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胤禩依旧双眉紧锁着并不作答,胤禟便转了话题,问他:“老爷子让你查那凌普,你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胤禩便就笑了:“爷还当他对老二有多忠心呢,结果圣旨还在路上,他听到风声就已经先派了人来示好,说是爷要是放他一马,老二的那些事情他就都知无不言,而且内务府的人脉,也尽归爷用。”
“果然是贪生怕死的墙头草,老二也就养得出这样的奴才来,”胤禟骂着,又问胤禩:“那你的意思是……”
胤禩笑而不语。
胤禟看他手边还有另一封信,好奇道:“这又谁写来的?”
“阿灵阿。”
阿灵阿,钮祜禄氏,孝昭皇后、温僖贵妃兄弟,十阿哥胤俄亲舅,官任领侍卫内大臣。
“他又说了什么?”
“自然也是那事,说是已经都安排妥当了,但是老二突然被废了,问爷还要不要继续。”
“你觉着呢?”
“既然已经被废了,还是先不要生事端了,且再看看吧,你不也说废太子没有再翻身的道理,倒是不用再花心思对付他。”
俩人正说着话,胤禩的奴才推门进来,慌张地与他禀报:“爷,方才收到消息,顺承郡王那边突然将那术士给扣了下来,说他之前与人议论行刺二阿哥,听说还写了折子送了去给皇上。”
胤禩和胤禟闻言同时色变:“有这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
胤禩心里快速算计了起来,胤禟焦急问他:“八哥,这事……”
“是老大做的。”胤禩咬牙切齿却分外肯定:“老十四说当时老二问他的时候老大就在旁边,应当也听到了,他已经被皇上训斥了,自然不想再背上个行刺老二的罪名,所以先发制人,把张明德的事情告到了皇上跟前去想撇清自己的关系。”
“那我们怎么办?”
想了想,胤禩道:“先不用慌,反正我们也没做过,咬死不承认就是了,他这么做皇上指不定还觉得是他在针对我们故意冤枉我们呢。”
“那阿灵阿那边,是越加不能做了,幸好是还没动手。”胤禟心有余悸。
原本,他们与阿灵阿勾结,想在圣驾回銮途中由他安排人刺杀胤礽,在大清朝也上演一出“玄武门之变”,背黑锅的替死鬼都找好了,自然就是收留了那曾经口出狂言的江湖术士的顺承郡王和胤禔,现在知道胤礽突然被老爷子废了,阿灵阿写信回来问这事还要不要做,胤禩本也就想着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准备叫他收手,如今更是被胤禔反咬一口,先把他们给告了,把张明德推到了他们这边来,便是越加做不得了,要不胤礽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他已经被废了,以老爷子这么多年下来对他的那份心思,也不可能不管,到时候他们怕是要跟着陪葬。
“先不要自乱阵脚,”胤禩想想这事应该还不是太大的问题:“想办法把跟那术士的关系撇越清越好,他们没有证据,总不能红口白牙说我们要刺杀老二皇上就当真这么信了。”
“……八哥说的是。”
“你先回去吧。”
胤禟还是有些后怕地告辞回了去,胤禩思忖了片刻,提笔写了封信,吩咐心腹侍卫:“立刻快马加鞭送去给十四爷,让他看了就烧了。”
“嗻。”
人走之后,胤禩将胤祯写来的信扔进火盆里,火苗窜起很快化为灰烬,至于阿灵阿的那封,则被他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册里,放进了抽屉最下头。
做完这些,他如释重负长舒了口气,嘴角跟着爬上了一抹诡异弧度。
另一头,清晨启行,因为走得慢,到了下午未时过后也才走了堪堪几十里,胤禔下令安营扎寨,转头去看已经在囚车里睡了快有一整天的胤礽,依然是那副样子,靠在车子里,身子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仿佛没有生气了一般,中午时候让人送给他的干粮就在脚边上,动都没有动过。
停了车,胤禔跳下马走过去,轻敲了敲囚车栅栏:“醒醒。”
没有反应。
胤禔的动静加大了一些,提高声音提醒他:“要扎营了,醒醒!”
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胤禔看他脑袋缩在并不厚实的斗篷里,面色潮红,双眉紧锁着终于是觉出了不对劲,大惊失色之下伸手过去就探上了他的额头,滚烫的热度。
胤禔心惊不已,当下也不敢耽搁,吩咐人去把随行的太医叫来,亲自把人给抱下了马车来进了刚刚搭建好的帐子里去。
用太医的话说,就是因为天气冷,他穿得又单薄,一路这么过来吹着冷风,一向娇生惯养的人就吹出毛病来了,发了高热。
胤礽躺在床上,嘴里无意识地轻哼着,身子微缩,即使太医已经给施了针脸色依旧烫红得厉害。
胤禔焦急追问:“他什么时候能退热?”
