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呈设很简单,除了桌子、书架,和供他歇息的床,就只有床边摆着的一个带门的大柜子这会儿看起来比较抢眼。
雅尔江阿四处扫了一眼,走上前去,下意识地拉开了一边柜门。
才拉开不过一条缝隙,柜门就又被跟上来的胤禩用力按了回去,雅尔江阿错愕地看向胤禩,几乎是脱口而出:“里头……”
“这个人王爷不能带走。”
“为何?”雅尔江阿蹙起了眉:“我奉圣旨行事……”
“王爷就当是帮我这一个忙吧。”
雅尔江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几乎舌头都在打结:“真的是你……”
“不是。”胤禩扯起谎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但这个人王爷真的不能带走。”
宗人府和步军衙门突然的上门确实有些让他措手不及,胤禩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走漏得风声,但只要不把柜子里的这个人交出去,他就是安全的。
当初在塞外行宫,胤禟对胤祥和胤礽下狠手的原因,胤禩原本一直都猜不透,一直到回京之后,他找到胤禟府上曾经贴身伺候过他的奴才问过,才知道了胤禟去祭拜胤俄时听来的那番话,也终于是明白了胤禟说的那句“该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真是该死!
若非那刺杀事件自己背上嫌疑,也许还不至于到如今落得一败涂地的地步,胤礽该死,胤祥该死,胤禩甚至怀疑,那原本被他们低估了的胤禛其实也知道这事,且还是胤祥的同谋,若当真是这般,他同样也该死!
所以即使铤而走险,选择最危险的方法,他也要踩到胤礽彻底翻不了身,顺便拉上胤禛作陪,便就是再好不过。
原本事情一直都很顺利,只要再进行个几次,他就可以安排太医去“发现”康熙中毒之事,到时候送上点心的胤礽定是得背上弑父篡位的罪名百口莫辩,点心铺子的背后之人隆科多要跟着全家陪葬,胤禛跟他私下勾结不清,一并被牵扯出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惜最后事与愿违。
雅尔江阿并不信胤禩说的,虽然他跟胤禩交情不错,但为了一个皇位,皇子死了一个又一个,这一次又傻了一个,下毒一事还牵扯上了皇上和太子,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包庇胤禩,于是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请八阿哥不要为难我,把人交出来吧。”
胤禩躺在了柜子面前,看着雅尔江阿,嘴角扯起了一抹冷笑:“简亲王,当初皇上命你查魇胜太子爷一案,为了帮直亲王洗脱嫌疑,你背后出了不少力吧,那口口声声说着是三爷买通他陷害直亲王的奴才口供其实漏洞百出,你也根本就睁只眼闭只眼还帮之抹去了令人起疑的地方呈给皇上,若是这事被揭出来,我看着不单你这宗令的位置不保,连爵位也未必保得住。”
胤禩这摆明了是在威胁人了,他在宗人府有不少眼线,即使被康熙拔了大半也依旧有残余,会知道这当中原委也不奇怪,即使雅尔江阿当初是顺着康熙的意思帮胤禔翻案,但若是如今旧事重提,尤其要是有人故意要闹大这事,康熙也不可能不办他。
就这么丢了官职丢了爵位……雅尔江阿咬了咬牙,愤愤然丢下句:“最后一次,八爷好自为之!”之后转身出了门去,带着手下人去了别的屋子继续搜。
一直到来搜人的都离开了,府上终于清静了下来,胤禩才慢悠悠地打开了柜子,将缩在里头浑身哆嗦的奴才拎了出来,没好气问道:“你不是说一直很小心的吗?为何会被人给发现了?”
“奴才也不知道,”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说着:“奴才买通的那小厮确实是个见钱眼开欠了一屁股债的赌徒,他并不知道奴才要他给点心里下的都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点心都是卖给谁的,更没可能知道奴才身份,奴才……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胤禩眼里闪过一抹怀疑?不知道为何会被人招供了是他府上的人做的?
不管怎样……胤禩的目光又转回了那跪在地上的奴才身上,眼里杀意毕现,当下抽了一旁书架子前搁着的剑出来,一剑就将之胸口洞穿了。
倒在地上的人睁着眼睛死不瞑目,胤禩将之脸划花了,才叫了府上管家进来,冷冷吩咐道:“将之扔后院的枯井里头去,搁大石头压着洞口,等过几日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弄出城去扔了。”
毓庆宫。
跪在地上的官员低声与胤礽禀报:“统领大人说,他和简亲王一起带人在八爷府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挨着搜的,八爷府上所有人都喊了出来,让那小厮挨个辨认,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一个都不是,最后在简亲王的逼问之下吓得连连磕头求饶,说是听了一个狱卒教的才这么说的。”
“狱卒教的?什么狱卒?”
“那小厮指认的狱卒,在连番严刑拷打之下供认是佟府的人令他指使那小厮指证八爷府上的人,他说佟府的人言之凿凿,事情就是八爷府上的人做下的,只要带了那小厮去挨个辨认,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结果根本没认出来是吗?”胤礽不耐道,佟府?隆科多他是为了脱罪栽赃上了老八不成?……不可能,若没有几分把握,借他个胆子他也没这个能耐将这么严重的罪名栽到个皇子身上,那就是事情也许当真跟老八有关?
