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5)——越陌渡阡

作者:越陌渡阡  录入:01-15

烈熠无意去辩解他做这一切的用心——除了为了滟昊泠安然以外,他何曾不是为了顾惜焰赤士兵的性命?双方冲突起来,在血流成河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以滟昊泠早已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面前,普通士兵怕是命如蝼蚁。

这些道理,父皇不懂么?只是以他的立场,故意将之忽略罢了。世间的每个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糊涂,甘愿沉浸在迷雾重重中不可自拔。他们的做法快乐与否姑且不论,但至少是轻松的,只用选取自己喜欢的所见所闻。

“父皇认为我是故意输给汐蓝。”烈熠脱口做出了结论。

第二十八章:私心作祟

难道不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猜忌已经在烈炽的目光中无比清晰的表达出来。

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辩驳什么,以焰赤皇帝的身份绝不该有的行为或者想法,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足以令烈熠心生愧疚。“父皇是否后悔传位于我?”

烈炽怔了怔,任凭他的措辞如何平静,也遮掩不去掩盖在其下的惊涛骇浪。一国之君,乃是国之根本,一旦涉及这个范畴,就不再是父子之间能够控制的谈话。对近期所有负面的传闻,烈炽的确为之气恼,但也从没想过要到这个程度。

烈熠的性格里有着善于包容的可贵一面,除了与滟昊泠针锋相对之际,很难见到他咄咄逼人的一面。然而此刻,他却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父皇也应该看出来了,我从来无意经由焰赤一统天下。”

“那你如今做的都是什么?”多少年不曾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蓦然腾起的情绪如同惊天骇浪淹过了胸口,令烈炽在短时间内呼吸困难。先前面容上好容易才有的一抹红光彻底消退,比起卧床之际看来更加灰败。

远的不说,就是刚刚结束的浅草桥一战,烈熠浴血沙场,难道不是为了在未来的两国对阵之中为焰赤寻得一个相对有利的地位?

没有拒绝儿子的搀扶,更确切的说,烈炽已是无力去拒绝。此刻单是站立都已然不可能,整个身躯软倒在烈熠的臂弯之中,仅剩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支撑胸膛的起伏,竭力令越渐微弱的呼吸不至于就此彻底消失。

不是不后悔的,只因为脱离了那间永远弥漫着死气的殿宇,就误认为父皇的身体有了好转。即使心意已决,也不该这般直接的告知。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有些话何必说得这么不留情面,点到即止也就是了。

努力了许久,终于理顺气息,只是难看的脸色再也无法得到好转。烈炽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开口,烈熠就像是全然选择了默认,无论怎样的罪名加诸于身,他都再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想法。

“本以为你能够分得清公与私。”似感慨,也似叹息,可以确定的是已经没有责怪之意。嵌在苍白面颊上的一双眼眸,也是同样的沉寂与空漠。

“父皇是否后悔了?”这是早就想要了解的事,今日的时机并非最佳,烈熠却有些难以自控。“假如不是父皇耗费过半修为,世上本也没有烈熠这个人的存在,那么焰赤的国策就会完全符合父皇的心意。”

如今的分歧只是开端,随着局面的演化,这个分歧只会逐渐扩大,终究成为完全违背烈炽意愿的一条道路。

现在的烈炽已经从权力中枢隐退下来,即便还保留过往的情报系统,但是毫无疑问在探知事实之余,对于事件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差。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旁观者,再也无力插手其中任何一个部分。

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按照另一个设计好的道路走下去,一丝不苟的去完成他的意愿。包括继承血脉的父子,也不过只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后悔的立场。”烈炽实话实说,“开诚布公”到了如此地步,彼此伤害与否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准则。或许因为父子之间从来不曾真正好好谈论过任何话题,这个时机是真正的难得——即使是个会剖开彼此伤口的时机。

“因为,我也无法分清公私。”

私心,是属于每一个凡人的桎梏,只要成不了神佛,一生一世都无法逃避私心作祟。再多的大义摆在面前,真正填补在胸口中的还是独独属于自己的细枝末节。

“当初耗费修为让你诞生,并不是为了你或者昊泠。当时的情形太过危急,预言之子的力量强大的超乎我的预料,以你母亲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平安将他生下来。不得已之下,我只得将其一分为二,由此才有了你与昊泠两人。”

这不是秘密,至少在几个知情人心中算不得真正的秘密。但是这份了解,若非当初亲眼所见,就是后来经由种种迹象推断出来,谁也不曾真正诉诸语言。烈熠根本不曾想到,父皇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世人何曾知道,真正的预言之子赫然有两人——当世两大帝国的皇帝。

就是不知被誉为风族最伟大占星师的风御畅,在三十余年前为汐族公主滟湄漪占星之际,是否也曾看穿了这个局面?或者说当日尚且还是一团迷雾的未来,在后来的接触之中也渐渐窥探其中一二,因此风御畅才会选择彻底隐入幕后,再也不问世事?

