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这个名字着实令年轻人郁闷了一阵,虽说风族人都沿用国姓,但是世上可用的字那么多,他师父也没必要非要选了这么一个罢?无论怎么听,都像是随手捡来,正如他自己一样也是师父捡来的孤儿。
小时候也曾为这个名字抗议过,师父只是回他三个字“改不得”。一直不明白原因,直到十六岁那年在山中迷路,差点死在一场风雪之中,他才算是隐隐明白了理由。但凡是懂得占卜之人,大多都讲究“破煞”之说,也许师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解这一难。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出现在某种时候,比如神父身上显出仙风道骨气质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疯疯癫癫的,这个时候风雪就会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名字才引来那一场灾祸。
如今被这么一问,师父悲悯到看透世事的神情,又再次令风雪迷惑了。“灭国之祸?当然是来自汐蓝的皇帝,他的野心勃勃已经灭亡了百图。七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全都是那个滟昊泠不好。”
“真是滟昊泠的错?风族本身就没有任何责任?”悲悯变成了讥讽,也不再往回看上一眼,仿佛背后的宫殿就是愚蠢的代表。“滟昊泠的强势早已是人所皆知,在这样混乱的境况中,风族不求自保,还不断的去试探一个皇帝的容忍限度,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长长一叹,十分明白就算说了也是白说。“如今风族想要自保,应该立刻召回在各国任职的预言师。然后立刻向风族表明立场,绝不会再为别国占卜吉凶。”
大概是师父说的太难听了,风雪有些难以接受。浓眉聚拢一团,“师父既然看透了,怎么不进宫去劝一劝?”
“我没有去,但不是让你去了么?”
那是我自己要去——风雪的嘀咕没能出口,最终堵在了口边。回想起来在出发之前,虽然师父没有名言应允,但是还是多说了几句。也不知他是从何了解一切,按照他的指示,果然顺利见到了风族的三位长老。
堪破天机。洞悉世情。
“师父,你能看透一切,真是厉害。”大概师父这样的智慧,才是所有预言师追求的境界。
“看透一切?”不置可否,眉宇间的不屑不似针对旁人,倒更像是冲着自己。“世人都过的一场糊涂,能否真的看明白又有什么区别?一样不受控制,随波逐流。灭国之祸是风族自己招来,还是应了滟昊泠的野心,或者根本就是曾经种下的恶果,谁能说的清楚?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算不得准,算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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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月之下,目力所及都是影影绰绰,不甚分明。烈熠此时所经过的回廊,更是阻挡视线,廊柱的影子与地面融合在一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殿下。”
传音钻入耳中,引他顿住脚步。烈熠朝着一根廊柱边挪动半步,阴影中探出一只手臂,将一件物事递如了他的掌中。由于动作极快,加之阴影中的那人特意穿了黑衣,一切影藏于黑夜。即使旁边有人,也不见得能看清方才的情景。
物事捏在手中,能够知道那是一张纸张,倒是也不难猜到,之前派密探约赫连远遥一见,密探此时带回的,就是对方的答复。
“可有口信?”烈熠没有询问纸张上的内容,这些密探都是他一手训练,对于他们是全然的信任,按照密探的准则,对于没有经过允许窥探的事物,他们绝不会多看一眼,这张纸张,一定是原封不动的被带回。
“等待三日。”密探答的简短,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到此为止,任务也算完成,在阴影中向烈熠行礼后便悄然退下。
烈熠没有挪步,只是在原地展开了纸张。尽管光线差到极点,不过以他的目力还是能够看清上面写的内容,一个地名——月白滩,加上口信,赫连远遥的意思是会在月白滩等他三日。
月白滩名为滩涂,实则是戈壁沙漠的外沿。赫连远遥会选在此处会面烈熠可以理解,那里是他的地盘,就算是为了保证安全,他选择此处也是十分符合情理。但是距离此处太远了,烈熠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往返一趟,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借助神兽倾夜的速度与脚力。
第四十章:赫连远遥