“八爷府上真的所有人都出来了?”
“应当是没错的,但是统领大人说,当时简亲王进了八爷的书房关上门俩人谈了大概有一刻钟的话,那间屋子没让人搜,简亲王说他已经搜过了,统领大人也说不得什么。”
雅尔江阿……胤礽闻言微眯起了眼,这厮若是跟老八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包庇了他倒是说得过去,原本这俩也就是一丘之貉的,但就只是,这事情怎么想都还是有些蹊跷。
说是胤禩做下的事情倒是不出乎胤礽意料,但若是隆科多一早就知情,没道理不揭发他反倒为之包庇最后惹祸上身背上几乎要抄家灭族的罪名,一直等到事发了才这么拐弯抹角地安排人指证老八才对。
这么想着,胤礽又问道:“那狱卒有没有说是佟府哪一个人要他这么做的?”
“是隆科多的一个宠妾,后来统领大人将之一并抓了去逼问,那小妾招了是有人私下里找过她,说若是想替隆科多开罪,就这么去做,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但至于找她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却又说不出来了。”
隆科多的宠妾?隆科多宠妾灭妻,小妾害死嫡妻的种种传闻整个京里的八旗都知道,胤礽自然有所耳闻,有人去撺掇这个女人倒也不奇怪……
思及此,胤礽冷冷扯了扯嘴角,到底背后是什么人在蹦跶,其实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简亲王是什么意思?”
“统领大人说,简亲王他似乎是想以这事是隆科多一人所为结案回报皇上。”
胤礽对此不以为然:“这样皇上能信吗?”
“但除此之外,也查不出还跟其他人有何牵连,统领大人也说,即使八爷有嫌疑,没有确实证据,最后也许就只能这么结案。”
……那佟家就当真要抄家灭族了。
胤礽冷哂,当然那也都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苦果就等着自己吞吧。
第53章:处置
寂静无声的大殿之内,康熙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情却很泰然镇定的人,过了良久,才缓缓开了口,问道:“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的吗?”
“儿臣不知。”胤禛低声回话。
康熙按着手边托合齐呈上来的调查回报的折子,看着他轻眯起了眼,眼里带上了几抹复杂探究的深意。
而这会儿跪在地上的人,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情,从头到尾隆科多对在自己铺子发生的事情都是不知情的,胤禛却有人脉在他的铺子里,本也只是安排在那讨个生计,却是他发现了有小厮行迹鬼祟可疑,似在卖给国舅爷的糕点里加东西,禀报给胤禛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让人跟踪,才发现了与那小厮接头的是老八府上的人,他们要做的事情,竟然是要借太子爷的手毒害皇上。
胤禩的目的,胤禛自然是一猜便知,也乐得看这个热闹,若是能成事太子被除去那是再好不过,就算事情不成,被胤礽先一步发现,能看老八自己作死自己,他也乐见其成。
胤禛对胤禩本无恶感,但从胤祥被胤禟一把火给烧死之后,这一笔仇便算是记下了,在胤禛看来,胤禟做下的事情,胤禩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让胤禟一个人都给担待了而已。在那个被烧得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胤礽说的那番话字字诛心,但胤禛依旧以为,胤祥之死的罪魁祸首,却绝不是他自己。
只是事情查到最后,不单胤礽没有半点责任,连胤禩也逃过了罪责,宗人府和步军衙门回报给康熙的查案结果,所有的事情,全部都直指隆科多一人,原因,其实胤禛也猜到了,是宗人府里有人在包庇胤禩。
只可惜,他没有其他更多的证据。
“之前,胤祯上奏弹劾胤祥结党营私之事你可还记得?”
康熙问出口的话,胤禛并不觉得意外,只谨慎回道:“那都是老十四一面之词,如今老十三人已经去了,更是百口莫辩,还请皇上详查清楚,还十三弟一个公道。”
关于这事,胤禛倒并不是很担心,这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做手脚将自己从那折子上提到过的一些人私下里的阴私勾结里撇清,或者是干脆就全部推到胤祥身上去,没有证据的事情,康熙就算怀疑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康熙确实在怀疑胤禛,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原本在他看来老实低调办差本事尚算不错却一贯不瞎掺和事情的儿子,背后种种却也许远非他原先所以为的那般,即使在托合齐回报的折子里给不出明显有说服力的证据,但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依旧是叫康熙对他起了疑,胤禛和胤祥之间也许并非他之前所以为的只是纯粹的兄弟感情好,且还有利益上牵扯,再想到当初胤祥收集证据弹劾胤礽逼得自己废太子的举动……再次按紧了那份折子,康熙冷声问道:“你和隆科多,关系如何?”
“尚算不错,逢年过节,偶有走动。”
“就这样?”
