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惨叫在黑夜中戛然而止,所有的强盗都没能逃出生天。
惊慌的骆驼成为了地行兽口中的美餐,骆驼背上驮着一些昂贵香料,都是从商队中抢劫得来,为了追赶逃跑的商人,大部分货物被派人运回老巢。只有这些贵重的香料,强盗首领不会交给其他强盗看管。
何宁双手抱头,想要控制脑海中的嗡鸣,却根本做不到。
在黑暗中发抖的商人,突然从地上跃起,转身就跑。
何宁软倒在地,商人留在地上的红宝石,和他耳上的黑宝石交相辉映,银色的耳扣从耳垂上脱离,再度变为权杖,两枚血红色的宝石开始颤动,互相碰撞,被一团金光包裹,缓慢的变小,直至消失。
金光大炽,逃跑的商人不敢回头,他拼命的跑,拼命的跑,逃出荒城,一头扎进了荒漠,埋入了夜色之中。猛犸和绿蜥都没有去追他,是否能存活下来,就要看天神的旨意。它们守在何宁身边,站在金光中,一动不动。
权杖越升越高,金光逐渐笼罩整片荒城。
地行兽停止了进食,快速向金光中心方向奔去。
倒在地上的何宁也被金光包裹,双眼紧闭,黑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金光中,猛犸的象牙发出白玉一般的光泽,绿蜥的颜色也在瞬间变成了翠绿。
流淌过荒城的河水泛出银光,城外的半月湖漾出阵阵波纹。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背鳍和尾鳍染上了晶莹的赤红。
何宁缓慢的站起身,垂到腰际的黑发,像是一匹光滑的丝绸。
睁开双眼,眼色景色再次变换,夜空变成碧晴,破败的房屋和街道变得繁华,只有横亘过城内的河流不变,水流中,河底的石板清晰可见。
空气中飘过花香和果香,身着白纱的巫女,手捧银盘迤逦前行。圆润的肩膀,丰润的手臂,肌肤如最上等的珍珠。长发被束成高髻,发间点缀着用银链串起的宝石。
黑发黑袍的男人走在队伍前列,看不到面孔,背影却庄严而肃穆。
队伍行经途中,人们虔诚的祈祷声穿过了历史的洪流,淌入何宁耳中。神殿中响起了鼓声,男人踏上神殿的台阶,巫女们将贡品虔诚的奉献给神,伴随着鼓点和弦乐,跳起了敬献给天神的舞蹈。
赤裸的足,舞动的白纱,腰上的银铃和腕上的细镯叮铃作响。飞速旋转中,白纱朦胧一片,仿如仙境。
黑发黑袍的男人举起银色的权杖,鼓点变得更加急促,他转过身,黑色的双眼,仿佛在瞬间同何宁对视。熟悉的面孔,轻挑起一边的眉毛。
“大巫,你在看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何宁眼前闪过如月光般的金发,下一刻,繁华的景象骤然消失,他正站在城中唯一还算完好的建筑前,走廊中,矗立着巨大石柱的神殿。
猛犸和地行兽似乎有所畏惧,只有绿蜥亦步亦趋的跟在何宁身边。
权杖浮在前方,金光指引着何宁一步一步走进神殿大厅,穹顶的壁画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身边的绿蜥发出了吼声,不是熟悉的嘶声,而是类似于黑蜥的巨吼。
何宁转过头,绿蜥两条后腿踏地,仰头,张嘴,正对着穹顶壁画大叫,那样子,怎一个傻字了得。
捂脸叹息,上次进来,绿蜥明明没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权杖终于停了,两秒之后,嗖的一下升空,把穹顶又撞出了一个大窟窿,月光和星光洒入,金光慢慢减弱,慢慢变小,权杖再度化作耳扣,紧紧扣在了何宁的左耳上。
月光之下,布满沙尘的地板突然开始发亮,亮光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地下传来一阵轰鸣。
何宁心跳加快,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理智告诉何宁必须快跑,神殿却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牢牢捆缚着他的双脚,让他寸步难行。想向绿蜥求救,他跑不了,总能让绿蜥带一程吧?
