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却是无法挽回的行动。
一把攥住合起的窗幔,滟淏泠用力一扯。精工细作的织物哪里经的起他的力气,“刺啦”一声,立时变成破碎的两半。手上剩下的半幅窗幔,滟淏泠看也不看,随手仍在地上。
对于他的行动,烈燚依然拧起眉头。即使隐瞒身份,他到底也是一国储君,地位绝不比滟淏泠低上半分。他这般做法,实在太……放肆了!只是,烈燚还没有想到,更加放肆的,还在后面。
滟淏泠蓦然倾身过去,单膝跪在床沿,须臾之间,亦将烈燚困在怀里。烈燚没有躲,确切的说,他是没想过要躲,滟淏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困在角落之中。
他一定是疯了……
对于滟淏泠的行动,在场的两个人都做出了同样的评价。
一个,有些深长的吻。带着三分狠戾,三分狂乱,剩下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之意。
滟淏泠的双唇与烈燚紧贴,压迫着,噬咬着。在那一瞬,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为何忍耐了这么久?以他一贯蛮横的性格,要什么便直接取得,从来不会考虑过多。而这一次,他竟然破天荒的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疑惑的同时,滟淏泠也彻底的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经彻底惹恼了燚——与那晚军营夜谈时,半真半假的懊恼不同,这一回,烈燚绝对动了真怒。
血光乍现——
第四十三章:月华凝散
月练般的柔光,温婉而多情。
完全不像是一件武器,倒更像是舞者手中的一匹素缎,正在挥舞着耀目的旋律。就连生命正它所威胁着的滟淏泠,都不禁被迷惑,喃喃道了一句,“真美。”
那是一柄软剑。应该是用了某种特殊的锻造方法,剑身不仅柔韧如丝缎,就连剑锋,都达到了一般软剑所不能达到的锋利。剑身颜色极浅,如同一捧清淡的月光。剑柄覆了黑色的鲛皮,缠绕其上的也是黑色的丝线,吸汗而不会打滑。
滟淏泠眼光毒辣,只是一瞥,就已经认出这是一柄好剑。它或许并不华贵精美,却是一柄真正适合一个顶级剑手的好剑。
“原本,还以为你不会武功。”
短剑的剑柄就握在烈燚的手中,无论他之前如何竭力掩饰,至此已经全部被揭穿。然而,烈燚并不为此后悔。正如滟淏泠,也不会为之前那一吻而后悔一样。
软剑缠在滟淏泠的脖颈之上,只要持剑之人手上微微用力,便是枭首的下场。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慌张,好整以暇的望着烈燚,带点玩味,“好漂亮的身手。”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烈燚的身手的确堪称漂亮。即使是以他的眼力,也仅仅不过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剑光而已。如果换了其他人,恐怕连烈燚怎么出手的,都没能看清楚罢。
一连三句感叹,都是出自滟淏泠,烈燚自始自终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方才的接触,着实太过清晰,即使此刻他们已经拉开距离,那种感觉依然还留在唇齿之间,灼烫一般的……疼。
滟淏泠也不指望这般简单就平息了他的怒火,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一定是难以容忍的冒犯罢。手指抚过软剑,果然相当锋利,他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指腹上还是绽开一条血口。
“燚,你打算用这个杀了我么?”
是啊,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取滟淏泠性命。除却自身因素不说,他也不能让多年的辛苦谋划付之东流。既然不能真正动手,那么,他这般举剑对着他,岂不是白费力气?
烈燚收剑。尽管是一样漂亮的姿势,但是比起出剑时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动作来说,多少还是显出了一丝迟疑。
“你很不甘心?”滟淏泠一针见血的指出。即使他知道这样有些得理不饶人之嫌,可他就是忍不住。
“……在你看来,之前所为一定无关痛痒罢?”对于他的问题,烈燚无可回答,于是变换了种方式,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他的猜测应该没错,不过是最简单的肌肤相亲,在滟淏泠眼里大概什么也算不上。
就连刚才,他也才离开霂霖的房间而已。
滟淏泠的眼眸渐渐眯起,连光芒都变得危险起来。“无关痛痒?你真如此认为?”
