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圣光 上——素长天

“大人，阳光终将照亮大地，您可不要，又回到地下。”林恩再次行礼，便转身离去。

雅蓝站在原地，良久之后，他也转身离开，口中依旧是那首缥缈的歌——

——地城精灵赞美黑夜女士的颂神曲。

即使他身带光辉，即使他正走向阳光，他也从不否认，很多年前，他来自幽深的地底。

夕阳与雷纳雅偌依依惜别，悄悄酝酿着的故事，正在慢慢发芽。

雅蓝深切地觉得，他唱歌向黑夜女士祈求祝福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因为此刻开启了狂暴模式的教导长狄爱娜正用她高分贝的怒吼给整个学院的夜晚提神。

“你是在耍我玩吗？？？你身为一个高级光明祭司！！！一个圣树精灵！！！居然跟我说你的治愈魔法很差，不能教‘魔法恢复与辅助应用’？？？”狄爱娜每说一句话就拍一次桌子，雅蓝顿时觉得那可怜的桌子真是太无辜了。

“……我可以教‘魔法的战斗应用’，或者‘毒药研究与解毒’也可以……”

“你脑袋被门挤了！！！！！！！！”狄爱娜居然一把掀翻了桌子，“给我出去！！！”

雅蓝被几个大火球追着，仓皇逃出门去。

作为被地城精灵养大的混血圣树精灵，雅蓝万分无奈地叹息，总不能每次遇到一个人，就给人家解释一遍自己身世，然后说“战斗是地城精灵的美德，毒药是家学渊源，所以就算是一名光明祭司，也是罕见的攻击型光明祭司”……

雅蓝低头看自己散发着微光的手，第数不清多少次叹息，为什么自己不是黑皮肤白头发红眼睛……

海连纳此刻也有一些小烦恼。

“大人，刚刚教导长那个老女人派人传话，下个月初就要开始上公共课了，您被分配到的科目是‘魔法的战斗应用’，她提醒您按时上课，并且不要……不要玩坏学生。”伊斯艾尔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助教的角色。

“学生确实是易碎品，我会注意的。”海连纳点头，“雅蓝帝连斯被分配了什么课？”

“听说是……‘魔法恢复与辅助应用’……”

海连纳一听立刻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让一个自走人形兵器去教学生怎么玩治愈和辅助……哈哈哈……那家伙施展过治愈术么？他纯粹只是用一大堆光属性堆上去的吧，能治好伤是因为堆的足够多……那种治愈术水平……哈哈哈……”

海连纳笑了半天笑够了，才对伊斯艾尔说：“算了算了，你先去上次那个小骑士那里，看一眼我的徽章是不是被他捡走了。”

“大人不是很讨厌那枚徽章么，丢了也干净。”伊斯艾尔道。

“曦谣说得对，唯一改变不了的东西，就是‘过去’。”

第26章：永夜将尽时（五）

当伊斯艾尔出现在米诺宿舍门外的时候，伊安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对米诺狂眨眼睛活像眼睛抽筋。

“米诺米诺……你的春天来啦！”伊安兴高采烈地把米诺推出去。

“……”米诺选择性无视了损友，径直拿出那枚徽章，“您是来取这枚徽章的吧，我上次去找海连纳导师，但是却不小心忘记了。”

伊斯艾尔小心地接过那徽章，仔细收好，“多谢。”

米诺心里却是长出一口气，以后终于可以和黑暗神官再无瓜葛了，不过这美梦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完全破碎。

“对了，下个月每星期二下午你有空么？”伊斯艾尔忽然问道。

“有的。”正直的好骑士很快就要为自己的“不会撒谎”感到无比悔恨。

“我家大人希望你能帮忙演示上课内容，你不会拒绝吧？”伊斯艾尔扬了扬嘴角，露出微笑。

“……不……不会……”米诺木着脸，感觉从此前途无亮。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每周二，魔法学院三号练习厅，不见不散。”伊斯艾尔优雅地行了个神官礼。

偏偏有人不懂得米诺此刻深沉压抑的心情，非要出来搅搅局，伊安那张挤眉弄眼的脸实在是太显眼了，若不是秉持骑士精神，米诺绝对冲上去痛殴一顿！

不过在场的可不止一位圣骑士，还有一位……

“呦，这位小友似乎心情很是愉悦，不知可有什么喜事与我们分享？”伊斯艾尔忽然笑眯眯地走过去，优雅轻慢的语气，隐约透露出一种挑逗的意味。

“啊？我——”伊安冷不防被问了一句，刚要开始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却被伊斯艾尔伸出的修长手指点住了嘴唇。

