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下一秒,就是如鼓如雷的狂跳。那一刻程诺觉得自己像喝了酒,要醉……不,是已经醉倒。
醉倒在秦深,这一汪以假乱真的柔情中。
秦深从购物袋里拿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名贵食材,都是一些很简单很寻常的普通食物。豆腐,番茄,花菜,茄子,冻肉……程诺呆呆看着,心底渐渐生出来一股家的温暖。
一栋房子,一个人,每天你做做饭,我洗洗碗……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了吧。
家。家……
这个冲动的念头在程诺心中一闪而过,激得他浑身一阵哆嗦——太危险了。就算表现得再怎么好,可秦深,毕竟,也还是一个陌生人。
他不应该……他不可以……他不能……
“哦对了,”就在程诺这边正百般懊恼万分后怕的时候,那一头秦深却忽然从袋子里拣出一条鱼,放在掌心掂了掂,抬头问程诺,“你吃鱼吗?”
程诺回过神赶紧点头:“嗯,吃、吃的。我不忌口,什么都没关系。”
秦深扬眉一笑:“是啊,什么都不忌口,所以刚刚,你就打算把泡面,当作你的晚饭吗。”
……嗯?程诺眨眨眼睛,霎时愣住了。
秦深叹口气,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端过来递到程诺手中,小声却认真地嘱咐:“泡面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尽量少吃,最好别吃。反正前阵子已经忙过了,以后的时间我都挺闲的,你要是实在懒得做饭的话,那就上楼来,和我一起吃吧,”他说着笑了笑,“好了,别用这么诧异的表情看着我,没什么的,我很喜欢做饭的。当然,至于饭钱嘛……呵呵,我是个穷学生,那就有劳房东大人,每个月,少收我一点房租好了。”
程诺完全傻了,还没来得及说好或不好,接下来,秦深就转身拎起桌上铺陈开来的诸多食材大步走进厨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刚刚所谓的“喜欢做饭”,还真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系上围裙,秦深动作熟练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切菜的空当回头一看,好笑地发现程诺竟然还一动不动地杵在厨房门边,表情依旧傻乎乎,两只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珠滴溜溜咕噜噜地转着,模样呆萌呆萌的。秦深微微一笑,柔声建议:“做饭有什么好看的。放心,我的手艺,保管让你满意。你要不,去看看电视?”
程诺慢慢摇了两下头,清秀的眉目又一次情不自禁地透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羞赧青涩,结结巴巴道:“没事儿!我、我就是喜欢看你……嗯……看人……做饭。”
一时口快说出实话,话音一落,程诺的脸就刷地一下变红了。那速度之快,竟然让秦深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片刻,秦深耸耸肩,温柔一笑:“好。”说罢不再管他,转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进行手中的工作了。
秦深不愧是学法医的,切菜的动作那叫一个……刀光剑影,霍霍生风。但最吸引程诺的,却并不是他做饭的技术,而是,他做饭的感觉。
那是,家的感觉。是程诺从没有机会体验过,但一直渴望体验的,家的,感觉。温暖的气息从秦深那一起一落来来回回的熟练动作里,四面八方辐散开来,柔情似水却又惊涛骇浪般,不容抗拒地笼罩了程诺的所有思绪,全部感官。
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迷离。程诺痴痴地看着,看着,这道忙碌万分的高大背影,这个温情十足的家的场景,觉得自己真的醉过头了。
一个小时过后,秦深将最后一道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佳肴从锅中倒进盘里,随意往围裙上揩了揩手,然后转过身子,抬头望向早已倚在门边看得入迷的程诺,莞尔一笑:“久等了。”
“啊……”程诺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点头如啄,“哦……哦!”而后快步走进厨房帮着盛饭端菜。
秦深做的都是些家常菜。番茄炒蛋,鱼香茄子,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和清蒸武昌鱼。汤是简单又清热的南瓜绿豆汤。
坐下来拿起筷子,对着这满桌子令人眼花缭乱的琳琅菜色,程诺一时无措简直下不了手,狂跳的心脏被铺天盖地的感激和感动填满充盈,犹豫良久居然不知道该从哪盘吃起,只能喃喃低语道:“太、太多了……”
秦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拈起一块鱼肉,小心翼翼剔干净了刺,这才放心放进程诺碗里,柔声说:“因为今天有你在啊。来,尝尝我的手艺,快吃吧。”弯弯眯起眼睛。
一句话让程诺听得双手一抖,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慢吞吞地抬起头,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空气安静,彼此一时无话。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情在半空中流转涌动,交织连绵。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秦深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把程诺的头发。程诺的头发和看起来一样,和他这个人一样,柔软蓬松,好舒服。而一向最为厌恶并害怕身体接触的程诺,这一次,却没有躲。是惊得忘了,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躲。
“你太瘦了,我要把你养胖点,”秦深的表情和语气是那样的真诚与温柔,“然后……”然后,他声音渐低,语气高深莫测,余音意味深长,却偏偏吊人胃口地悠然止住。
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然后,我要把你吃得,一滴不剩。
程诺小脸一红,慌张地低下头去刨饭掩饰。秦深镜片一闪,唇角一扬也低下头,同样挑起一块鲜美嫩滑的鱼肉,含进口中。
会有那么一天——或许此时此刻已经是那样的一天: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第三章
秦深的厨艺果然很好。程诺本来食量不大,结果这一次,居然都被秦深的好厨艺给弄得连吃了两大碗白饭,甚至连一向吃不了多少的肉类,竟然也被秦深哄着劝着,吃下去了不少。
吃到最后肚子都鼓出来了,圆滚滚的。
程诺放下碗筷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赶紧站起来抢在秦深之前动作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的晚饭,很……很好吃,嗯……我……我帮你洗碗吧!”