烈燚甚至没有听清这句话,他的全副精力已经被滟淏泠的眸光吸引而去。那样的眼神,危险而充满诱惑力——烈燚从不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灼热成这般,如同具有实质一样。
严格说来,他们的长相应该是很像的,毕竟是孪生兄弟。只要烈燚褪去法力维持的伪装,他的本来容貌应该与滟淏泠别无二致。但是,烈燚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与自己的弟弟,并不像。
至少,眼神是不像的。
烈燚从不记得自己几时有过这样的眼神,具有将人击穿的力量。
终于决定不再继续纠缠眼下这件事,即使滟淏泠为此歉然,也并无法改变什么。况且,他本也没错。如今世上,男风也并非什么稀奇事。就算对象换成了某族之王,滟淏泠所对不起的,也仅仅只是这个国家而已。
与他无关。
烈燚不再纠缠,却不代表滟淏泠也是一样。他才不管事情是不是由他挑起,也不管什么谁对谁错,他只晓得,受不了对方忽然不在乎的神情。到了此刻,他到宁可烈燚的软剑还架在自己脖子上,至少,那般比起现在,要酣畅淋漓的多。
“燚,你如果真的觉得我的冒犯让你无法忍受,你大可以杀了我。”顿了顿,又有些多此一举的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还手。”
烈燚眼底有别样的光芒闪过,虽然不同于滟淏泠,依然有着别样的锐利。带点清冷,将一切都阻绝在外。“我要杀你,用不着你相让。而如今我不会再动手,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微微摇摇头,烈燚收起软剑。这一次就连滟淏泠都没能看清,他将武器藏在了身体的哪个地方。倒也是,软剑做为一种隐匿的武器,出其不意便是它最具威力的地方。一般使用软剑的剑客,当然不会轻易将藏匿软剑的地方展示给旁人。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近到这种程度。而同时也证明一点——燚,并不相信他。
他们,果然是一样的。
滟淏泠并不觉得烈燚不信任他有什么不对。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无法轻易的相信别人。与内心里的情感无关,信任更加接近于理智。他这般地位的人,如果连最起码的理智都已经失去,那恐怕也就完了。
静下心想了想,滟淏泠便觉得自己方才所做的确是有些过火。而燚今夜有些反常的态度,那个理由不管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他不仅不该怒火中烧,相反多多少少都该感到高兴才是。
“燚,如果我说与霂霖之间并无纠葛,你能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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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信与不信,麻烦都会找上门来。
“你是谁?为何会住在皇上的寝宫里?”淡淡的晨曦之下,霂霖一身浅绿的长袍,衣摆上有一枝盛放的桃花。嫩红与葱绿的颜色搭配在一起,更显得他肤白胜雪,果然是个美貌少年。
烈燚淡淡瞥他一眼,对于这个有些无礼的问题,不仅没有丝毫愤怒,相反觉得有些好笑。在今日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类似于争风吃醋一般的对话,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霂霖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当下便明白对方的不理不睬是什么意思。咬了咬嘴唇,纵然是满腹怨恨,倒也着实不好再继续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族之王,为了这些风花雪月的理由挑起争端,只会平白失了身份。
“虽然不知公子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见了本王,于情于理都该参拜一下才是。”霂霖理了理衣襟,继续道,“方才你不认识本王,失礼之处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不过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本王是冰族霂霖。”
霂霖所想也没有错,在他看来目前的北冥城中,除了皇上滟淏泠与太后滟湄漪以外,就算是他的地位身份最为崇高。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烈燚的真实身份——这一点,即使对滟淏泠来说,都是一个变数。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烈燚有些错愕,也有些无奈。身为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王储,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向他提出参拜的要求。
想想也是,他隐瞒身份只身潜入敌国,做为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普通人,他的处境的确有些尴尬。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燚,仅仅只是燚而已。现在想想,他能在汐蓝受到各方尊敬,全然是滟淏泠的功劳。
不过目前他却不在身旁,这下问题微微有些难办了。看霂霖的样子,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让他对一个边境小国的君王行参拜之礼,也是绝无可能。
以身涉险,潜入滟淏泠的身边,以烈燚的深谋远虑,当然预先考虑过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也斟酌过应对之策。然而眼下这一种,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烈燚微微沉吟,怎样才能在不伤及彼此面子的情况下,解决这一尴尬的局面。
然而,霂霖却将对方的默然当成了倨傲的表现,眼看就要发作……
第四十四章:莫名风波
“燚公子,原来你在这里,让奴婢找的好辛苦。”一名窈窕的侍女跑了过来,近了一看,正是烛光。“皇上说了,公子此刻一定还没有用早膳,让奴婢无论如何也要请公子先将早膳用了再说。”
“好大胆的奴婢,见了本王不仅不参拜,还如此大声喧哗!”霂霖正要发作的怒火,就这么生硬的被打断,原本已经相当窝火。再者,一个小小的侍女,居然无视他的存在,只顾对着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说话。要知道,他也一样还未用早膳啊。
太过的不平,让自视甚高的霂霖连矜持也忘记,就这么为难起一个小小侍女来。
被莫名的骂了一顿,烛光先是一呆,随后便止不住的委屈起来。她与姐姐宵明,不仅是滟淏泠的贴身侍女,同时也是太后滟湄漪的心腹,双重身份之下,在这北冥城中有谁敢惹,巴结都还来不及。
几乎从未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烛光,如今却被一个外人重重吼了两句,也难怪她怎么也想不通。再说,她也不是故意要忽略霂霖的存在,一心找人确实没有看见罢了。
按照道理来说,她的确应该为方才的无礼向霂霖道歉,然而这份委屈,却让烛光怎么也无法屈膝。就那么愣愣站着,一言不发。
宵明、烛光姐妹俩,本就是分头寻找烈燚,离的也不算很远。这边的动静太大,将宵明也引了过来。才看一眼,大致就猜出了发生了什么。心下暗叹,这个妹妹这副性子,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对错她也不想问,身为奴婢,就该恪守本分。没有任何犹豫,宵明朝着霂霖行了一礼,“得罪之处,请王上恕罪。王上一定还没有用早膳罢?也不知王上口味,御膳房只得随意备了些,已经送往宵辉殿了。倘若王上还有旁的要求,请给随侍的奴婢们说。”
并非是宵明足够聪明,就猜到了霂霖也饿着肚子这一件事。她只是选了最适合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的客套之辞,恰恰猜准,实在是运气够好。
霂霖也不好再继续下去,轻轻哼了一声,站在一旁不吭气了。
事态好歹没有闹大,宵明暗中松口气。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烛光,一并朝着霂霖又行一礼。
烛光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发泄,于是对着烈燚笑眯眯的道,“燚公子,我们快回去罢,不然早膳要冷掉了。对了,早膳还有公子最爱吃的鱼片粥。”
鱼片粥——爱吃倒是谈不上,不过是想起了在羽檄军营中,滟淏泠亲自下厨为他熬的那一碗。今日早膳的主食特意选了这一样,想必也是他的吩咐罢。
这算是什么,道歉么?
