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燚很快明白了滟淏泠希望找到此人的用意,就算他本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是这份影响力,还是完全值得期待的。“你知道他的行踪?”既然是游侠,那么居无定所是必然的状态,要找到燕归愁,不是一件简单事。
“可靠线报,目前燕归愁就在泉溪镇附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这传闻中的游侠一面。”滟淏泠控制着马头,向着线报所指的方向前进。
前方的对话,让紧随其后的燕归愁越听越是汗颜。实在忍不住了,追上前去,再次插话,“那个,难道我没说过,我就是燕归愁?”
他指着自己鼻子问话的样子,还真是显得极为无辜。不过滟淏泠与烈燚两人,都无心注意他的动作,双双被那句话中的含义弄得怔愣。他,就是游侠燕归愁?
“我听说……”烈燚在斟酌措辞,他一般不愿意当面揭穿别人的短处,尤其是他还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趣。“游侠燕归愁,尽管年岁不足三十,但是世间已经少有敌手,仅凭一拳一掌,挑战天下。”
滟淏泠接口,比起烈燚修饰过的用词,他开口说的简直近乎于毒辣。“我还听说,燕归愁风流倜傥,是万千深闺佳人的梦里人。”不过现实看来,他倒更像跟在女子身后看热闹的无赖。
“传闻,总是难免存在夸大的嘛。”燕归愁嘿嘿搓着双手,笑的一脸痞子样。“不过,我今年二十七,年岁的说法也算真实。至于其余部分,坊间怎么传闻,我也管不了不是么?”有些无辜的看看滟淏泠的表情,心里嘀咕,是你自己要相信那些无稽之谈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滟淏泠抬手捏了捏眉心。不错,他一路上没有问过那两人任何问题,姓名、身份、种族,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原本认为见过那女子的身手,其余这些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能够为他打拼天下的人,他们的过去他都没有深究的兴趣。然而现在看来,该问的还是要问,免得到时失望。
被问到了这些问题,那女子这般回答,“眉妩。至于种族,你们应该也猜到了。”看了她的身手,看了她的武功,也看了她的柳叶刀,这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尚属于秘密的存在,也不见得能瞒过这两个人的眼睛。如果不是知晓她来自于什么地方,他们为何会邀请她的加入。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结识了燕归愁,滟淏泠真是哭笑不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用在这里简直是无限反讽。好在魅族的眉妩,让此行不算彻底失望。两相比较之下,滟淏泠的心情真是喜忧参半。
第十七章:乡间野茶
“妩儿,妩儿……”自从知道了眉妩的名字,喜不自胜的燕归愁就跟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唤的好不开心。“妩儿,前面有个茶棚哦,茶水是老板采来山上野茶泡制的,异常清冽解渴,我们去那里歇脚好不好?”
再次无视。与前几次相比,变化在于,刚开始时眉妩还会瞪他一眼,现在干脆连那一眼也省了。不管听没听清他献的殷勤,都当做根本不存在。
被燕归愁的嘈杂打扰的还有另外两人,为了交谈,他们不得不行到前方,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
“其实,他也并非全然无用。”距离变远,不代表就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只要烈燚愿意,更细小遥远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力。
知道什么地方有茶棚,连茶棚供应的茶水是什么泡制都一清二楚,燕归愁对这些市井小事的了解程度已经远非一般人能及。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他混迹江湖的经历不是虚构。
一个人,在飘摇动荡的江湖上生存已是万分不易,况且还要达到对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的地步,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这么长久的混迹,燕归愁却能毫发无伤,说他没有丝毫本事,烈燚还真不可能相信。
况且,以燕归愁对市井的了解,他本人几乎就是一本活着的风土人物志,单是这些,就值得万分期待。
之后,随着燕归愁一点点展现出的能力,烈燚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感慨滟淏泠的运势之强。燕归愁这般的人物,怕是重金都请不来的,结果就这么让他这么给撞上了,自己送上门来投靠。
不仅是燕归愁,之后还有无数类似的事件,一次次的证明了滟淏泠的主君魅力。仿佛他被漫天神佛祝福过一般,要不就是背负了所有地狱鬼煞的诅咒,不管是谁,见到他都会本能的臣服。
烈燚怀疑,或许滟淏泠想要做和正在做的一切,才是符合天道轮回的正统,而自己不遗余力想要阻止的未来,才是歪门邪道。
滟淏泠知道烈燚评价的是燕归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走了半天路,我们就歇歇脚吧。”
耳尖的燕归愁得了允可,自然是相当高兴,连忙策马赶到最前方,为众人带路。
一间小小的茶棚,依傍在路旁,既不显眼,也不突兀,总之很是协调。桌椅板凳之类都是用山上的木头拼接而成,连清漆都没有刷制,露出木头原本的纹理。尽管简陋,却别有一番不同的野趣。
