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得快死了,也哭得快死了,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要,我只要你,只想见你,也只有你能安慰我,只有你能安慰我,哥哥……”
“你紧紧地抱着我,抱得好紧好紧,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就像小时候我们无数次睡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我本来都绝望了,是你让我振作起来,觉得人生还有希望,觉得我不能死,我还有你们,还有你……所以我要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活得好好儿的,为了你们,更为了你。”
“你不停地跟我说话,让我不要怕,不要哭,不要伤心。你说一切有你,还有你呢……你还说你会帮我报仇,会让那个害得我毁了一生的叛徒血债血偿,生不如死的……”
“你对我承诺过……亲口承诺过的啊哥哥!你忘记了吗!你不记得了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呢……”
“我是你的弟弟,我是你唯一的,至亲的弟弟啊!你有了程诺就六亲不认,不要家人,不要弟弟,不要……我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有多痛啊,哥哥!我比那一天还要痛,比断腿的那一天还要痛!你现在这么对我……这么对我……真是让我生不如死,还不如那时候就让我死了算了!”
“不,不……你不是我的哥哥,你才不是我的哥哥……我要我以前那个二哥,我要我以前那个会疼我宠我说话算话的二哥……我要那个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事事都先想着我的二哥!我不要你这个冒牌货!你滚,你滚!你把他还给我……你把我真的二哥还给我……还给我啊混蛋!”
第四十二章
秦真绝少会哭,懂事后唯二的两次流泪,都是在秦深的面前。而且都是哭得泪如雨下,抽噎哽咽,泣不成声,毫无颜面。
天知道,秦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忍住了不走过去,把眼前这个明明一生要强倔强,但这一刻却哭得语无伦次软弱尽露的至亲的弟弟,再次抱在怀里,狠狠安慰的冲动。
其实他也很痛。
会有人相信吗。
他在感情世界里艰难地寻求着亲情和爱情的平衡,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结果实在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两边都是挚爱,却两边都在伤害。
无论亲人爱人,都被他深深刺疼。
刻骨铭心的思念总是伴随着蚀骨销魂的寂寞。秦深在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到一种不被理解,人生寂寥的孤独。
那是从天而降的原罪,是一个人之所以生而为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生命中与生俱来,无法排解的惆怅。
——如果,你没有找到那一个人的话。
人世浮沈,寂寞如雪,只有当你找到了对的那一个,你们相遇相识,相知相惜,相亲相爱,相守相伴,直到长长的一生终于走完,再回头,你才会发现,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他让你忘记时间,解脱孤单。而你让他亦然。
秦深很想,很想,他的诺诺。情根深种,相思入骨,苦海无边,再难回头。
原来当品尝过温暖的滋味,体验过圆满的契合,曾经不顾一切也要追逐寻求的自由,竟会变得如此的落寞。
……不,不对,他将再没有自由,如果他失去了程诺。
只有在那个人的身旁,他才能拥抱真正的自由。否则他将会被不绝如缕的思念,束缚至死,吞噬一生。
秦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是两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可是他相信,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在知道这伤人的真相以后,在经过一场痛苦的折磨,煎熬的抉择之后,最终,仍然选择无条件地理解他,包容他,原谅他,相信他,然后依旧深深,深深地爱他……
秦深想,那一定,也只有,他的诺诺。
他没有自大。他不是对他自己有信心,而是对他的诺诺有信心。
他的诺诺,他的诺诺……是那样的可爱,又如此的善良啊。像小鹿一样纯粹美好,白兔一样乖顺天真,偶尔,还会露出像猫咪一样让他心痒和心动的慵懒性感,风情万端。
他看起来总是笨笨的,拙拙的,一被捉弄就不由自住地害羞脸红,仿佛不胜酒力般娇媚入骨的漂亮酡红一路爬上他的耳根,蔓到他晶莹粉嫩的耳尖尖上去。
他不知道他那样子简直有多可爱,多美好。
温润的气质像是缠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让他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宛如璞玉的迷人特质,带着美酒般越久越甘甜的馥郁香气。
他一笑,就几乎能融化秦深的一颗心,他一哭,就简直要揉碎秦深的一身骨。
自控力是什么玩意儿,秦深早不知道了。曾经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东西都可以被那人从自己的身体深处抽丝剥离出去,然后再被自己毫不可惜地抛到九霄云外,弃如敝屣。
他变了,变得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秦深,那个自己。
过去,他心如长风,身轻似羽,天高海阔,任他遨游,恨不得腾空而去,最厌恶牵绊羁留。
他无牵无挂,无依无恋,无拘无束,所以他无悲无痛,无伤无忧,却也无喜无悦,无爱无乐。可如今,他变得会为一个人魂思梦萦,牵肠挂肚,先他忧而忧,后他乐再乐,因他喜而喜,为他痛更痛,难以控制,欲罢不能。
他确实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但某种意义上,他却又赢得一塌糊涂,惊天动地。
那是脱胎换骨浴火重生,涅盘般辉煌壮烈的胜利。
曾经以为世界上怎么可能还会有比自由更美好的东西。他得到手,已别无所求。年轻气盛的少年如何肯承认,那其实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
高高在上不被束缚的感觉的确不错,但毕竟,高处不胜寒。他和程诺一样,在尝过了温暖的美妙之后,就不能,亦无力偿还。
毒品是没办法真正戒掉的。戒毒中心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因为复发。那种东西,一旦沾染,永受其难。
因为他们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种销魂蚀骨,欲生欲死的滋味了。
可惜他懂的太迟了。多么讽刺,秦深一向聪明过头,对爱情反而一无所知。