不想绿蜥的状况更糟,他好歹还坚强的站着,这位已经五体投地了。
神殿外的猛犸和地行兽变得焦躁,象鸣兽吼连成一片,却始终不敢踏前一步。
轰鸣声渐渐减弱,束缚双脚的力量也在瞬间消失,何宁抬腿就跑,不忘用力拍了一下还趴在地上的绿蜥。
还趴着干什么?快跑!
就在迈出第一步的同时,脚下的石板突然塌陷,急速下落中,何宁再次对穿越大神竖起了中指,有完没完?!还有完没完?!当真是见不得他过两天安生日子?!
噗通!噗通!
神殿的下面竟然流淌着一条暗河,何宁幸运的没被摔死,却差点被淹死。奋力从水中游到岸边,连打了两个喷嚏。
河水很深,足以没顶。也很凉,冻得人脸色发青。绿蜥先何宁一步上岸,明显也冻到了。
用力蹦了几下,脱下裤子拧干,总算让身体回暖,何宁这才注意到,两边的岩壁上,不知被谁凿出一个又一个凹槽,凹槽中,核桃大的莹白色珠子正发着柔和的光。
地下河似乎没有尽头,岩壁上的明珠仿佛是一种指引。
抬头看看自己掉落的地方,这么高,没摔死,当真是侥幸!
想办法爬上去,还是向前走?
何宁转头看看绿蜥,“哥们,你认为呢?”
绿蜥:“……”
何宁:“好,那咱们就朝前走吧。找不到路,大不了再退回来。“
绿蜥:“……”
一人一蜥,好像又回到了在荒漠中搭伙求生的日子,在柔和的白光中,沿着地下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何宁下意识摸了摸左耳上的耳扣,同之前有了一点变化,从耳垂直接蔓延上了耳廓,黑宝石旁多了两枚血红色的宝石,就像是镶嵌在一弯银色中的两滴鲜血。
第十四章
冰凉的河水在地面下蜿蜒曲折,何宁与绿蜥沿着河岸逆流而上,绕过一条狭长的弯,视野陡然开阔。河流变得湍急,冲刷着岸边的岩石,不断有细沙被冲入河底,很快消失不见。
水面依旧清澈,在河面的漩涡处,不时能看到跃出水面的银鱼。样子很像何宁吃过的小鱼,个头却足足大了几十倍,至少有何宁的前臂长短,背鳍和尾鳍泛着如血般的鲜红,细长的鱼身像是一支锋利的矛,疾射而出,又落回了水中。
看到这些鱼,何宁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睡前吃下的鱼肉消化得差不多了,加上之前又惊又吓,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叫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鱼肯定不好抓,就算抓住了,现在又没办法生火,难道生吃?
何宁犹豫不绝,绿蜥却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直冲向银鱼最多的地方,粗短的前肢和有力的后腿在水中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显得笨拙,一张大嘴和锋利的牙齿弥补了动作上的缺憾。扑腾到上游,张大嘴巴,在鱼跃出水面时,脖子一伸,咬住挣扎的鱼,囫囵吞下肚。
何宁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一条活鱼被甩上了河岸,绿蜥朝何宁叫了一声,又回头继续捉鱼。很显然,好东西要和哥们分享。
岸上的鱼增加到五条,何宁连忙朝绿蜥摆手,“够了!”
绿蜥咧开大嘴,何宁能感受到它此刻的喜悦,笑着朝它竖起大拇指,“厉害!”
绿蜥继续在水里捉鱼,一边捉一边吞。何宁蹲下身,五条银鱼正有力的甩着尾巴,鱼嘴不断开合。
生吃就生吃吧,羚羊血,活蝎子,不是一样吞吗?
一条银鱼抓在手里,锋利的指甲扎进鱼身,直接代替了小刀。剥开银色的鱼鳞,撕下一条,鱼肉细滑,入口脆爽,带着一丝极淡的腥味,却更显得甘美。
很好吃。
好吃得让何宁眯起了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
三条鱼下肚,只有半饱,撕开第四条,绿蜥已经上岸,在柔和的白光中,身上的颜色貌似又有了变化。
何宁叼着着一条鱼肉,嘎吱嘎吱咬着,仔细看着绿蜥,翠绿变成了深绿,绝不是光线的问题。
“哥们,你怎么变成这色了?”