甫一进来,燕归愁就熟门熟路的喊了茶水和吃食。既为了避免打扰到滟淏泠和烈燚,又是出于某种私心,很自觉的坐到了旁的桌子,哪知眉妩根本不领情,自己又重新做了一桌。结果,一同到来的四人却占了三张桌椅。好在这会铺子里也没什么其他客人,老板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多说什么。
粗泥烧成的茶碗,被一只相当好看的手缓缓端起,递到唇边,就了一口。慢慢品尝,缓缓回味,“燕兄果然没有夸大,这儿的茶很不错。”
似乎他与类似的情景很相配,滟淏泠不由想起了初次见面,那间有些残破的无名酒肆已经拿在他手里的酒坛。燚的身上,有种疏远而宁静的气质,使他很容易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切,形成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滟淏泠有些挪不开视线,直到他饮完一口茶,将空了一半的茶碗重新放回。没有过多考虑什么,不过是出于习惯,端起了他的那盏茶,品尝。“的确不错。”
烈燚也没有介意他的动作,既然第一次饮酒他们就用了同一只酒坛,现在再来在意那些也没什么多大的意义。“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按照滟淏泠原本的计划,往东前来汐族边境是为了燕归愁,如今此人已经收入麾下,那么也算完成了任务。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信马由缰的继续走下去,他们的身份不允许这般的恣意妄为。无论如何想要就此并辔天下,那也不过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永远无法随心所欲。
他不能。他亦不能。
略略一沉吟,“你呢?可有想去的地方?”
事实上,滟淏泠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就算表面不说,何去何从的决定依然还是在心底翻腾。如果不是燚,在找到燕归愁之后,他会毫不犹豫折返皇都。只是现在,回去已经变得不是那么简单。至少——
他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他是淏泠,却不单单只是淏泠。他还是汐族的国君,滟淏泠。
当初怎么偏偏就隐瞒了这件事呢?滟淏泠后悔不迭。本能的想要将回归时刻挪后,同时又忽略不了一身的责任,滟淏泠左右为难。怎么想都是万般头痛,实在决定不了了,干脆将选择的难题推到燚的身上。
假如他有想去的地方,便遂了他的心意。倘若他没有什么主意,那么就回去吧,事到临头了再去想要如何解释。
第十八章:沧浪渔村
“沧浪县。”烈燚轻轻说出了一个地名。语气有些飘渺,与平日截然不同。带有一丝丝的向往,又有一丝丝的怅惘,很是矛盾。
新添了茶水的粗泥杯子已经被滟淏泠放在他的手边,烈燚顺手端在了手里,下意识的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理,视线已经飘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沧浪县,一个并不有名的地方。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游人浪子,一般都不会将落脚的地方选在那里。说是县,不如说是一个村,渔村。靠近海边的小小村落,生活着一群几乎与世隔绝的淳朴渔民。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水产,这里除了在地图上有一个小小的标注以外,几乎被彻底遗忘。
汐蓝国境内风景秀美的地方多得是,然而烈燚偏偏选了这一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
普通人或许没有去那里的理由,但是烈燚却有,同样,滟淏泠也有——
沧浪县,是他们兄弟出生的地方。
或许,也只有在这样一个远离世俗责难的地方,那个背负了预言,将要毁天灭地的孩子,才有安然出生的可能。
“你想去……沧浪县?”这个地名从滟淏泠的嘴里吐出来,包含了浓重的厌恶,连带着的,他看烈燚的眼神都有所不同。锐利的目光像刀锋一般掠过他的脸,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变化的打算,仿佛打定主意已定要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寻找出某些端倪。
烈燚端起茶就了一口,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有何问题?还是说,这里不能去?”
“哪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神色恢复如常的滟淏泠有些尴尬,他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会以为燚想去沧浪的缘由,是知道了自己的出生地点。
怎么可能?据他所知,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那位母亲以外,就只有随侍一旁保护她安全的卓寒青。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将那件事到处宣扬。燚在众多可以去的地方,独独选了沧浪,只能说……是一个巧合罢。
“不过沧浪那地方,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专程去看的景致。燚哪里都不选,就选了此处,我有些奇怪罢了。”说的漫不经心,神色也缓和下来,然而心里的在意又岂是那般容易消退的。不动声色,问了他理由。却不知道在得知理由之后,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倘若他选择沧浪县,真的不是出自巧合,那么他就能采取什么行动么?