思绪忽然飞得很远很远,秦深恍惚想起这一年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恬谧安详,像水一样温情流淌的时光。
他想起有的时候,他们会宅在家里整整一个周末,一起呆在那个不足百坪却充斥着浓浓家味的明亮屋子里,竟可以两天两夜的时间,都几乎不和对方说一句话。
他们不说话,只是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接,一声轻轻的咳嗽,一次肢体上或故意或无意的触碰……就能明白无误地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灵魂相系,宛若合一。那种不用说你我就能懂的默契,和被一个人理解至此的感觉,百试不爽,让人如淋大雨,全身湿透,是一种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泛起了密密麻麻满满一片鸡皮疙瘩的战栗狂喜。
他想起,有时候窗外晴空万里,有时候窗外风雨交加,可他们都不顾不管,任外面风云变幻,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打扰不到他们,就算世界末日也与他们无关。
那是别人的世界,不是他们的。
他们只默默地蜷缩在这一隅只属于他们的,与世隔绝的小小天地里,要么并肩窝在沙发,你一手我一手节奏默契地拿零食吃,不做交谈,只安静地看一场晦涩沉闷的文艺电影,看完后彼此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便从对方那印出自己模样的清亮眸子里,一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情。
要么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打他的黑客帝国,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看他的艰涩巨着,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干脆什么也不干,就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姿势乱七八糟毫无形象,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偶尔心血来潮,动动身子慵懒地爬过去,和对方交换一个小小的,甜蜜的,浅尝辄止而无关情欲的亲吻,神思迷离,不知所往。
可是整个宇宙都似乎在那一刻变小了。小到仿佛只有他们身下的床那么大,拥挤但温暖。而他们姿态亲昵地交缠在一起,就好像全宇宙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那样。狭窄的空间无声无息针落可闻,所有能够感觉到的东西只有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以及专属于这个人的体温,呼吸,与心跳。
他们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口鼻的热气一点点黏上他们细细颤动的睫毛。湿润轻盈,仿佛一整片星空悬挂在他们的世界之上,让彼此连眨眼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都成为了一种不忍心的奢侈。
而那甘甜纯美的味道宛如一壶倾翻的佳酿,一路暖进心脏,让人微醺醉倒。
岁月无声,流年静好。
在遇见程诺以前,秦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过。
就像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嗤地划破亘古漆黑的长夜,让秦深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当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生活,秦深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自己的心情,相见恨晚。
曾经不可一世,懒于人世,不屑人世,外热内冷疏远淡漠成那个样子,但秦深始终觉得生命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直到那一刻他终于明白——
就是这个。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这个没错。
是这种自由和温暖合而为一融为一体的感觉,他再也不用去尝试别的。
他和程诺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一分一秒的不适应,自由得就像和自己灵魂的另一半,和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在一起。
激烈与缠绵,危险和平静,铁腕与柔肠,动荡和恬谧,波澜壮阔的曲折与流年似水的安宁。可以纵横天下指点江山的荡气回肠飞扬恣意,亦能不问世事野鹤闲云的含蓄隽永脉脉温情……
那是历尽崎岖的河流终于欢呼着汇入浩瀚平静的大海,是重获自由的鸟儿终于展翅扑入梦寐以求的苍穹,是流浪四海的杀剑在经过了许多年腥风血雨无家可归的孤独岁月之后,终于找到世间唯一那柄愿意宽容并包容它的剑鞘……
因为秦深,世界跌宕起伏多姿多彩,因为程诺,生命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本是两个并不完整的半圆,茫茫人海寻寻觅觅奇迹般遇见对方,然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灵魂的每一个齿槽都竟能与对方的精准镶嵌,印证契合,终于构成绝对的圆满一——再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默契。
他们是彼此人生里最必然的意料之外,最偶然的命中注定。
他为什么会爱上这一个人?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他再也,爱不上别人了。
诺诺知道真相了吗?应该是知道真相了。真真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甩开自己,绝不会白白出去一趟的。
被困家中的这几天,秦深不止无数次地想过,当他的诺诺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那个毫无准备又深深爱他的小傻瓜,该是有多么,多么的绝望啊。
他会哭吗,他骂自己了吗,他有多痛,他有多难过……
其实也用不着想。看看眼前真真的样子,秦深就知道,那一定不会很好过。
他到底还是伤害了他。从此无论是他对他的承诺,还是他对真真的承诺,都再也不能实现了。
秦真看见面前的真真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闪着泪光雾气蒙蒙的湿眸,同样恍惚着轻轻问自己:“哥哥,我最后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你还当我是你的弟弟……我还能,做你的弟弟吗?”