“没什么喜事的话，不如我们……”伊斯艾尔缓缓摩擦着伊安的嘴唇，越靠越近，眼神越来越危险，伊安可以清晰地闻到对方头发上洗发液残留的味道……

“啊——您误会啦——”伊安猛地蹿起来，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螃蟹，极快地蹿回屋里，猛然关上门，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那一声怦然巨响。

“切！”伊斯艾尔嗤笑着看着那扇门，用鼻音哼道，“跟我玩，还是太幼稚了点！”

“……”米诺现在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讨厌这个人了。

不过不过怎样，能看到自家损友吃瘪，真是大快人心！

梦境又一次降临。

他曾经以为他已经走出了那片雪原。

然而天空又一次飘起皑皑白雪，举目，只有万里苍茫。

这是一场永远不会有尽头的跋涉。冰冷，荒凉，天地残缺，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安静地站在一片白芒中央，如同遗落在时间边缘，回不去家乡，走不到梦乡。

那些美丽的女人脸孔又一次围着他，如同在唱一首挽歌，这一次，没有人再来带他走了。那个人呢？那个会来带他走的人呢？他到哪里去了？

少年向前方奔跑，冰冷的雪包裹着他纤细的脚踝，渐渐失去知觉，可是那些上半身如女精灵一样美丽的生物挥动它们八条长满白色长毛的蜘蛛腿，步步紧逼。

呼吸之间，是冷彻灵魂的冰霜，那样冷，那样的，没有一丝希望。

他怎么样奔跑，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天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了，走过漫漫长夜，一无所有，孑然一身，身周空无一物。

好累，真的好累。

睡吧，睡一会，做一个充满阳光的梦，回到那年的开满向阳花的山坡，清澈的湖边有毛茸茸的松鼠在跳来跳去，或者回到燃着灯的藏书室，和他唯一的家人一起翻译那本怎么都看不懂的古籍。

可是又为什么，这样不甘心呢？

身体那么冷，却有火焰从心里燃起，要把他烧成灰烬。

这里没有光，没有微风，也没有向阳花，更没有藏书室，只有漫天冰雪，和沉默无声的世界。

这个世界，沉默太久太久了。

怎么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百年后，就不再有人记得这个名字，这个被埋葬在冰雪中的名字。

……

“海连纳？”

神官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样温暖明媚的光，像晨曦之初的朝阳，能照亮一切阴霾。

“海连纳？影之子！”

海连纳猛然找回意识，没有冰雪，也没有向阳花，他早已走出那片雪原，他是影之子！

“曦谣？”海连纳从扶手椅上慢慢站起来，看到精灵长舒一口气，向壁炉里填了一把柴火。

“午睡也会做梦？”雅蓝递过来一杯晶莹的赤红色液体。

“……我以为，我还在那片雪原里。”海连纳看着那杯药，慢慢回想起刚刚的梦。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走出来？”

“这一次……把我带出来的人，已经不在了。”海连纳默默喝掉那杯药水。

“……”雅蓝握住自己的项链，轻轻叹息，“对不起，你老师的事情，我很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谁都会死的。”海连纳皱着眉放下那个空杯子，“你又换了配方？上次不是刚换过。”

“……”雅蓝沉默地接过那个杯子。

“省点力气去忽悠信徒吧，别折腾我了。”海连纳懒散地靠坐在软垫上，对一切都不甚在意。

“我曾以‘曦谣·叶刃’这个名字，向光明神立誓，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手。”雅蓝再次重复这句话，精灵以他本名向神立下誓言，便宁死也不会更改。

“……你不会等太久的。”海连纳笑了笑，随手抓过斗篷，“行了，我去上课了，至于你——”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留意林恩。”

一群可怜兮兮的一年级小豆丁瑟瑟发抖地站在三号训练厅里，这是他们第二次上魔法战斗课，在场的有魔法院五个元素系的学员，和一名黑魔法系新生……光明系那几个自然不会上战斗应用课，除此以外还有炼金魔法院炼金术、法阵学两个班的学生。

这其中不少人对于上黑魔法师教的课完全不在意，甚至大有一丝“就算你是邪恶的黑魔法师你又能奈我和”的心态，不过第二次上课的时候，大家就全都不是这个心态了。

——甚至几个胆小的女生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了……

没错，第一堂课黑魔法师什么都没做，那位看上去优雅英俊的助教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始惨无人道的暴揍行为，在场一百多学生，被他一个人打得惨叫连连，完全可以谱写一曲《惨叫交响曲》，而且极其公平，每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事后看看身边人肿成猪头的小媳妇脸，就知道自己现在啥样了。

当然啦，助教大人是用魔法优雅地轰的。

全场黑魔法师只说了两句话。

“挨打就要还手，可惜你们浪费了太多力气惨叫。”

“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而已。”