“突发奇想,想要去海边走走。”烈燚心头后悔,脱口而出的话语,不用说已经引起了滟淏泠的疑心,只是一时不查就差点毁了全部的布置与努力。不,不能这么下去,他必须想法弥补。
云淡风轻的笑容下,烈燚的心思却在不断计较——要怎么解释,才能抹消对方的疑虑?什么都不说显然不可能,就算他没有细问,显然也是在等一个理由。同时,如果说太多了,势必又会造成相反的后果。说与不说,怎么说之间,拿捏丝毫出不得差错,要让已经起疑的滟淏泠重拾信任,不是那般简单的。
“从泉溪出发,想去海边,最近的路程就是沧浪了。”这是短时间内所能想到最好的借口,想去的地方并非他自己选择,只是受到地理位置制约而已。“一时产生的兴趣,又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所以就选沧浪了。”
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烈燚在适度的时刻闭了口。再说下去,就会多了辩解的意思,辛苦想到的理由就白费了。
滟淏泠终于释然。就算下意识里还有不放心的地方,但却是再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想不到燚对地理如此了解。好,我们就去沧浪。”
行程就此决定,然而在经历了一番曲折之后,先前的心情却也不再有了。
淡淡的渴望被心有余悸代替,烈燚再次在心头告诫自己不可大意。他目前的状态与行进在薄冰之上无异,不管滟淏泠表面如何,实则是个心机缜密,或者说天性多疑的人,今日的错误万万不可再犯第二次,不然,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茶杯就了口,原本正如燕归愁形容的清冽甘甜的茶水,现下也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烈燚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将还在心里翻涌的焦躁给一并给吞入腹中。
第十九章:携手观海
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因为他的关系,滟淏泠终于还是破了例。原本以为心情会极度难受,至少,也免不了不快,但是真到了沧浪,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烈燚此人,似乎时时刻刻看上去都有所不同,都在变化。在寂静之中,他会一身和暖,而溶进了热闹之后,又属他最是寂寞了。
初次邂逅时,他像是浪迹天涯的游子,淡淡沧桑。相思楼上再见,他又像是浊世贵公子,轻袍缓带。现在……滟淏泠有些形容不出,只觉得些微的心疼后,剩下的只有心折。
没有多加思索的动作,他拉起了他的手。不是没有感觉到抗拒,可他不理,仍旧固执的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烈燚回头望他,想抽回手掌,却无法做到,只能任由他继续持握。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正在以清晰可辨的速度坍塌,某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注定。或许有些事物的演变,谁也无力阻止——
他不能,他亦不能。
轻轻叹了一口气,烈燚强自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字斟句酌,慢慢的品评。“小渔村的景致,别有一番趣味。”
“……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看。
听出了滟淏泠语调中的敷衍,烈燚只得继续,“很舒适的海风。”
“……嗯。”
“这般宁静真是难得。”
“……”
滟淏泠终于不再应答,烈燚也终于不再苦苦寻找话题。
有些事物之前,如同横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如果不曾跨越过去,便依然是海阔天空,无数的道路任由选择。而一旦到了另一侧,便只能照直那唯一的路径行走下去,不论其后是如何的艰难险阻,都没有退路。
所以,很多人面临这条鸿沟时,都会万分游移,左右摇摆之间,很可能就是永远的错失。但是,就算越过这条阻碍,又有多少人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交握的手掌,传递着彼此的温度,那些不受控制翻涌起的情绪,更是通过指尖的摩挲而相互知晓。手上的动作细微不可觉察,心里的鼓噪却是剧烈,无声,却是惊涛骇浪般的战栗穿透四肢百骸。
他们,再也回不去。
提起一口内息,烈燚勉强压下了涌上喉头的那一口心血,不管这般压制的后果会是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对方看见。然而,唇边的一朵苦笑,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不论他如何努力,也不能让那笑容变得和暖愉悦,只能是笑的很苦,很苦。
滟淏泠有些错愕。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差一点就抚上了他的唇畔。差一点——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忍住了。今日的执手相牵,已经违背了太多世俗与道德,任何其余的行为,都可能会吓到他。尽管滟淏泠不认为他是一个容易被惊吓到的人物,但还是止不住担心。
烈燚收回笑,变得面无表情。手掌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就这么凝固胶着在对方的掌心。烈燚只觉得方才压抑在胸臆之中的那口血,在这个时刻化成了燃烧正烈的火焰,几乎将他自己灼穿。
他们不仅是两个男人,还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呵。
“燚,我有事情对你说。”很久之后,滟淏泠终于开口,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又像是突然的警醒,方才突然萌发的情感让他心下骇然。对于燚,他不是丝毫没有怀疑——他太吸引人,也太出色,如此的人物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疑惑。或许,他是太有名,才不得不杜撰一重身份来加以掩饰。
弥漫在周围的欺瞒来不及散去,有些意料之外觉察之内的东西,又不受控制的默默发生。滟淏泠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至今,唯有这只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的了。
那么,总需要一个人做为妥协不是吗?既然燚做不到,那便只有他来进行。谎言已经够多,如果两个人都固执的想要继续隐瞒,那么除了徒增痛苦以外,还有别的什么意义?
“我是滟淏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