绿蜥:“……”
“生长期?”何宁咽下鱼肉,“你今年多大?”
绿蜥再聪明,也不会如人般数数。何宁只能推测,这位目前大概正处于少年期。
抓起最后一条鱼,摸摸肚子,示意绿蜥低头,直接扔进了它的嘴里。蹲在河边洗手,侧头看一眼绿蜥,不免感叹,还没成年,难怪偶尔傲娇。
吃饱喝足,两个好伙伴继续上路。
水流声不断敲击着耳膜,河水在前方分流,准确点说,是两条不同的河水,在交叉点汇聚,才形成了何宁之前见到的暗河。
“走哪边?”
何宁抱臂歪了歪脑袋,黑色的长发已经干透,随着他的动作,发梢轻轻晃动。
“左还是右?”
何宁抬头看向绿蜥,绿蜥也没法给他答案。
“先走左边。”何宁只能自己做决定,就像之前一样,“走不通,再退回来。”
左边的地下河明显比右边的要宽些,沿岸的石壁上,同样凿着盛有白色珠子的凹槽。不同的是,石壁上还绘有略显抽象的壁画,勉强能看出人和蜥蜴的外形,人的手中举着一根貌似棍子的东西,棍子的顶端在发光,蜥蜴的个头很大,每只蜥蜴都长着翅膀。
一路走,一路看,看到后来,何宁总觉得这些壁画和他之前在金光中看到的景象很相似,那个坐在红蜥背上的黑发男人。
吼!
绿蜥突然发出了叫声,何宁将注意力从壁画中移开,朝前方看去,顿时一惊。
一座石台突兀的立在河中,三个身披白纱的女人,用最虔诚的姿态跪在上面。白纱和长发在背上披开,流水卷起的风,不时拂过她们的发梢,轻轻在半空舞动。
女人们静静的跪着,无声,无息,就像是在向神祈祷。
可是,在不见阳光的地下?
何宁拧紧了眉头,试着叫了一声,回声在石壁间碰撞,回旋,更显空旷,诡异。
绕过去?还是退回去?
何宁拿不定主意,石台的中心却突然发光,左耳一片灼热,跪在那里的女人,一点一点风化消失,在光中化作了白色的沙粉。
这时,何宁看到了石台的中心,一只黑色的方形盒子,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淡淡的金光正从盒子的缝隙中射出,映照在四周,像是波光流动。
过去!
何宁咬紧了嘴唇,双脚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踏进了河里。
石台周围的河水并不深,恰好没过何宁的腰,单手撑在石台边沿,一跃而上,回过头,绿蜥仍站在岸边,没有跟过来。
小心避开银白色的沙粉,捡起盒子,从纹理看应该是木头的,至于是哪种木头,何宁无法判断。
木盒上没有锁,掀开盖子,盒中静静躺着一卷羊皮,金光就是它发出来的。展开羊皮卷,金色的文字正如水般流动,每一个字符都如有生命一般缓慢流淌。
字形扭曲,像是一种抽象的画,明明不认识,印入眼底,何宁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背叛者永堕地狱,贪婪的罪孽无法洗刷……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祈求天神降下惩罚。”
羊皮卷并不完整,读过两遍,何宁确定,这应该是下卷,记录罪孽和背叛者的部分并不在这里。
那么,之前的三个女人,就是在守护这个东西?
想到这里,何宁突然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石台突然开始晃动,绿蜥在岸边焦急的吼叫,容不得多想,何宁立刻跳进水里,飞快游回到岸边,伴随着轰隆声响,石台破碎塌陷,沉入了水中。
河水中涌起一团浑浊,很快被更多的水流冲刷,消失不见。水面依旧,仿佛那个石台以及石台上的女人从不曾出现过。
攥紧羊皮卷,何宁的脑海中突兀的响起了一个声音,飘渺,柔和,“大巫,尊敬的大巫。”
声音中仿佛还带着铃音,何宁猛的一拍脸颊,清醒点!
