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誉彰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噙着胸腔中的苦涩。直到深夜降温的讯号来临,他才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彼时的秦永才将披在自己身上原本属于他的外套给脱了下来,再将它完璧归赵。
一套动作下来,既娴熟又温柔,好像这样的事,他已经做得十分拿手了。
“季楠他,”熊誉彰穿好了外套,看着坐在自己身旁之人的脸,欲言又止了半响,终是将话给完整地说了出来,“在你拍戏的这几日,我见他和柳希然走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捧他。”
这……该算是个事实吗?
当被自己所怀疑所猜测的问题经由别人的口用确认的语气说出来后,尽是无比地难受。
淡如清水的笑意,就这样僵在了那张俊美的脸上。
第十八个故事
秦永没有料到季楠会转了心性对柳希然感兴趣,一如柳希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干爹会对他好一样。
柳希然的戏份很快就到了。虽然这几天都在被台词,不过平时剧组里其他演员在拍摄的时候他也会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欣赏、学习着。
然而当真正面对镜头、面对众多娱乐圈的前辈以及那个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导演时,他还是会忍不住胆怯。
就算平日里再怎么老成,可骨子里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不过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第一场戏拍下来时被副导演NG的次数居然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场务没有将道具收拾妥善,以至于镜头挪动的时候给拍了下来。而第二次,则是因为他的过度紧张背错了台词。
但这一场戏下来,倒是叫刘副导大开了眼界。
不仅是他,就连周围的工作人员,以及那些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演员们,都不由为之惊叹,或者说,自愧不如。
因为谁都没有料到,他会那么顺利地拍完第一场重头戏。
睿王这个角色设定不得不说是非常吸引人的,表面看着亲和力极强,似笑非笑的神情几乎成了他的招牌。然而背地里的手段却叫人闻风丧胆,其做事的方式决绝而又果断,在某些程度上来说,甚至达到了“残忍”的地步。
对妨碍他的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这次在那个名为“药谷”的小村子里,大夫说他的容貌如果想要恢复到从前,就得吃很多苦。
因为……要换皮。
脸上的伤疤仅有左面脸颊的两道,但是却伤得很深,如果伤口愈合,也会在日后留下丑陋的疤痕。
睿王素来极其讲究,颇好面子,不管是什么都要出众。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在自己的容貌上留下两道狰狞的、象征着失败的伤疤?
与其这样,倒不如改变一些。纵然与往日有所不同,可毕竟是一张绝美的脸。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大夫,忍受着让剧毒残蚀皮肤,使它慢慢腐烂脱落,然后再用秘制而出的上等恢肤药膏来生出新的皮肉来。
这种换皮的方式极为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而换皮后对容貌的改变不会太大,前后用一个演员来饰演毫无违和之感。
可是季楠,却硬生生地更换了一个演员。
一开始,大家挺失望的。
可是,几个小时的拍摄结束之后,所有的人都开始相信季楠的选择了。
半个月的秘密调养,睿王的脾性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若说有的话,那便是——眼里的狠戾又添了几分。
站在刘副导后面的秦永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脸上的表情很淡,可是双唇却紧抿着,像是若有所思。
一副儒雅模样立于药谷的瀑布前,睿王的一袭月白素袍和倾泻而下的白色水花巧妙地相融,浓墨的长发仅用一根银色的发带束在背后,随意而又洒脱。
缓缓转身的那一刻,秦永明显感受到了副导的身子震了一下。
那双……那双宛若黑曜石的眼睛,真的饱含了无数理不清的情绪。
不甘、痛恨、失落,以及决绝。
——都说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能够用眼睛说话的人,比一个成熟演员的任何肢体语言都要凑效。
这一刻,秦永终于体会到了季楠以前对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样,上午的拍摄可还顺利?”
季楠慵懒中带有几分得意的声音从人群堆里挤了进来,在一旁歇息的一众小演员闻言立即让开了一条道,视线一路相随,直到他在刘副导的跟前立住脚为止。
“还真是不错!”刘明用食指轻刮着下巴,定睛凝视着早上的成果,头也不抬地回答来人,“季总,还别说,这小子真有两手,演技纯熟长相颇好,尤其是那小眼神儿,真的能把你带入戏中!”
简直是无法自拔!