为了昨晚的冒犯?
烈燚拿捏不准自己是否该就此接受这份歉意,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昨晚滟淏泠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只是,这份心意,到底还是让心中一颤。
暂时不去想了,此时也不是想那个的时候。烛光这姑娘,什么话不能说,她就偏要说。明知那些话会再一次惹怒霂霖,她这么做是故意的罢。
以烈燚本性,本不会在意这些无聊小事,然而实在不愿意再起纷争。好不容易已算平息下去,再闹起来岂不是又要头疼一番。对着烛光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们就回去罢。”
******
用过早膳,烈燚继续清晨未完的行程,观察北冥城的布局。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以收集情报做为目的的初衷,已经不是那般明显。相反的,烈燚更像是在欣赏风光——不同于焰族的园林风光。
总的来说,北冥城的景色极为秀美,处处透着精致与匠心独具。烈燚本也没什么具体想要去的地方,如此倒也不如信步闲逛,随性而至。
绕过一排垂柳,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荷塘。就算汐蓝境内水系发达,是个不折不扣的水乡泽国,然而这样的景致,在这个季节里恐怕也只能在北冥城中看到了。碧叶与荷花,在夏季看来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深秋再见,便是无比的难能可贵。
然而,比温婉的景致更加动人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滟湄漪。
尽管早已想到,只要他继续滞留北冥城中,终有一天会有这么一场相遇,只是突然的邂逅,还是让烈燚有些措手不及。
第四十五章:临水照影
滟湄漪临水照影,低垂的螓首,看不清面容。然而那兀自神伤的身影,已经足以倾国倾城。
就连烈燚,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母亲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
似乎没有什么能更改她的容貌,无论光阴,还是岁月。
原本认为自己有无数的问题,想要当面向滟湄漪问个明白。然而当这个机会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烈燚却莫名的失去了全部的勇气。
算起来,这并非他第一次与滟湄漪相见,上一次的不期而遇只是擦肩而过,谁也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于是烈燚错误的认为,当时他的沉默,只是因为场合不对。
如今,显然已经不用再为什么场合担忧,可他依然还是无法问出口——
滟湄漪,为了一己之私,不顾预言劝阻,一意孤行开启毁天灭地的命运轮盘。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在午夜梦醒之时,就不会为自己一身罪孽感到胆战心惊?
烈燚忽然问不出口,并非是担心唐突的疑问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在看到滟湄漪临水照影的模样后,忽然之间,什么也不想问了。
没什么可问,也没什么可说——他们即使是血缘相系的一脉至亲,实际上,却也是世间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
烈燚打定主意,还是即刻离开比较好。转身举步的一瞬,反倒是被滟湄漪叫住。
“我们曾经见过?”
微微有些出乎意料,烈燚没想到滟湄漪还能记得他。上次的匆匆一瞥,他甚至不能肯定,她是否看清了他的样子。暂时猜不透她这番开场白的用意,烈燚决定暂时不予回应。
“你昨晚夜宿的是皇上的玄晖宫。”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许是滟湄漪声线太过婉转,这般的内容从她口中说出,竟然听不出丝毫的指责之意。
简单的寒暄之后,便进入正题了么?或者说,之前那句话,连寒暄都谈不上。滟湄漪不过是随便找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言辞,当成开场白而已。
算起来,他不过也是昨日入夜之后才到的玄晖宫,翌日的清晨便迎来了这么一番诘问。到了这个时候,烈燚甚至怀疑,这根本不像是一场不期而遇,怎么看,都像是滟湄漪刻意等候在此。
原来,对于自己亲子,滟湄漪也是不信任的。即使现在还判断不出究竟是谁,但烈燚还是能够肯定一点,自己的母亲一定安插了人手在自己的弟弟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