倒不是他有多担心胤礽,而是康熙吩咐他一路把胤礽护送押回京里去,若是在路上就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也不用活了。
“老臣这就去熬药,一会儿熬好了就给二阿哥送过来,王爷您再让人将这药油给他擦拭在腋窝、腹股沟等处,半个时辰一次,可以促进散热,若是他有意识了,再多给他喂几杯开水。”
“行,你赶紧先去熬药。”
孙礼安抖抖索索地解开胤礽的衣裳,胤禔烦躁不已,在帐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第一万个后悔接下了把这个麻烦精给送回京里去的差事。
胤礽身上的腰伤还没有好,这会儿又高热不退,也算是生平第一次遭这么大的罪,孙礼安跪在床边,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抹药,胤禔的奴才进来问他膳食备好了要不要用,胤禔挥手让子退了下去,压根就没那个胃口。
看孙礼安哭得满脸稀里哗啦,胤禔越加不耐烦,问他:“病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奴……奴才奉旨伺候二阿哥,要是他……奴才也没有活路了。”
连这个奴才都知道他的性命是系在这位爷裤腰带上的,对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没活路,胤禔听得越加气闷,干脆出了帐子外头去。
有人候在外头,犹犹豫豫地似乎是想进去却又有所顾虑,是胤礽的亲舅舅长泰,长泰原本任职内大臣,这一次也在随行的队伍当中,因为受废太子之事牵连,虽然康熙也许是看在仁孝皇后的面子上没有把他也给杀了或是流放了,却依旧是革去了一等公的爵位和身上全部的官职,随胤礽一块撵回了京,虽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却下了严令,他不得和胤礽再见面。
但是这会儿听说胤礽高烧不退,长泰是胤礽的亲舅舅,也还是担心不已,便就过了来,想看个究竟,却又顾忌着康熙的旨意,不敢贸然进去。
胤禔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他没事,你要看他等他醒了我会派人去叫你来。”
长泰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不过便也谢了恩,踟蹰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于是胤禔无可奈何,又回了帐子里头去。
太医熬好的药已经送了过来,孙礼安却哭得更加厉害了,哽咽着与胤禔说道:“二阿哥药喝不下去,才送进口就又吐了,这可如何是好?”
胤禔也没了耐性,坐到床边去,一手托起胤礽的脑袋,一手掐住他的下颚,示意孙礼安灌药,孙礼安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药往他嘴里送,结果却是又呛到了。
“咳……咳咳……”几声咳嗽之后,送进去的药又全部吐了出去,却依旧意识没有清醒。
孙礼安泪汪汪求救一般看着胤禔,胤禔咬咬牙,把心一横,干脆接过了药碗,倒了一大口进自己嘴里,俯身下去就嘴对嘴贴到了胤礽的唇上。
一手依旧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启开唇,把药都度进了他嘴里,再伸舌过去堵住强迫他都吞了下去,这才撤开。
于是孙礼安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禔用这样的方式把一碗药全部喂进了胤礽的嘴里。
喂下最后一口,胤禔一抹嘴唇,不耐呵斥傻了的孙礼安:“还愣着干嘛!还不给他擦身子!这个也要爷代劳不成?!”
第7章:信函
从未时过后扎营,一直折腾到入夜,胤礽的热烫才稍微有了好转,那一整晚,因为担心胤礽病情反复,胤禔干脆也就跟他在同一个帐子里凑合着和衣睡了一宿。
然后第二日早,胤礽却先他一步醒了过来,锁链嘎嘎作响声吵醒了胤禔,他迷糊中偏过头,就见对面床上的胤礽已经睁开了眼,正望着帐子顶发呆。
胤禔坐起了身,问他:“你醒了?感觉身体好点了吗?”
“你需要这么紧迫盯人吗?”
“……”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胤禔也懒得跟他解释。
叫了人进来伺候更衣洗漱传膳,胤禔看胤礽的精神比昨日似乎是好多了,终于是松了口气,想着让他再歇一会儿,等辰时过后再动身。
胤礽就已经开了口:“爷要见长泰。”
“……”
胤礽的目光斜睨向他:“怎么?不是你亲口答应爷想见什么人你都不阻拦的?”
“……行。”胤禔无奈吩咐了人去低调把长泰带了来,然后自觉退了出去不碍他们的眼。
长泰意见胤礽满脸病弱面色苍白眼里一点神采都没有,脖子上脚上都是镣铐似乎还磨出了血,当下就红了眼睛,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劝他:“太子爷,您多保重……千万别想不开啊……”
沉默了许久,胤礽才轻叹了一声,道:“舅舅,你还是改个称呼吧。”
“……是。”长泰哽咽应着。
“外头的事情,舅舅应该都知道的吧?直接说吧。”
长泰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慢慢开了口,说起这几日康熙传了哪些人去说话又下了哪些旨意,最后他道:“昨日我们出发之前,皇上那里收到了一封顺承郡王上的折子,还传了直郡王前去问话。”
长泰把事情与胤礽快速说了一遍,虽然当时康熙问胤禔话的时候御帐里只有几个奴才在,但到底私下里还是传了些风声出来,该知道的便这会儿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胤礽先是诧异,随即又微微蹙起了眉,怎么会这样?
