然后也跟着钻进了厨房。
“嘿,萧衡,早安。”袁权冲着萧衡挥了挥手,他的手掌还带着烤箱专用的巨大手套,挥手的瞬间就像一只巨大的熊掌。袁权表情舒畅,做饭的动作麻利又顺畅,这让原本还打算跑过来帮帮忙的萧衡根本无从下手。
“别傻站着了啊,你先把粥端到餐厅去吧,把盘子碗什么的也带过去。”
袁权的动作随意,声音又充满生气,好像昨天那个失落得快要哭出来的青年不复存在一样,萧衡盯着袁权看了很久,直到袁权第二次催促他,萧衡才拿着碗筷走到了餐厅。
“久等了久等了!”袁权托着装着烤馒头片的瓷碗跑了出来,一放到桌子上,忍不住用烫到有些发痛的手指抓抓耳朵,“你站着干嘛,快来吃饭。”
萧衡“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托起粥碗开始吃饭,粥是袁权早上新熬的,里面放了糯米红豆和百合,因为萧衡不喜甜,袁权在萧衡的粥里没有放糖,倒是在自己的碗里又丢进去两粒冰糖。
红豆的芳香配着百合的清雅,加上糯米粘稠的口感,这让萧衡尝过一次就停不下来了,哪怕粥还有点烫,萧衡还是忍不住在碗边小口小口吸溜着。
“来来来,尝尝这个。”袁权看萧衡光喝粥,又往他碗里丢过去一片烤馒头,“粥我和就熬了这点,不过馒头是管够的,我做了两种蘸酱,你看看哪个好吃。”
袁权把馒头切成小片,别出心裁地抹上黄油,在烤箱里烤得黄金香脆,桌子上放了两个小碟,一个里面放着黑色的酱汁,萧衡当时是看着袁权把甜面酱放进锅里爆炒,然后加入了肉丝和葱叶,这让甜面酱变得口感丰富,味道更香。
而另一个盘子里放着乳白色的炼乳,这个不是袁权做的,是从冰箱里搜刮出来的,看着保质期还没有过,就把炼乳加热到粘稠状,拿出来沾黄金馒头吃。
萧衡虽然不太吃甜的,但是在尝过炼乳之后,发现这炼乳甜而不腻,倒是奶香十足,于是乎左一口甜右一口咸,把袁权准备的足足有四个大馒头吃得干干净净。
“……你饱了么。”看着萧衡喝完最后一口粥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袁权这句话问得胆战心惊,把自己金主一顿又一顿饿下去,那自己这个饭票做得可不合格。
“……嗯。”萧衡这个头点得勉强,可究竟也点下去了,这让袁权不知为何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倒是盘算着下次做馒头烤五个好了。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拿萧衡面前已经吃空了的粥碗,只是刚刚伸过去的手腕,被萧衡一把抓住了。
“萧衡?”
萧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么抓着,他的掌心温热,萧衡本身的体温就比袁权要高上那么一些,袁权甚至觉得自己被萧衡抓住的那块皮肤热得发烫,烫得袁权的手指,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圆圈儿,以前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性格,你的一切,都是天生让别人来疼爱的。”
萧衡的眼神认真,让袁权无法逃避,在这样的注视下,袁权张张嘴唇,努力了几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像没有吧……要是有人这么说又能怎样呢,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和我一样的‘人’了。”
“还有我在,”萧衡低下头,在袁权手背上轻轻一吻,“有我在,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敢去欺负你,你被上一个世界丢下了,那我就还你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