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组合,需要多长时间?”滟淏泠问了个关键问题。出征前的准备没有太严格的时间限制,然而到了真正开战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显得异常珍贵。要在止水关外组合数座这样的桥梁,面对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雨,需要的是异常严密的防备。
姚闳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这个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也是最出彩的部分。“回皇上,一刻钟便绰绰有余。”
有人不信。这也难怪,要供军队通过,这些桥梁必然不会太小,如此大的工程量在一刻钟之内完成?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
“姚将军,你可知道止水关外的防御沟壑有多宽?”这已经不能算是善意的询问,满含冷嘲热讽。不用管是谁问的这句话,估计在场所有将领的想法都差不多。
“五丈。”姚闳不卑不亢的回答。宽五丈,深十丈,可想而知百图在建造止水关时花费了多么大的力气,为了对抗汐蓝,这个实力不算太弱的国家已经可以说不遗余力。“正是考虑到这条沟壑的宽度,以及战时的复杂局面,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倘若能够不受干扰,组合桥梁会更快。”
从未听说过的技术让滟淏泠兴趣盎然,几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姚闳的提议。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一场冒险,甚至是一场赌博也说不定。世人几乎都有好赌的性格,只是每个人能拿出来的筹码不一样。他是君王,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拿出这个汐蓝。
“姚闳,如果让你制作足够数量的桥梁,要花费几天?”只问时间,而不问金钱。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一场耗费金钱的游戏,如果滟淏泠连这点资本都没有,他不如趁早放弃野心算了。
“三天。”姚闳硬着头皮回答了一个期限,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个期限都有些紧迫。不过他也知道,皇上不会再给他更多的空闲,距离出征还有不到七日,他能从中得到这一段已是万分不容易。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成败面前,他也只能拼这一把。
滟淏泠点头之间,此事就已经算是敲定。下一步需要商议的,便是如何对付止水关的云晶岩城墙。
第六十五章:君王之私
风掣红旗,朝日辕门。
出征前的点将,除了让人热血沸腾心情激荡之外,总还免不了有一丝的肃杀与萧瑟,飘散在空气中,弥漫不去。
天气算不得很好,灰蒙蒙的天低低的压在头顶上,似乎带了一点不详的征兆。无论信还是不信,总觉得这趟征程将会充满了不幸,注定被无数鲜血染红。只是不知,洒落在天地间的血液来自于百图人民,还是羽檄将士?
亦或者,两者兼有之。
前方搭建起的高台上,站立着……两个人。
从十日之前算起,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身份成谜的燚公子。他站在比滟淏泠微微靠后的位置上,似乎正融入周遭的空蒙之中。在场所有人,包括滟淏泠都是身着英武的铠甲,独独他一人一身素白长衫,让人不禁觉得有些伶仃。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场合,而且几乎是与皇上并肩而立,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燚公子的身上。然而,所有的视线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人来得灼热。
他看着他,而他却没有看他。
烈燚静静的望着下面即将出征的将士,即使并非本意,他依然忍不住去想象他们中间有多少人将再也无法回归故土。而这些血染他国土地的将士中,又有多少母亲膝下的孝顺儿子,孩子眼中的威严父亲,以及……少女心藏的温柔情人?
战争总是残忍,不论打着如何冠冕堂皇的旗号。再如何正义的理由,也无法成为死者以及家属的慰藉。更何况,眼下将要发动的战争,再怎么也无法冠上正义的名号。
这是侵略。
滟淏泠就算不能猜出此刻烈燚所想的具体内容,也能明白他的心情,那双清冷眼眸中的悲悯,遗漏了他的情绪。
“在点将之前,朕有一事要宣布。”滟淏泠倏然开口,却在瞬间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只觉得皇上就在身旁说话,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清晰,而富有蛊惑力。
滟淏泠一边说着,一边握起了烈燚的手。如果放在平常私下里,这本已经是无比习惯的动作,可是在这个场合中,立刻引的烈燚侧目。这与是否洒脱无关,着实是太过惊世骇俗。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前执手相牵,其中一人还是汐蓝帝王。
台下已经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因为对象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众人到底是不敢明目张胆。只是猜疑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还有那些议论声,悄悄的对着身旁的同伴发出。
滟淏泠不管自己的举动是如何违背伦常天理,他只觉得满足,不问初衷为何,燚到底还是肯在看自己一眼。只要他肯看看自己,那些猜疑又算得上是什么?台下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真正在乎的。
携着他的手,滟淏泠往前走了几步,直至走到高台边缘才停下。每一步,他都走的那般不可一世,与……义无反顾。
烈燚面容平静,即使内心早已波涛万顷,依然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考虑到在众人面前,他并没有强制抽回手掌。倘若在这里与滟淏泠起了争执,那肯定要比这般互相牵手还要更加引人注目。
滟淏泠的视线往台下扫视一圈,距离远近的关系,事实上他不可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脸庞,然而所有的议论声都戛然而止,有些突兀。众人停止了正在进行着的猜疑,不仅是因为滟淏泠凛冽的目光,还有,所有人都预感到接下来会宣布的……必然是一件大事。
谁说不是呢,选在出征点将的这个场合,当着羽檄军全体将兵,由皇上亲口宣布的事件,怎么也不会是件小事?