“奴才也觉着奇怪,后拉奴才想着,许是因为他想利用这事对付八贝勒他们也说不定,毕竟,皇上才把内务府总管的差事给了八贝勒。”
“你觉得皇上是由他这么说说就算的吗?”胤礽冷笑:“何况他不一直跟八贝勒关系还挺不错的,既然自己没什么机会了这个时候做什么又要得罪八贝勒?”
“这个……奴才也说不准,不过这事……”
“算了,”胤礽打断他:“且先看看再说吧。”
想了想,胤礽又问道:“他还有没有跟皇上说其它的?”
“什么其它的?”长泰有些不明所以。
“比如……杀了爷?”
“没有,听说……皇上问起您的时候他还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胤礽微微皱眉,这么说来还确实是很有些不对劲了。
“还有一事,”长泰说着从袖子里取了封信出来,递给胤礽看:“是三贝勒写给您,送到奴才这里,托奴才转交给您。”
胤礽收回心绪,接过去,随意浏览了一遍,胤祉在信里与他说是自己的牧场管事私下做主,收留了个叫巴汉格隆的说是懂医术的喇嘛,而引荐这喇嘛给他管事的人,正是之前直郡王身边的护卫啬楞,他那管事糊涂,跟人喝了几次酒就稀里糊涂将人收留了下来,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这该死的喇嘛竟然会巫术,私下里与直郡王仍有联系,做那魇胜之事,以图谋害二阿哥您,事情要如何处置,还请二阿哥明示。
长泰也显然已经看过这信了,犹豫着问道:“若是三贝勒说的事情当真,这事揭到皇上面前去,直郡王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爷您看呢?”
胤礽撇了撇嘴,反问长泰:“舅舅觉得三贝勒写这信给爷的目的是什么?”
“三贝勒不是一直与您……”
胤礽笑了:“舅舅也相信皇上说的那些三贝勒素与爷相睦的鬼话不成?”
长泰闭了嘴,这个他还确实不是很清楚。
“也就比其他那些个兔崽子好那么一点而已,他这是想要揭发老大,又怕引火上身,指着爷找人帮他做呢,”胤礽不屑道:“爷倒是不信他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的这事,偏偏等到爷被废了才弄出这样一桩事情来,老大一倒霉,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长子了。”
其实胤禔之前说胤礽手里有可以整垮他的证据倒是不尽然,从前魇镇的事情都是老三弄出来到这个时候才请示他想要他来揭发他才知道,胤礽自己也不愿意,就找人放风声出去,让老八那伙人也知道了,胤祉被逼无奈怕被老八几个捅出去再添油加醋一番自己得被康熙打成跟胤禔一块魇胜太子的同党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了,好在康熙是没有追究他,但不过却顺水推舟又以胤礽被魇胜才会失了心智魇胜之人除去已恢复正常为由复立了胤礽,却是他想都没想到过的,最后便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爷说的是,”长泰想着还确实是这么个理,又犹疑着问道:“那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先不搭理他,”胤礽吩咐道:“信你先烧了,就当做没收到过。”
对胤禔这几日的种种行径他有些怀疑,也摸不透他这回到底是在打个什么主意,不过且先留着他还能对付其他几个,倒是没必要这么快就把他也给弄垮了。
“……爷,您以后打算怎么办?”长泰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胤礽道:“爷还没有到走上绝路的时候,倒是舅舅你,回京之后低调一些,千万别再惹皇上不痛快了。”
“奴才省得的。”长泰点头。
长泰离去之后,胤禔才又进了来,与他道:“把药喝了,腰上的伤再抹一次药,之后我们上路。”
胤礽不搭理他,孙礼安把药端进来,送到胤礽面前,胤礽看着那黑乎乎的药,略有些不悦,不大想喝,孙礼安恳求他:“爷,您还是把药喝了吧,昨晚要不是王爷给您喂药,您怕就……”
“你话太多了。”胤禔赶紧打断他,开什么玩笑,要是被胤礽知道他是怎么给他喂药的,估计他拆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胤礽看他神色尴尬,古古怪怪的,心下疑惑,却也懒得多问,还是把那药给喝了,又干脆地脱了衣裳趴下去让孙礼安给自己的腰上上药。
胤禔看他脖子和脚上都被镣铐磨破了似乎还渗着血迹,想了想,吩咐孙礼安:“帮二爷把镣铐都解了。”
孙礼安一听大惊失色:“皇上说……”
“别皇上说了,反正他现在也不在,解了吧,爷知道你身上有钥匙。”
胤禔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却很坚决,胤礽依旧趴在床上闭着眼不吭声,似乎是无所谓,孙礼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拗不过,小心翼翼帮胤礽把镣铐都给解了。
方才戴着那玩意儿还不太看得清楚,这会儿都解了才看到他脖子和脚踝都是斑斑擦痕,渗着血丝,怪吓人的,也亏得胤礽倒是几乎没有呻吟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