那语气脆弱得真叫人不忍直听。就连下定决心铁石心肠的秦深,都还是忍不住别过余光,试图躲过这一双满含受伤,刻骨疼痛的眼睛。
他不忍看,越看,就越发无法克制地不去想,今天晚上的诺诺,是不是也和此时此刻的弟弟一样,伤痛绝望,满目凄凉。
从他那双泉眼般清澈动人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水,是不是在地上汇成了一汪缀满星星的海洋。
那场景光只是想想,都简直揉碎了秦深的一颗心。他的诺诺,他的小鹿般温顺可爱,小兔般乖巧听话,猫咪般漂亮迷人的小爱人,心碎哭泣的模样哪怕只在脑海里浮光掠影地一闪,他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要疼碎了。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几乎压垮他永不弯曲的脊梁。
他曾经发誓要珍惜呵护一生一世的爱人,他却伤他这样深。
秦深用和那一天一样温柔安慰的语气,轻轻地回答秦真:“你当然是我的弟弟,真真,你永远,都是我秦深唯一的弟弟。”
秦真愣了一下,瞬间面露狂喜,不敢置信:“哥……”
“所以,就像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一样,如果你真的杀了他,真真,那我也,永远不会再原谅你。”
他用比那一天更加温情的口吻,一点点道出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残酷的话语。
“……”秦真嘴角僵住,刚刚还不敢置信的惊喜,转眼间只剩下惊,再没有喜。
秦深温柔地劝哄:“真真,乖,告诉哥哥,你今晚对他做了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秦深痛苦地垂下视线,胡乱抹了把脸,触手所及只觉掌心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就像这一刹那他那一颗血流成河的心脏。
“哥哥,我今天晚上的心情本来就很不好,现在被你弄得更糟糕了。你不要激怒我……不要再激怒我了,拜托你,拜托你……好么?”
秦深是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从秦真的嘴里问出诺诺的情况来的,漫不经心地瞟了眼秦真胸前的珠宝,脑子电光石火转了无数圈,面容闪过一丝痛色,竭力镇静道:“都做到这个程度了,真真,你为什么还会心情不好?”
秦真咬了咬牙。
然而秦深天生生了一副玲珑心肠,只略一思索便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因为陆家那一只小野猫。”
“……”秦真身子一僵,搭在眼睑上的手指不大自然地卷起了一下,痉挛般颤巍巍地一抖。
尽管他极力克制和掩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但仍然被已然修炼成人精且与自己默契天成的双胞胎哥哥给看了出来。
秦深只瞟了秦真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喜欢他”。四个字脱口而出,完全笃定的陈述。
“……”
秦真一下子噎住,瞳孔骤然缩紧。明明轻飘飘没有丝毫重量的四个字,却有如一头棒槌,将他给狠狠地击碎打懵了。
他恨不得扯开嗓子大吼:“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老子没有喜欢他!老子没有喜欢他!老子他妈的才没有喜欢他!”
可是不行,不行……秦真虽气得七窍生烟快要爆炸,但脑子里到底还残留了一丝理智,长眉紧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大口大口地喘气,许久,极力地冷笑:“喜欢他?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跟萧岚一样吗,哥哥。”
秦深漫不经心:“一不一样,你自己心里知道。”
然后便不再言语,只是用一种看透一切的深邃目光,静静地凝望过去,目光温和柔软,沉静如海,但对于秦真而言,却仿佛两道穿透力极强的光束,闪耀刺眼光华夺目,直达他在那一刹那,忽然就乱成一片纷乱如麻,最深,最深的心底。
秦深不说话,然而也不必再说。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这一道浑然天成的目光里。
他知道他会懂。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默契。
秦真的确懂的。否则他后也不会感到如此的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他甚至忍不住惊慌地别过脸去,狼狈地试图躲开这一双柔中带刚的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