“此次出征目的为何,朕就算不说,诸位心中也已经清楚。百图,只是我军踏出的第一步。”并没有刻意渲染什么,滟淏泠只是实话实说。简洁到平凡的语言,别有一番震颤人心的力量。
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刀剑,齐声高喊,“踏平七界,统一天下!踏平七界,统一天下!!踏平七界,统一天下!!!”
滟淏泠做了个手势,止住了士兵们狂热的呼喊。就眼下的情形来说,根本不需要再鼓动些什么,滟淏泠的存在本身,已经是最完美与激荡的言辞。“在出征之前,朕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很难想象,数十万人聚集的场合之下,竟然会安静到这个地步。耳中只听见穿过场地的风声,就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制,数不清的热切目光聚集在滟淏泠的身上。没有人能猜出有什么未尽之事需要皇上在出征之前做完,而正是因为这份难以意料,众人的情绪更是被挑拨到最高点,难以抑制。
兴奋,而且紧张。
“朕有一誓,在此昭告上天!”一边说着,滟淏泠一边跪下。抬头仰望,为了让声音直达天庭。
滟淏泠没有拉着他跪下,然而却也没有放手。烈燚无奈,只得站在他的身边,俯瞰着正跪在地面上的英挺男人。
出征之前,统帅这般跪地向天发誓,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滟淏泠也不是这么做的第一个君王。一般来说,誓言的内容都是谢天酬神之类,乞求上苍保佑战事顺利,武运昌隆。
但是此刻,烈燚心中生起了别样的情绪,总觉得并非那么简单。滟淏泠用那般郑重的口吻许诺下的誓言,又怎么会平凡的落入俗套?如果真是常理之中的对天许愿,他又何必……拉着他的手。
烈燚还来不及看透他的真实想法,滟淏泠的声音已经响起。有些华美的声线,震颤的不仅是周遭的空气,也不仅仅只是羽檄军将兵们的耳膜,还有烈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去跳动。
“我,滟淏泠,在此起誓,此行若能实现夙愿,万里江山,七界天下,愿与身畔之人共享!”
异常疼痛的感觉,像是胸口被刺穿了一个再也无法痊愈的伤口。这种痛,不仅锐利,而且还万分灼热,蔓蔓的,一直烧进四肢百骸,似乎所有的血脉骨骼都要于此化为灰烬,沉浸在他的誓言中。
“皇权分立,实非理智。”烈燚苦涩一笑,传音无法完全真实的传递他声音中的真实强调,但是从那份几近无奈的笑容中,滟淏泠已经可以确知,此时他的嗓子一定正被激烈震荡着,生疼。
手上用力,将他的手握的更紧,滟淏泠一样用传音回应。“哪里管什么理智不理智,能让你听见这番话,已是足够。”
借着他的一拉之力,滟淏泠起身。面向全军,郑重宣布,“从此刻起,在羽檄军中,在汐蓝国内,燚的话便等同于我的话,见燚如见君。”
军无二帅,国无二君的亘古真理在此被打破。滟淏泠没有将烈燚放在仅次于自己的第二把交椅之上,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假如有一天他与烈燚背道而驰之时,这个命令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只是想说,便说了。
笑容变的更苦,一时之间,烈燚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就此将一切和盘托出。
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智慧与应变,才找到一句能够让时光继续的话语。“这下被你拖下水了,以后想要置身事外也不信。”
欣然接受了他的故作轻松,滟淏泠也顺从着他的意思。“这就是我的目的啊,倘若不是这样,燚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将能力借给我呢?”
直到此战告捷,百图已经正式被划入汐蓝的版图之后,烈燚才又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极为认真的提起,想要弄清楚当时滟淏泠究竟想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燚助我一臂之力啊。”
明摆着的敷衍,烈燚当然不会信。“在此战之前,我没有做过任何事,并不值得你拿半个汐蓝来换。”
他的一针见血与冷静,让滟淏泠既万分欣赏又有些哭笑不得,余下的,便是心尖上……一点点涩涩的苦。“如果我说,只是编造一个理由将你绑在我身边,你信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烈燚给出四个字的评价,“君王之私。”
“君王又怎么了?”滟淏泠不以为然。“世人皆自私,君王也是人,而且君王更有自私的权利。”
就算,将这个天下拿来填补这份私心,也在所不惜。
第六十六章:朔风凛冽
灯影晃动,烈燚没有多加在意,朔风凛冽,挡也挡不住。
有了日前滟淏泠当着全军发下的誓言,他所居营帐,规格用度已经与滟淏泠完全一样,只是行军在外,总比不得宫中的条件。况且滟淏泠为人本就不喜追求浮华,一切都以实用为主。
斑驳的烛光透射在纸面上,直到将上面的字迹也全然扭曲。无意识的,烈燚捏紧了手中的笔杆,忍不住就此怀疑,自己所做一切根本全是错误,或者就是……毫无意义。
“啪。”烛台绽出一朵灯花,同时被惊醒的还有执笔之人。
烈燚暗嘲,他这是在担心些什么。原本在羽檄军营中写这封信笺,已是万分危险之事,他却还在担忧那些不切实际。收敛心神,对错功过不是他个人能够评判,此时能做的必须是理智判断下的行为。
奋笔疾书,烈燚写字的速度相当快。即使心情并非平静,笔下也丝毫不乱,隽逸的字迹像极了他本人。
一封并不算太短的信,很快在烈燚笔下成形。拿起纸张,正要对折之际,帐帘被掀开——
“燚!”