静静听完了他的计划,倾夜没有说一个字,然而银眸中的忧心忡忡却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波光潋滟,美极,却也哀极。
“倾夜,你不赞同我去。”烈熠并不是在揣度他的想法,既然是与他有着契约关系的神兽,互相之间多少还是有着心意相通。哪怕未到窥探心中所思的地步,剧烈的情感还是能够彼此感受。
“你是我的主人,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一个字带有高亢的音调,平铺直叙,却又是情深似海。
倾夜的真实意思,烈熠已经全然了解。“你会带我去,但是,你不希望我去。”
“熠,你的处境危险到怎么样的地步,根本不用我再提醒。”他行事的不顾后果已经超出了倾夜的预期,如果一切还没有开始,拼死也会打消他的念头。但是局势发展早已失速流离,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到了如今这一步,倾夜再也说不出有关终止的话。
倾夜不能,也不忍让烈熠所费的一切辛苦白费。
随波逐流,不仅是最下层的普通百姓,哪怕是烈熠这样的皇者,推动世事变迁的同时,何尝又不是被世事所左右。
但是这一次烈熠的计划已经是不一般的凶险,即使主人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准则,倾夜依然还是想最后劝说一次。“你一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去见赫连远遥?一旦被滟昊泠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必将泄露。”
“我的身份,只怕昊泠早已知道。”早在使用离火之力时,烈熠对此已经不报任何侥幸。
“……”倾夜一直寸步不离的守护在烈熠身边,凡是与他有关的事都了解甚深。“不论当时滟昊泠为了什么理由,他都不曾揭穿。熠,你又何苦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倾夜所说不假,离火一事,到底只是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只要滟昊泠有心,自欺欺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在这样的时刻会见赫连远遥,一切将会全然不同,只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唯一等待的就是私通帝国的罪名。
赫连远遥,正是蛮族之王。
“这几日昊泠去了龙渊山,在最短的时间内折返,便没有任何破绽。”话虽如此,自己都清楚实则破绽百出。滟昊泠去了龙渊山,然而归期未定,有可能会耽搁数日,也更有可能明日就归,况且按照滟昊泠的性子,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临时起意改变行踪。
在缺乏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冒然行动,早已超出了烈熠谨慎的范围。这一场三日之约是他相邀,赫连远遥本就不是能轻易见到之人,也是有了信物才能这般顺利。他所说的三日,便是一天也不会多等,错过了就再也见不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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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滩,白沙似雪雪如月。
几顶纯黑的帐篷散落在沙丘之上,星星点点,没有任何规律的排列方式,反倒显出一股难言的美感。
化为麒麟形态的倾夜,回头蹭了蹭烈熠的掌心,银眸中是最后一丝劝诫。看得出来,即使白跑这一趟也没有什么关系,还是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嘴角弯起纯美的微笑,不知在途中哪一刻,烈熠已经褪去了法力的伪装,露出本来绝世风华的容颜。眉心一朵飞腾的火焰,更加显得眉目如画,风华绝代。
倾夜阖起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那笑容越是纯美,他就越是不忍,越是能觉察出烈熠的无奈。
“倾夜,辛苦你了。”烈熠翻身下马,最后看了倾夜一眼,将神兽当做坐骑,他不是没有丝毫的愧疚。
没法放心他就此前去,倾夜摇身一变,恢复人形。未经多加考虑已经拉住他的手,“我陪你进去。”本意根本不希望他赴约,然而再恳切的劝说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如此也只得退半步,即使为了他的安全,也不能让他单独面见赫连远遥。
“何苦?”不能质疑倾夜的心意,但是那拒绝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既然不喜赫连,何苦又勉强自己去见他?”