跟这样的对手对戏,只要是稍稍有些演技的演员都会特别容易入戏。
那么同样的,后面的拍摄也会进行得很顺利。
只是……袁导却没有看到他的精彩表现。
见他摇了摇头,季楠含笑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安慰他别担心。一回头,便看见了在前世将他置于死地的人,悦心的笑容不受控地僵硬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如初。
柳希然真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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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第十集拍摄完毕之后,袁国贵就把接下来的事情暂时交给了副导演和其他的导演去处理。
一是不想看到柳希然,二是不想看到那个把柳希然顶上男二号之位的季楠。
不过,他打算就这样躲几天,可不代表不会有人来找他。
当看到那个比季楠不正经许多的副经理冲他一脸狐狸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程锦规规矩矩地坐在袁导的对面,人畜无害的面皮上生出的那双眼睛天真地眨巴眨巴着,明明已经三十几岁了,却要做出一副卖萌的样子,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这个男人是光华娱乐的副总经理,手里掌握着公司和国外影音市场的联系权,经常飞往世界各地与不同国家的娱乐公司沟通商洽寻求合作,以便拓宽市场,将公司内最好的艺人送往国外发展。
不过有传言他和光华娱乐的总裁萧柯之间有某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权利,就是因为萧总对他的宠爱……
程锦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挥霍他那张嘴皮子。两个月前从伦敦回来之后就鲜少有机会锻炼锻炼口舌了,很久没有和人“洽谈”,倒是有些不自在得紧。
“袁导啊,最近拍阿楠的新戏很累吧?”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名堂,袁导闭口不语,任他一个人在那里谈笑风生。“也是,《华灯孽》对于你们俩来说都是一次崭新的尝试,所以,需要你用心的地方就特别多吧?”
废话!
“我听说男二号被换掉了,有这回事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袁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虽然气,但这气不能撒在他的身上,便只能用自己的双眼狠狠地瞪着脚尖前的那个塑料瓶子。呼吸有些紊乱,却是死活没有说一句话来。
眼睫轻眨,程锦淡淡一笑:“他那人的烂脾气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地了解了,就一个字——臭!而且从来不把自己的钱当回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有一个度。就好比这次吧,他把这么重要的一个角色替换掉了,说是什么想要考考我们的大导演是不是会TJ人。这明显是对你的不信任嘛!不过我听Belle私下里跟我讲,说季楠偷偷跟她提过,你果然不适合转型,连用新人的勇气都没了,还说以后如果要拍戏,就让我专程去好莱坞给你请国际巨星,免得找一些小角色碍了您老的法眼不说,还把人给得罪了。哎~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见袁导的那张老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程副总不忘继续添两勺汽油,故作叹息道:“他说,这次的投资亏了就亏了,反正以后还会赚回来的,就让你歇歇气吧,反正后面的事有其他几位导演!”
袁导脑子里的那根弦算是绷得紧紧的,只差这个家伙再添一句话就把它给弄断了。
不过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开始认真凝视这位副总了。
“说吧,”观察了他几秒,袁国贵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程副总就不要跟我绕弯子了,直接一些更好。”
既然被识破了,程锦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的了,将自己的手机打开丢到了他的手里,慵懒道:“看看里面那两个视频就好!”
程锦很舒适地往竹椅上一靠,双手环于胸前,脸上噙着笑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导演,直到见他因为看了第一个视频而神色渐变时,适才缓缓启唇,笑容妖孽邪气:“接着看第二个。”
袁导有些不确定地望了他一眼,但随即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这一次,真的叫他有些惊讶了。
第一个视频是程锦从伦敦回来时正好赶上的柳希然第一次试镜的录像,而第二个,则是半个月前在那个孩子在第一期的培训结束时的考试录像,节选了去年国产票房第一的古装动作大戏《飞檐走壁》中的一段来表演。
他饰演的是一位吊儿郎当的游侠儿,形象破败,没有任何偶像气质,完全是颠覆了荧幕形象,十分钟的表演完全靠眼神和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来完成。
仅有的五句台词,每一句都表达了不同的感情。
征服了几位评审。
也让一直对他持有成见的大导演震撼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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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个上午,肚子已经开始闹腾了。柳希然摸了摸饿得瘪瘪的肚皮,赶紧将从场务手里分来的盒饭捧到没人的地方开始往肚子里装。
他的个性偏安静,喜欢独处,尤其是在和剧组的人不熟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填饱肚子的话,这是唯一的方法。
从这片灌木林里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少年笔挺的背脊。
只是……站在这边偷窥的人却莫名地哽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头上那样分外难受。
手机适时响起,好在隔得远他也接得快,才没有惊动正在努力填肚子的人。
“喂?”
“阿楠呀,”电话那端的人声音很清爽,不难听出他此刻心情很好,“按照你的指示,袁导这边我已经搞定了,他待会儿就会过来‘验货’。你可是又欠了我一次人情啊,下次去泰国的时候,找人妖的钱就靠你出了!不过……”略微停顿了一番,那人在电话彼端干瘪瘪地一笑,“这次又拿Belle做了一次挡箭牌,你说,她要是知道了……”
她要是知道了,他们俩都得死!
不过就算是要死,也是他程锦先死!