“对,就只是这样。”胤禛镇定回话。
康熙对这话,并不太信,又问他:“那你觉得,隆科多和你们几兄弟,哪一个走得较近?”
“……儿臣不知,”胤禛道:“关于他的事情,儿臣知道的实在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皇上恕罪。”
对他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康熙实在是没好气,话到嘴边却是想骂人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宗人府和步军衙门都说查不出背后还牵扯到其他什么人,但若说隆科多一人做下这样的事情,佟家想要谋朝篡位,康熙却又是不信的,他怀疑那被人指证的胤禩,也怀疑跪在面前的这个胤禛,甚至怀疑是胤礽为排除异己自编自演出来的闹剧,以及原本就与隆科多走得最近的胤禔,但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没有证据。
于是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只是康熙心里窝着的那团火,却怎么都浇熄不了。
三日之后,一道令举朝震惊的圣旨发了下去,佟国维及其子孙意图弑君篡位,满门抄斩。
而原本就因受之前废太子之事牵连丢了爵位官职的长泰,这一回也只是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全家流放。
又一次的血洗朝堂。
先是赫舍里家因为一个索额图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再是钮祜禄家受阿灵阿刺杀皇太子之事牵连也被砍了一片,其余全部连坐革职流放,到如今,鄂伦岱死在满朝公议八阿哥之事上,佟国维一家又几乎被灭门,即使是佟国维这个康熙的亲舅舅,这一回康熙也没有网开一面。
“你都不知道,民间百姓说起这事,个个都在看笑话,还编了曲儿传唱,说是‘嫁人不能嫁康熙,被克短命还死全家’,”胤禔再一次上毓庆宫拜访,便将在外头听来的事情当笑话一般说给胤礽听,然后又摇头感叹:“老爷子这次是当真下了狠手了。”
佟家不单是他妻族还是母族,康熙也是眼皮子都没有多眨一下,一家子就这么全砍了。
“不奇怪,”胤礽闭着眼睛冷淡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么算来索额图死的也不算太冤枉了。”
其实之前举朝公议以胤禩为皇太子的时候,康熙就对佟国维有了很大的意见,痛恶佟家自恃为皇帝母家,对立储君之事指手画脚公然干预国政,那个时候就是念在这舅甥关系上对他网开了一面,只处置了鄂伦岱,这一次隆科多又正好撞到了枪口上,借皇太子的手给皇帝下毒,康熙还能容得下他们才奇怪。
然后胤礽又睁开了眼,觑向胤禔:“你也别太得意了,还是夹紧了尾巴做人吧,佟国维的那几个儿子,老爷子可是一贯认为是跟你一丘之貉的。”
“太子爷这是在担心我?”胤禔笑看着他,挨了白眼之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也在他身边躺了下去,双手枕到了脑后去,看着头顶房梁就发起了呆:“比起我,你和老四老八他们才更值得他怀疑吧?”
胤礽撇了撇嘴:“那两个畜生,爷迟早要弄死他们。”
胤禔听得心底一阵恶寒,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这一回没有上太子爷的黑名单。
胤礽却突然偏过了头,看向他:“你怎么又跑毓庆宫来了,很惹人怀疑的你知不知道?”
“爷一个月最多上你这里一回,那些个请安奏事的官员日日来也没见就有谁怀疑了,”胤禔无所谓地笑着道:“太子爷不要草木皆兵,你这么说反倒显得自个心虚了。”
“……”胤礽想想还是不跟他磨嘴皮浪费功夫,转而问起了其他的:“隆科多的事情,他没有再找你去问?”
“再问能问出什么,”胤禔摇了摇头:“他现在更怀疑老四跟这事有牵扯吧,虽然托合齐查不出确实的他们在公事上勾结的证据,但私交往来频繁却是事实,不单是隆科多,其他那些人估摸着也被老爷子给惦记上了,要不怎么老四那新的大舅子年羹尧,原本老爷子都要将他外放出去做巡抚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没你的功劳吗?”胤礽嗤道:“这年羹尧的第一个老婆不是明珠的孙女?你跟年家什么关系?”
胤禔无语:“我说你别不信,我跟他真没关系,不过明珠他儿子投靠了老八,要跟他们有关系也是老八,要不当初老四登基之后,怎么他们两边都在利用这年羹尧狗咬狗呢。”
“……反正现在也蹦跶不起来了。”
被康熙怀疑惦记了上,这前途就是已经堵死了。
其实胤禔原本还对胤禩有那么一丁点的同情,想要拉他一把,但如今见他疯到这个地步,连对康熙下毒的事情都敢做,尤其还针对的是胤礽,便也彻底决定任其自生自灭了,最好就是跟这胤禛一块互相咬死了最好。
胤礽再次闭起了眼睛,弑君篡位……这是他去送他舅舅上路见他最后一面时,长泰咬牙切齿劝说他的话,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被康熙玩死,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拼死一搏。
但就是,倒不是他顾忌着忠孝仁义那些狗屁东西,只是这事真要做起来当真不是那么容易能成的,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不到万不得已,他其实还并不想走到这一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