无可应答,到底是何理由烈熠不会不知道,此时若是再次叙说,也只是重复罢了。
“我快去快回,倾夜稍带片刻就是。”烈熠如此承诺,现实状况也不允许他多做耽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波,还是不要被滟昊泠发觉这次行踪为好。
零星的几顶帐篷,烈熠清楚双眼所见都是假象。以赫连远遥的个性,绝不会让自己处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这些帐篷这中只怕都是蛮族的武士,身手一流,而对任何敌人都具有一击必杀的爆发力。
在帐篷中穿梭而过,相安无事,料想是赫连远遥提前交代过。但是烈熠晓得,在那些视线的死角处,一定隐藏了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只要他稍有异动,瞬息就会被无数武士包围。
步态平和,烈熠的姿势一如行云流水,似乎只是漫步在烟雨蒙蒙的水乡,而不是独自深入敌境。
每一顶帐篷之间并无任何区别,但是烈熠还是没有犹豫的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要判断出赫连远遥所住之处也算不得很难,看似散落布置的帐篷,隐隐还是有着一定的规律,被牢牢护卫着的那一痤,他一定就在其中。
挑帘而入,预先已经想到赫连远遥不会委屈自己,即使是临时所居之处也一定会悉心布置。亲眼看了之后,帐内的极尽奢华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别的不说,仅仅是那一张纯白的虎皮,就已经不是常物。白虎本就罕见,捕捉更是艰难,看那张虎皮竟相当完整,这就已经不是千金之数了。
名贵到如此地步的皮草,也只是铺在地上,成了一张华贵而舒适的软塌。烈熠此行要见之人,就躺在那软塌上,正闭目休息。
赫连远遥不会不知客人已经造访,烈熠是守约之日,以时日路程算来,今夜恰好是赴约之时。况且以他的耳力,人已经到了五尺以内,没有道理会听不见,他本就没有睡熟,只是假寐。
烈熠并不出声,也不打扰,似乎行程匆匆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悠闲的拥有天下所有的时间。
熬不住的人就是熬不住,不管来人是否有求于他,在烈熠面前大概只能永远处于下风。“我想见你。”翻身跃起的姿势矫健如豹,笔直的身躯足以令大多数少女头晕目眩。止步于礼仪允许的范围之外,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并不想引起对方的反感。
“前些日子才见过不是么?”烈熠的回答淡淡,举动也自在的一如平日。帐山没有设置桌椅,那张虎皮便是唯一的休憩之地。烈熠前行几步,擦过赫连远遥的肩膀,在虎皮的一角落座。
赫连远遥讪笑一声,如此相较之下,他反倒成了更加局促的那个人。因为从来没有拿起,自然也不知该怎样放下。
敛了情绪,也算是稍稍控制了那份激动与紧张。跟着他坐在虎皮上,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不远不近。只有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凶神般若的面具,牢牢锁在烈熠的面容之上。
不错,的确是面具,凶神般若的面具。
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假如滟昊泠也在此地,一眼就能认出此人,算起来他们还有一场并不愉快的会面经历。蛮溪尽头的落霞水寨,那一位对烈熠态度暖昧的赫遥公子。
赫遥即为赫连远遥,如今的蛮族之王。当日的名字,也只是从本名中简化而来。
对于当日的会面,感到不快的不仅只是滟昊泠一人,赫连远遥同样也十足不爽。“见是见过,不过连话也没说上两句。汐蓝皇帝,好大的威势。”
毫不掩饰讥讽之意,然而赫连远遥故意忘记了,在滟昊泠的威势之下,他也没有退缩半分。让那一次不期而遇匆匆结束的,是烈熠的顾虑。当日赫连远遥也算是十足配合,并未当场揭穿,不过若是相谈过久,也难免不露破绽。
赫连远遥不会怪责烈熠,永远不会。为了避免冷场,当下就将话题转回现实。“熠这么着急的约我一见,所为何事?”
“赫连竟想不到?”
两人之间交情看来并不算浅,但是一个以名称呼,一个却用姓氏,如此分别,对于彼此交情的认知,已是十足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