“与你母亲结识之初,不是看不穿她的目的,但最终还是选择‘成全’于她。”在说出成全一词时,烈炽了无生气的音调中参杂入了刺耳的嘲讽。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是何等可笑——成全?当初的他不是没有听过风御畅的占星,以他的身份立场,怎么会成全这样的心思?

魔性魅惑,绝世妖娆。

在爱恨都来不及成型的时候,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如此念头已然彻底占据了整个心灵。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成为语言的开端。

这不是私心作祟,又是什么?

陡然拔高的音线一闪而过,最终还是留下了并不愉快的印象。烈熠迎着父亲的目光,一直都想知道这个男人对于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爱疯了,念疯了……唯一不确定的是,他,是不是也怨疯了?

这个答案或许连烈炽自己都不清楚,兀自迷茫着。

但是烈熠确定,自己再也不会问了。

烈炽回视着自己儿子,四目相接之间,没有谁退让半分,就这么胶着在一起。无论是两人之中的何者,记忆中都不曾与对方有过如此长久的对视。然而,越是持续这个过程,越是能够看出对方眸子深处的干涩以及淡漠。

父子之间从未这般长久的相处过,偏偏得到的结果事与愿违,彼此的距离竟是越来越远,隔绝在中间的鸿沟以可以看见的速度崩裂下去。

“所以,将一切托付给你是我不得已的选择。”烈炽做出了结论,他已经证实了在传位一事上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如今说明的是这个决定的必然,与他本人意志的无关。

烈炽的行为一直有着不可弥合的矛盾,明明曾经义无反顾的成全了滟湄漪,偏偏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她满含报复的野心。

烈熠相信方才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再加以粉饰的必要,只是这些实情只是令他的一生变得更为矛盾挣扎。

“你希望由我来弥补曾经的过错。”烈熠冷笑,刚刚才告诫自己应该多加考虑父亲的身体状况,尽量避免激烈的情绪。但是除了冷笑以外,他真不知什么表情适合此情此景。

烈炽并不否认,过去也曾经以帝王的立场表明过,此生不忍看到七界覆灭的末日惨景。这种表明是属于高高在上的悲悯,并不能代表烈炽的全部。不愿让自己成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才是更加本源的理由。

两者之间难免有所出入,不过最终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这才成为引导烈炽所有行为的根本。

“父皇难道不觉得所托非人?”陡然被揭开的,哪怕是早已熟知的事实,但是猜想与证实的不同还是令心灵被狠狠激荡。“这样的出生,我岂非也是预言之子的一员?既然父皇笃信风御畅所说,难道就没有想到最终覆灭天下的那个人,会是我?”

只因滟昊泠从小长于母亲身边,他就成了被世人所嫉恨的对象。而血脉别无二致的他,就必须走上完全与之相悖的另一条道路。他们双生兄弟的命运,凭什么被这么简单的定夺下去?

这是命中注定的必然,还是阴差阳错的闹剧?

烈炽哑然。

半晌之后,终于找回自己声音的烈炽,嗓子还是粗嘎的难听。“以往是否想过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如今能够肯定的,只有一件事——一旦你与昊泠联手,天下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们了。”

烈熠猛然闭口,此刻溢在嘴边的还有无数满含负面的语言。因为父亲的提醒,那些话都不得不吞了下去。简单的一个构想,所勾勒出来的情景,不甚清晰,却也不得不令烈熠再几多思虑。

第二十九章:彼此谅解

烈熠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已经与昊泠联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毕竟若他真的已经下定如此决心,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那人的相邀。最后一次的分离,滟昊泠阴鸷的眼神历历在目,略略回忆就不敢再继续下去,否则定是心口承载不了的疼痛。

对方眉宇间轻微的松动,却令烈炽心中一颗大石落地。他从来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自然也不能过多的去指责孩子的私愿——即使是背天逆伦,他除了黯然长叹以外也唯有远远旁观。幸而烈熠的选择并非最糟糕的一种,在眼下也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每个人都免不了私心,如何在满足私心的同时还能不令自己后悔,才是最重要的。”算是默认了烈熠过往的所为,也算是接受了父子之间不合的政见——做到这些,已是烈炽最大的让步。

静静想了片刻,才再次张口补充一句,“在这上面,我是一个失败者。所以更加不希望你也一样失败。”

深陷悔恨的痛苦,岂是言语能够表述,况且父子两人素来都缺乏应有的了解。到了这个关头,希望他多少能够了解那是一个多么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但是在苍白无力的言辞面前,烈炽除了就此作罢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神色彻底缓和,恢复了那个在世人眼中从容平和的焰赤新皇。刚才的冲突那般激烈,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父子之间,如今不再提及却也不是雁过无痕,注定要永远成为镂刻在亲情上的一道伤痕。