所以当他们那个平日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助教出现在前面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随时准备迎接那狂暴的痛殴。

“呜呜呜……这个助教一定是和导师有一腿，所以他虐待我们，导师都不管……”

“根本是狼狈为奸！”

“你们不知道他俩都姓帝凡那么？一家子！都这么残忍！哼！”

学生们小小声地议论。

“其实帝凡那是所有被影月神殿养大的孤儿的共同姓氏。”凯林也小小声地解释起来，“我师姐告诉我的。”

“孤儿？怪不得心理扭曲！”几个学生咬着牙说。

凯林：“……”

门被猛烈推开，发出呯地一声巨响，不过参考一下开学典礼那碎成粉末的门，这扇门的下场还算好。

“今天我们学习，如何迅速放倒骑士！”

全场学生顿时目瞪口呆，而那个随着黑魔法师进门的可怜骑士也登时愣住——

放倒……还是迅速放倒……

让这些小豆丁集体扑上来压死他？

——还不如直接让黑魔法师本人亲自动手，他还死的轻松愉快点！

第27章：光明降临时（一）

越来越凉的风把整个大陆吹进了秋季，干枯的树叶纷纷飘落，像凋零的生命，随风散去，回归它的最初，等候下一次的重临。

一片又一片的黄叶落在肩头，时光一去不回。

但是伤春悲秋从不是一位骑士该有的性情——如果这个骑士还不想转行去当吟游诗人的话。

米诺确实不想做一个吟游诗人，可是眼下他又确实比较伤感，不仅是因为深秋的来临，更是因为他即将离开，并且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再回来。

“米诺骑士，明日一早我在学院门口等你。”林恩露出淡然的笑意，温暖了整个秋天。

“是的，林恩祭司长。”米诺低头行礼，“只是不知为何圣主突然召我回圣殿？圣主曾亲口许诺，允许我完成我的学业。”

“圣主的旨意是你我一同回圣殿，似乎有重大事件宣布，除此以外我也并不知情。”林恩遗憾地摇摇头，“若是留恋，不如趁最后时间再看看吧。”

“是，祭司长大人。”米诺只得点头。

深秋的校园略有一些萧瑟，裹着毛皮斗篷的学生们行色匆匆，往温暖宜人的教室跑。米诺一个人逆着人流，穿行在比迷宫还难为人的魔法学院。

——要走了，总该去道个别。

这一回，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吧？

给黑魔法师当了两个多月的免费沙袋，居然还对这个地方心存不舍，当真是奇妙的犯贱心里作祟啊。米诺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向走得很熟练的方向走去。

那个小屋被散落的黄叶堆在中央，看上去颇有一种恬淡之感。

但是门依旧和两个月前那次一样，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到熊熊燃烧的壁炉，然而空无一人。米诺慢慢推门走进去，黑魔法师的屋子还和以往一样，不过那些夏季看上去过热的毛皮装饰现在看上去温暖舒适，十分妥帖。

收拾得很干净的桌子上堆叠了一些奇怪的资料，米诺扫了一眼，似乎还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毒药研究手稿，不过有一张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像就是当初黑魔法师从那个盒子里拿出的纸条。

纸条上有淡淡的植物清香，被揉的有些皱巴巴，但那娟丽的字依旧清晰可辨——

“不出两年，善自珍重。”

什么不出两年？米诺有些疑惑，不过转念又一想，这是神官的私事，似乎还是不要擅自打探比较好。

所以他又出门去，神官不在，那个伊斯艾尔也不在。

米诺一直等到太阳偏西，都没能见到他。

越是留恋的时光，总是过得越快，晨曦迫不及待地回到这片土地上，伊安上个月刚刚出门进行历练，而米诺又不想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所以也就没有其他人来送行了。

“米诺骑士真是太守时了，竟然是我来晚了。”林恩伴随着晨光匆匆赶来，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我们这便启程吧！”

“等一等。”米诺疑惑地问，“裁决祭司长不与我们同行？”

“雅蓝祭司长自然另有他的安排。”林恩淡淡地回答，“此行回正殿，只有你我二人。”

“可您不是说有重大事件……”米诺还是坚持问道，“有重大事件，竟然不召回裁决祭司？”

“这不是你该问的。”林恩说道，然后径自走出学院大门，门口的两只守卫雕像看了他一眼，独角兽缓缓俯身行礼，而梦魇鸟根本毫无反应，甚至撇过头去。

“尤西纳大人……”米诺试图叫住祭司，但林恩走得很坚决，米诺只得无奈地垂手，然后追上去。

雷纳雅偌学院位于三大帝国交接的丛林深处，林间小道蜿蜒曲折，两旁燃着魔法灯，指引方向。