秦深站起来,笑着按住程诺那一双胡乱扑腾的细白手掌,轻声说:“哪里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你坐着,我来。”
秦深的手掌宽厚有力,触感温柔又温暖,让每一寸相接的皮肤都不受控制地酥麻战栗,程诺愣了足足有三十秒钟才猛地反应过来,尔后受惊般迅速撤开。
只是一撤开,他心中又蓦地升起了几分淡淡的失落来。莫名巨大的空虚与不舍感。
好像秦深的体温跟他这个人。这个名字一样,天生就有一种情深似海,名为温暖的魔力,令人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秦深见状笑笑,看程诺又脸红了不好意思了拧巴别扭了,也不揭穿他,低头熟练地收好碗筷,抬脚往厨房里走去。
程诺呆在原地独自纠结了一会儿,到底也慢吞吞挪着步子,往厨房里去了。
于是最后的情况是,秦深站在水槽前洗碗,程诺则立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帮秦深递递碗,顺便再将秦深洗好的碗一个个接来擦干。
秦深的手真的很巧,长得也十分好看,修长白皙,指骨清瘦,指节饱满。指腹处有一层薄薄的细茧,却不显得老气,反而为之更添意蕴。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出来的富贵手,这是一双有能力,也有魄力,更有魅力的,男人的手。它干净清洁,灵巧过人,仿佛凝结了这个男人全身上下全所有的性感。尤其秦深洗碗的速度极快却又偏偏那般的小心翼翼细致入微,整个儿就跟在解剖尸体似的……咳咳,不愧是一双法医的手。
程诺正看得痴迷,忽听见秦深问他:“你平时在家,都不自己做饭吃的吗?”
“呃……”程诺斟酌了一下,绞着擦碗帕支支吾吾地回答,“也、也不是的……我、我高兴的时候,就会自己做啊。”
秦深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程诺,饶有兴趣地:“哦?真的?那你一般什么时候高兴呢?”
“……”其实程诺真的不想打击秦深的热情,但是——
“呃,这个,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高兴的时候……”
秦深:“……”
洗完了碗,秦深接过程诺递来的平锅,抚抚额:“那你的早餐午餐,也就是随便解决一下的了?”顿了顿,转头认真看了看程诺的脸色,皱起眉,“哦不,别告诉我,你压根儿就不吃早餐。”
程诺眼神闪躲,赶紧伸冤辩驳:“不、不是啊……早、早餐还是要吃的!只、只不过……”声音渐渐低下去,没了底气,“我、我的早餐,其、其实也就相当于……午餐了……”
“……”秦深叹口气,干脆扔下锅,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擦干净后直接摸上程诺的脸,重重捏了一把,口气很是恨铁不成钢,佯怒道,“难怪,你的脸色看起来这么苍白不健康。
他想了想,斩钉截铁道:“好了,以后每天晚上我就先把第二天的早饭给你准备好,你带下去。第二天早上我会亲自下楼来叫你,直到叫醒你给我开了门,让我亲眼看见你把早饭吃了再走。”
“午饭的话,你叫外卖也比吃方便面好。A大附近有一些小饭店是有外卖服务的,待会儿我给你写几个我觉得还不错的饭店的电话号码。”
“哦不,你每天老这么宅着也不好,总还是要见点阳光,锻炼锻炼的。嗯,对,你可以来对面A大找我,我带你去附近吃午饭,走点路转几圈,这样更好。”
秦深说得头头是道,一条一条,认真而郑重,根本不容程诺插口和反驳。程诺听得一愣一愣,连秦深摸向自己脸颊的那一只“咸猪手”,也都忘了挥开和闪躲。
秦深跟个老妈子似地语重心长对程诺说:“熬夜,不吃早饭,死宅电脑,日夜颠倒……这种作息规律和生活习惯实在是太要不得了。你现在是因为年纪还不大所以感觉没什么,可是身体是经不起你这么长年累月地透支和消耗的,等你过了三十岁,身体就会慢慢开始对你现在对它的不爱惜行为进行报复了。”
停顿半秒,秦深忽而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程诺软绵绵肉嘟嘟的小脸颊,好像哄幼儿园小朋友那般,柔声款款,耐心哄道,“所以,乖,听话。”
程诺狠狠震了一下。乖,听话——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这种,把他当成是一个需要关心和爱护的小孩子一样的,温暖的话。
“为什么……”他眼睛透亮,盈水一汪。湿润粉嫩的双唇有如雨中蝶翼微微颤动,风吹雨打,张合得分外艰难,“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他这样问秦深,可心中究竟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却连他自己,也都迷糊不清。
秦深扬眉一笑,无比自然地答道:“我好歹也算是学医的,关心别人的身体健康,难道不应该吗?