后背突然被顶了一下,抬起头,能感受到绿蜥的担忧。
“没事。”何宁拍拍绿蜥,笑着说道:“我没事。”
看向前方,何宁心中涌起了不确定,似乎还有东西在召唤他,但他却不想继续走了。
“回去吧。”一切太不可思议,饶是神经再粗,也早晚会崩溃,“这下面太冷了,咱们上去暖和暖和再下来。”
绿蜥没有异议。
回程比来时要快,走到两条河流的交汇处,何宁的脚步放慢,总觉得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亲切,怀念,仿若带着悲伤,穿过百年。
何宁停下了,猛然回身,蹚过河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脚步声在回响,喘息也变得急促,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近了,更近了!
终于,河水到了尽头,汩汩的水流,从一个磨盘大的深洞中涌出,在水源之后,嶙峋的岩壁旁,倒卧着一具巨大的骸骨。
头颅和腿骨尚且完整,脊骨和肋骨却破碎不堪,十几支刻着巫文的长矛错落在骨骸之间,矛尖锋利,闪着银光。可以想见,这个巨大的动物在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颅骨搭在前腿骨上,眼窝黑幽。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它不该在这里!
何宁的眼睛发红,发疯般的冲向前,抓起地上的长矛,用力折断!
背叛者,该死!罪孽者,该堕入地狱!
黑色的双眼泛红,乌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狂舞,掌心被长矛的断口划破,鲜红的血滴落,他却根本不在乎。
愤怒无法发泄,酸楚涌上胸腔,脸上一片冰凉。
愕然的抚过脸颊,他哭了?这是属于他的情感?
丢掉断裂的长矛,何宁跪坐在巨兽的头颅旁,颤抖的手抚过白骨,不似人的哀声,像要撕裂大地一般,从喉中涌出。
穿过岩壁,涌出河流,透过大地,舞过大漠的风,卷起愤怒和怨恨,沉重的悲伤使生灵发狂。
声音变得沙哑,泪水流干,一团金光柔和的包裹住何宁,哀伤与愤怒逐渐远去,充血的双眼缓缓合上。
绿蜥走过来,在巨兽的骨骸之前,恭敬的俯下身,大嘴叼起了羊皮卷,金光将何宁送到它的背上。背着何宁,它退出了骸骨所在的地方,一步一步向来路走去。
荒漠中,烈日几乎要烤干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水分。
从荒城中逃出的商人,衣袍染着鲜血,嘴唇裂开了一条条血口,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着。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始终没有倒下,但是,快到极限了。
空中盘旋的食腐鸟,正在等待着这顿美餐。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彷如水纹般波动,绝望几乎要压过求生的意志。
倏地,商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在绝境中,他看到了一处池塘!是幻觉也好,是什么也罢,用最后的力气,他跑了过去。
扑倒在清澈的水中,这不是幻觉!埋入水里,他像是骆驼一样大口的灌着水,根本无暇顾及被刺痛的伤口。
耳边传来了牧群的声音,商人抬起头,成群的独角羊,正被牧人驱赶着朝这处水塘走来。
羊群到来时,他看到了牧人的装束,彩色的颈环,亚麻色的头巾,挥舞的长鞭,浅棕色的皮肤,比提亚人。
牧人也看到了商人,驱赶着骆驼上前,商人已经昏倒在了水边。
第十五章
何宁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坐起身,头一阵阵的疼,眼前发黑,肚子轰鸣。
绿蜥不在身边,猛犸和地行兽也不在。他试着出声,喉咙有些疼,声音沙哑,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片段的画面,找不到头绪,就像是一团乱麻。
何宁曲起双膝,用力的耙梳头发,总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不停的做梦,醒来之后,梦中的一切却变得模糊,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只红蜥。
耀眼如宝石般的鳞片,雄浑的吼声,展开双翼在云层中飞翔,傲视天地。
从幼崽到成年,这只红仿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何宁的脑海里。
但,这不是属于何宁的记忆。继续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叹息一声,再奇怪又能如何?本身穿越这事就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