季楠很果断地在那人把屁放完之前掐了电话,平息了片刻之后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边的少年身上。
果然,以前是个人渣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到他。现在稍稍一留心,就会有种深陷泥沼无法自拔的感觉。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第十九个故事
柳希然一餐饭吃得好好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什么动静。
待到他发现有个人正在他跟前缓缓蹲下,并且眉眼含笑地盯着他吃饭时,因为气息忽然顿住的缘故,口里的那块排骨咽得太快了,以至于喉管被卡住,活活咳嗽了两分钟有余。
季楠双眼一黑,不知道该高兴自己的魅力值大得让人见着就激动,还是该叹息自己的出现吓到了这个孩子。
“我又不是老虎,干嘛这种反应!”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季楠微微扬唇,“慢点吃,剧组里虽然忙,但还不至于连口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虽然不是老虎,但是比老虎更加可怕。
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柳希然用那双咳得通红,还伴有不少泪渍的眸子盯着季楠,声音因为方才的剧烈咳嗽而略显沙哑:“我怕自己表现不够,耽搁了大家。”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干爹的眼神沉了下来。
浓密的眼睫无辜地眨了两下,缓缓垂首不再多言。
不过,预料之中的责备没有落下,倒是有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他的头上,像是宠溺似的揉了揉他的柔软头发:“你的表现很好,今天上午的拍摄不是由刘副导监督的么,看完了整体效果,他被你给征服了。”
声音格外地温柔,恍若在梦中那样,极其不真实。
见他愣住没有说话,季楠又含笑着开了口:“你没有什么经验,导演会教你的,也可以向其他圈中前辈请教。”说到这儿,他就想起了这个孩子的性格。沉默寡言在某些场合固然是好的,但是长此以往,特别是在浮华的娱乐圈,难免会惹上一些是非。
就如鸡蛋里挑鱼刺那样,你越是沉默低调,就越是会有人挑你的毛病,最后不忘拿耍大牌这种借口加以诽谤。
不过,柳希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他的功劳最不可少吧?
立马掐断了胸腔中涌起的酸楚情绪,季楠竭尽可能地补偿这个少年,能抽出空来关心关心,也是不错的:“剧组的饭都是快餐,没什么营养。你身子瘦得厉害,和睿王这样丰神俊朗的形象有些差距,多吃些油水重的食物,把身体养起来。”
他实在是有些偏瘦,摸起来虽然容易,可是硌手……
“今天早上我给田叔吩咐过,以后每到饭点之前家里就会来人给你送饭,全是你喜欢吃的。”把内心的歉疚化作弥补得以实现,将话说出来其实要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很多,“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长家里短的,好像这样就能将彼此在这两年积攒的隔阂给划开了那样。
柳希然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嚼着白米饭,必要的时候点点头就好了,从头到尾一直听他细细说着,一句话都没有插过。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干爹近些日子对他的疼爱是很足的,甚至让他有种如置幻境中的感觉。只是,他不明白干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是因为秦永吗?
两人闹了矛盾?
还是……单纯地只是对他好,没有其他的要求作为回报?
不是柳希然多心,而是他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份恩宠。
自从那日程锦奉季楠的命将柳希然之前的那两段视频录像给袁国贵看了之后,袁导就不情不愿,一副被迫了的样子上岗了。虽然面对柳希然的时候不能开怀大笑,但至少还是会很认真地在他每次进入镜头的时候去指点他。
偶尔有个什么小错误,袁导也会由最初的吆喝渐变成认真耐心的讲解,尽管面上依然看不见晴云,可是语气倒也柔和了不少。
十一集很快就拍摄完毕,接下来就要将视线移至朝堂内外的权斗心斗上了。不过碍于这方景点的租借时间只有一个月,所以导演就将后面几集的任务分调到了前面,准备把后面需要外景的一些戏份提前拍摄完毕,这样就会省去了不少后期的任务。
一个星期左右的时程加紧拍摄下来虽然有些累,腰酸胳膊疼什么的是家常便饭,但柳希然倒是出乎意料地长结实了不少。排除每天运动量大的缘故不说,田叔每天专程前来送的那些营养餐鸡汤鱼汤之类的,都够他大补了。
虽然季楠再三嘱咐过田叔,这里不像影视城那样全封闭式的,难免会混进来几个娱记或者游客什么的,若是叫他们看见田叔这样招摇地专程为一个刚刚步入娱乐圈的新人做服务,肯定会惹来不少麻烦。
故此田叔每次行事都极为低调,以剧组工作人员的身份将从家里带来的美食放到季楠在片场的专用休息间里就走人了,几乎没有叫人发现过。
不过,旁人对这件事看得浅也在意得少,可是秦永却清晰地看在了眼里。
果然,季楠对柳希然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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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左右,季楠将第十一集的拍摄成果仔细地看了一遍,因为暂时没有后期处理,配乐之类的也没有插入,所以整个剧情就显得单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