然而同样的,烈熠也无法彻底忽视父皇隐隐透出的苦口良心。

可惜的是,缓和的神色仅仅表示方才与父皇对抗的部分。该得到的答案依旧没有得到,在心中狠狠纠结在一起,越缠越乱,成为再也不可能解开的深重谜团。

平衡私心与大义。

要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大概那所谓的神族也是无能为力的罢,否则也不会派了如归跟在他的身边,只为了令已然十足混乱的七界更加混乱,从而避免一家独大的帝国威胁到神族的安宁。

真正能领悟这个答案的,或许只有大彻大悟的圣人。再也没有任何情绪,包括心在内,都是空荡荡的,在他们眼中,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片花叶,都是同等的价值。只有彻底泯灭了私心的偏颇,才能将全副身心投入到大义之中。

奈何,烈熠从来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在这两者之间徘徊挣扎,就会与父皇一般陷入这场痛苦,悲哀的重蹈覆辙。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对方半个字的应答。烈炽不得不再次开口,此时的烈熠深陷矛盾,仿佛独自站在悬崖之上,稍有不慎就是跌入万丈深渊的悲惨下场。“无论是怎样的不得已才令你坐上如今的皇位,你都应该清楚地明白伴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带来的无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如何在私心与大义之间找出自己生存的缝隙,烈炽终其一生也未能得到正确的答案,但是他毕竟身为人父,只有通过漫长了无止境的生涯之中给出一定的建议。决定说的更加浅显一分,“如今流传在焰赤的各种猜忌,这种对于君王的不信任感,是你的失职。”

谁说君王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真正位临其上,就无法真正体味束缚在身的枷锁。密密实实的限制了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话,至少烈炽终其一生也未能从中解脱。

“今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奇怪的是能够从中听出藏在其中的暖意。并无任何具有实质意义的承诺,这种口头上的保证并不符合烈熠惯有的处事方法,然而带来的竟是真切的安心。

只因对方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指出他的不是,烈熠感觉意外之余,也欣然接受了这份迟来二十年的关怀。

“你好自为之罢。”无论是被训诫的,还是训诫的一方,到底还是因为不习惯而难以将之继续下去。幸而双方都擅于洞悉世事,许多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足够。再者,烈炽可以在内心深处起了某些偏颇与袒护,但是到底不便将之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烈熠本意大概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时间留下的空隙也已经不多。放眼当今七界,最为高贵,同时也是最为冷漠的一对父子,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有人情味儿的谈话,就这么被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所打断。

脚步声焦虑而支离破碎,像是某个体力不支的人,依然拼了全力朝这边奔跑而来。再近一些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劳累的喘息声。嘶哑粗重的声音,给听觉造成并不舒服的感受,仿佛由一个破损的风箱拉出的节奏。

宰相烈贤。

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隔着质地细密庄重的衣衫,依然能够看见枯瘦的胸膛胀起,随之又干瘪下去,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耗费了老人大半的力气。

南翥宫依山而建,其实雄浑的同时,也免不了道路崎岖难行。平常缓缓走过或许还不觉得什么,但若是在其上奔跑,很多青壮年都会觉得辛苦,更何况烈贤这样一位早入暮年的老人。

“何事令宰相如此急切?”与父皇对视一眼之后,烈熠代替其问出心头疑问。同时,这也是他本人的不解。在印象中烈贤是朝中最为老成稳重的官员,行事极有分寸,完全不愧他一代贤相之名。

老人扶着一旁的墙头,呼吸的急促没有任何好转,令人毫不怀疑要不是有墙壁的支撑,他说不定已经跌坐在地上。如此一来,哪里还有力气说出完整的句子,张了几次口,都是模糊不堪的音节。最终还是烈贤换了种法子,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呈到焰赤的两位皇帝面前。

劳动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亲自送来的奏报,内容一定是非同一般,再看烈贤郑重的态度,则更是确定这一点。

为了令烈贤安心,烈熠顺势将卷轴接在手中,只是没有马上查看内容,而是转交给父皇。他则趁此机会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渡过一口纯正温和的真气。

得到皇上相助,那一道温暖的气息在四肢百骸之中流转一圈,最终聚集在胸口,抚平了尖锐的呼吸带来的疼痛。老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不少,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减退下去。

“此事非同小可,在有所定夺之前,老臣不敢假手他人。”烈贤解释着自己为何会如此勉强的因由。

就在老宰相费力说完这句话的功夫,另一边的父子两人已经阅读完了卷轴上的内容,两人看了烈贤一眼,都庆幸这个东西好在是落在他的手中,老宰相以自己过人的经验,作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宰相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理?”问话的人是烈炽,这并非君臣之间虚伪的客套,他是真心的征求对方的意见。以烈贤到目前为止对此事的态度来看,在他心中一定已经有了某些想法。

为人君者,虚心谏言是必须具备的品格。

烈贤当仁不让——这也是因为他熟知两位皇帝人品贵重,即使在某些时候免不了意见相左,但老人真心拥戴着这两位皇帝,早已决心付出毕生精力辅弼在侧。

推书 20234-01-14 :危险房客(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