烈燚当场怔住,在整个羽檄军中,只有一个人会这般称呼他。同时,这个人也是他此时最不愿面对的一个人。烈燚的心志不可谓不坚定,然而在这一刻,双手还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差一点就拿不住手上的那封信。
几乎可以肯定,滟淏泠看见了上面的内容。尚且不能判断的是他究竟看见了多少,不过这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哪怕仅仅是只字片语,也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有什么东西从滟淏泠眼底闪过,像极了杀气。他的眼眸本就有些狭长,此刻更显冷冽。
感觉到危机的,不仅仅是烈燚本人,还有他的剑。都说宝剑通灵,在敌意的激发之下,藏于烈燚身上的软剑也开始蠢蠢欲动。
真的到了对决之时么?冰冷的剑气砭入肌肤,快的令烈燚措手不及。
光阴仿佛在凝固,然而又似乎正在失速流离的运转,呼吸之间便已经过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滟淏泠慢慢的朝着营帐中央走来,原本并不长的距离,烈燚却觉得他的每一步都是重重踏在自己的心上。谈不上多么疼痛,却是无法形容的沉闷,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指尖本能的触碰到剑柄,然而也仅是如此,再也无法进一步的动作。剑出必然见血,烈燚对剑法也有着相当的自信,让他无法定夺的是要不要将这一剑刺下去?没有什么偷袭只说,高手过招,只争瞬间,即使是片刻的先手也会改变最终的结局?
刺,不刺?
直到滟淏泠与他之间的距离仅剩方寸,烈燚依然没有做出决定。
输,便是输了罢。让滟淏泠看到信上所载内容,他便是在此赔上一条性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有些任命的抬眼,对上的,是……他的笑容。
“燚,在写什么?”带点邪性的味道,是谁也模仿不了的表情。而这般满含真意,堪称温柔的模样,也只有烈燚看过。
想不到他深夜前来的目的,更加揣摩不到他一笑的用意,杀气一闪而逝,快的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烈燚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或许……他并没有看见信上的内容,方才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多心了?
“一封信而已。”半真半假的谎言,用了平日里同样清浅的声音说出。面上淡然无波,全然没有雕琢刻意的痕迹。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谎言,才能这般自然的将真相埋藏下去。
“晚上这么冷,衣服也不多加一件就只顾着写信,什么样的人让你如此上心?”滟淏泠嗔怪,像是毫不起疑的接受了这个答案,也像是从未想过要去怀疑。
烈燚继续之前的动作,将信笺折好放入信封之中。如果只是看他的动作,绝不会想到这份从容之下竟然会暗藏玄机。抬眼对他一笑,顺着他的嗔怪就此转移话题。“给一个旧友写信罢了。”
“旧友?”说不出滟淏泠是在怪责,还是在揶揄,总之神色复杂。快速踏前两步,作势就要抢夺烈燚手中的信件。“不会是给美人写信罢?我可要看看。”
“你说对了,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不知烈燚是否笃定了对方不会拆看,或者他本也不确定,只是骑虎难下不得不赌这一把。总之,烈燚递出了手中的信封,而那信封,还未来得及封口。
开口处裂开的缝隙,仿佛是一个难言的诱惑,滟淏泠伸出的手指,差一点就已经碰上。止住他动作的理由,是因为他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愉快的诱惑。
第六十七章:行程变更
行军途中,为了保守秘密,就算是高级将领的家书,都必须要经过严格检查。从以往烈燚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具有相当军旅经验的人。他不会不懂得这些规矩,而滟淏泠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值得他冒险写下这封信。
不是没有一点好奇心,但是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改变了轨迹,揽住了烈燚的肩头。“什么样的美人让燚半夜不睡觉?”
将信封搁在案头,滟淏泠没有坚持拆看,这让烈燚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你不也一样没睡?何事?”他们最后一次共处一夜,便是那日他沐浴后占了他的床,而害得他在椅子上窝了一夜。从那之后,若非有事,滟淏泠不会无缘无故深夜造访。
烈燚想象不出对方刻意回避的理由,就算想到,也会直接选择回避——他的弟弟,对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为了保留残存的理智,不得不选择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