“……”
程诺愣了一下旋即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地烧。他想自己到底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是啊,对人好需要理由吗?况且像秦深这种人,一看就是个好人。
是一个,大大的大好人啊。
“不过——”秦深突然又开口了,“程诺,你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
这是秦深第一次叫程诺的名字。没有前缀也没有后缀,不是房东也不是债主,而只是程诺,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于是程诺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口。
秦深眼神深邃,深深望着他:“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对你……”张口欲言,欲言又止。
程诺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加速,脑子里像是有一千万只蜜蜂嗡嗡在飞,扇翅成风。他头晕目眩,恍恍惚惚地:“什、什么?”
秦深,你想说什么。而程诺,你想听到什么。
哪知沉默了片刻,秦深却笑着摆摆手,说:“没什么。”
而很久以后程诺终于知道,对于秦深,自己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对自己,刻骨铭心,魂牵梦萦——恨的。
“……嗯……哦。”程诺呆呆地点头。那一刻,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情具体是怎么样的。好像松了口气,却又似怅然若失。
等到厨房全部收拾好了,时间也快到八点了。没等秦深说话,程诺就先开口说自己要回去了。这一次秦深没有阻止,点点头,一边将刚准备好的早饭打包好递给程诺,一边低笑打趣:“嗯,早点睡觉,明天早上我会来叫你,你别赖床,逼得我撬门啊。”
“唔……嗯。”程诺用含糊不清的回答来掩盖他心中那份不知是失望抑或慌张的复杂情绪,走到门边换了鞋开了门,却又脚步一顿猛地停下,犹豫几秒慢慢偏回半个头,藏在鞋里的脚趾绷得紧紧的,覆在门把上的双手也绷得紧紧的,一张小红脸更是绷得紧紧的,憋了老久才细声嗫嚅着憋出来一句,“那、那我就走了。今天……谢谢你的晚餐,真的……很好吃。”
秦深温和笑笑:“谢什么。刚刚不是说了吗,以后每一顿晚餐,我都做给你吃。”
这一次程诺没再回话,因为回不了话。脸红红烧得不像话,吞口唾沫,一阵风那般逃也似地下楼去了。
留下秦深一人站在门边,镜片寒光凛然,低头俯视人去楼空的漆黑楼道,挂在眼角眉梢处的迷人笑容,久久不消。
一分钟后他卡擦一声关上门,转身大步往卧室里走。没有开灯,黑暗中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床头的桌子旁,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挺拔的鼻梁和眉骨,刚刚还锐利冰冷的视线逐渐变得温和柔软,很快胶着凝眸在桌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相框上。
照片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轮廓五官十分相似,一看便是有着血缘关系且关系极近的亲人。
那女子站在中间,成熟妩媚,美艳动人,御姐的气势和女王的气场完美结合,扑面而来,摄人心魂。
而两个男生,很明显,照相时,都还处在年轻气盛的青春时光。不同的是一个斯文内敛,含蓄温润,一个跳脱张狂,恣意飞扬。
当然相同的,是三个人皆是笑容灿烂,光华逼人,耀眼不可直视,明媚不可方物。
真是一张温馨至极的家人合照。
滴滴滴——
静谧中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喂,”秦深看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接通,了然是谁,十分干脆道,“姐姐,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女声沉稳大气,却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真真刚刚醒了,又大吵大闹了一通。你又不在,没办法,我只好给他打镇定剂了,现在好不容易睡着,”顿了顿,语气颇有几分暴躁和无奈,头疼道,“我就搞不懂了,不过一个芝麻大小的小角色而已,你就不能用点更直接的法子动手吗!?非要亲自出马,浪费时间,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秦深没有很快回话,而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拿起桌子上的相框,么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这个有着绚烂笑容的少年的脸庞,忽然勾起唇角,低低笑了:“呵,当然有必要。让他死还不容易吗?可是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